東皇鍾內,瘋狂的火浪躥騰燃燒,撕破靜謐的黑幕,似乎想衝破古鐘的束縛飛騰出去。而火焰包裹下,是一隻已經看不出身形的鳳凰,在涅槃火中呼嘯飛騰,又重重落下。
曇蘿不敢再看他,有誰能眼睜睜地看着對方身受火舌鞭笞,還無動於衷,更何況,在火焰中奄奄一息的那人還是東皇風華,讓她心疼讓她心動的男人,彷彿前一刻還在耳鬢廝磨,下一瞬便是生死離別。
指甲深深陷入肉中,恍若只有陪他一起痛着,她才能熬過這艱難的一刻。
在困境前,她才知道自己是如此弱小,只因爲她是曇蘿,一個修得仙籍的樹魅,既不能保護她愛的人,更不能讓他們免受苦難折磨。辰方燼也好,東皇風華也罷,看着他們形容枯槁往日風采不復,她比誰都揪心。
如果她是辰歌,她便能逆天改命,掌控世人生死,仙道亦有真情。
赤焰中,東皇鍾突然晃動了一下,連同整間暗房,曇蘿身形踉蹌着跌向鐘壁。她腳步微錯,穩住身子,利用迴生瞳查看頭頂的房間。
神識覆蓋下,東皇風華的寢屋被人大力撞開,一名黑袍女子在衆多妖獸的簇擁下,緩步走了進來。
這個女人她在隱嫣然的殘念中見過,正是曾經暗算東皇風華,對王位虎視眈眈的隱王,隱上陌。看來對方大張旗鼓的攻城,先是將妖皇宮內的重兵引開,隨後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闖入鳳鳴宮,現在已經突破最後一批防線,站在屏風面前,離軟塌僅有十步之遙。
“風華,本王聽聞你整日未曾踏出房門,心下擔憂,特來探望一番,怎麼,還不打算現身相見嗎?”
這女人帶來高階妖獸擅闖宮城,意在逼宮,還說得冠冕堂皇。曇蘿祭出飛虹劍,揮動間,神劍化爲匕首般大小掩於袖中。
“既然風華不打算現身,那本王只好親自過來看看。”隱上陌低沉冰冷的聲音透過十二扇折屏,在空曠的屋內更顯滲人,“本王不久前痛失愛女,如今也只剩下你這麼一位至親。”
她沉聲說着,踏上紅氈,無聲無息地走來。
屋頂懸空漂浮的星子將整間房屋暈染上朦朧的光輝,那名黑袍女人卻如同地底深淵走出的索命修羅。屏風白紗後,隱隱透出紅色暖帳的輪廓。
她冷冷望向屏風,風華這小子不過是初出茅廬,誤以爲清理掉鳳鳴宮的侍衛就能對付本王。有誰說過,安插眼線一定要選用修得人形的妖,事到如今只能怪你心思太過單純。
藏在屋內不出來是吧,本王倒要看看,如今你涅槃劫已至,究竟還能躲到什麼時候。
“給本王搜!”隱上陌怒喝一聲,幾頭高階妖獸躥上前來,涌向屏風。
劍拔弩張,一觸即發,半空中倏然驚現一道霓虹色炫光,飛速旋轉着,攜雷霆之勢破空而來,猶如掀起磅礴浪潮,光華四濺,宛若游龍衝上天際。
羣妖無不被這道光華所震懾,紛紛後退,炫光所及之處,桌椅擺設爭相化爲齏粉,破壞力十分駭人。
隱上陌半眯起眼,凝向那道光華,在它襲向自己的剎那,擲出一柄冷芒。那冷芒撞向突襲而來的利器,竟不堪重擊段成兩半,落向地面。
她眼神一稟,隨即催動靈力猛然揮出,一團藍紫色的雷電球在掌中凝出實形,空氣被擠壓變形,不堪重負般閃爍出無數火花。雷電球速度極快,攻勢極猛,迎面撞向那道炫光,發出轟然巨響。
“隱王就是這樣來看望妖皇殿下的嗎?”極光之中,一名紅袍逶迤的少女從屏風後施施然行來,看似漫不經心地擡起皓腕,那道霓虹恍若彩色紗絹,緩緩飄向她的掌心。
隱上陌聞聲望去,但見這那少女雙瞳剪水,含情凝睇,柔心弱骨神清骨秀,丰神冶麗玉潔冰清。一身紅色錦袍逶迤曳地,不妖不媚,卻是高雅出塵,靈動聖潔。
這便是風華看上的那名侍女,宮內何時來了這麼一位女子?
不過,就憑她這番修爲,也敢出面阻攔本王!
“你便是最近得寵的侍女?”隱上陌冷然笑道,只是以色侍人的女人而已,偏偏這侍女不卑不亢的眼神,讓她心下不悅。
“侍女?”曇蘿輕慢笑道,眸光流轉,微微眯起的眼角綻出一絲媚態,鳳尾裙在地上拖曳出長長的弧度,像赤色翻滾的岩漿,灼燒着隱王的眼。
這是妖后的華袍!
“難道你以爲得了妖皇的寵,就能憑藉你這名不正言不順的妖后身份,對本王頤指氣使,當真是可笑至極!”隱上陌冷冷笑道,不屑看她。
原以爲這侍女恃寵而驕,三言兩語就能被唬住,可當她望去,卻頓時怔住。
這是怎樣一種眼神,她竟然用憐憫世人的眼神看着自己,帶着俯瞰蒼生的姿態,無悲無喜。
“隱王,爲何你還不覺悟,莫非你以爲妖皇宮真是那麼容易闖入,宮內的妖兵當真被你如數引開,全部在城門迎敵?”
“你什麼意思?”
“妖皇這麼做,不過是爲了引你前來,難道隱王沒有發覺,此番潛入妖皇宮太過順利了些。”曇蘿故作鎮定地看着隱王,她在賭,以隱王敏感多疑的性子,自然會草木皆兵。
“你在騙我,風華那小子如今涅槃劫已至,自身難保,若是鳳鳴宮設有埋伏,怎會派你這個丫頭出來。”隱上陌步步緊逼,東皇風華既然沒有出過臥房,務必還躲在屋內,如若不然,他是想靠這丫頭拖延時間,趁機出逃。
難道,這間下過禁制的房內,還有什麼暗室或者通道。
曇蘿聽到對方質疑,不動聲色地用袖籠中握着的神劍劃開一條裂縫,飛虹劍鑽入時空裂縫,被送出寢宮。
她行至屋內唯一完好的木椅邊坐下,既然能坐着說話,何必站着那麼累人。曇蘿隨手取來玉瓷壺,替自己斟上半分滿的茶水,慢條斯理的飲下一口。慵懶閒適,動作間,倒和東皇風華有幾分相似。
隱上陌見此,更是懷疑對方不過是在危言聳聽,藉以拖延時間。
此時一隻妖獸潛行過來,告知她妖皇尚在屋內。雖然這裡被下過禁制,以她的神識查探不出,卻並不代表妖獸的嗅覺也會出錯。
既然東皇風華就藏在屋內,說明他重傷在身無法露面,她只需再送上一程,確定那小子被涅槃火燒成灰燼,即可。
隱上陌冷然一笑,走向屏風,而先前百般阻撓的少女卻只是靜靜坐在桌椅邊品茗,氣定神閒。這丫頭究竟賣的什麼關子,難道真如她所說,如今不過是東皇風華設得局,思及此,隱上陌放慢了步伐,警惕四周。
就在她繞過屏風的剎那,紅紗暖帳內陡然射來一束紅光,隱上陌旋身躲避,那束紅光穿透黑袍雲袖,灼燒出碗口般的大洞,火焰在身上迅速蔓延,她心下一驚,慌忙滅了火勢。
而那束紅光穿過衣袍後,沒入木樑,紅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焦黑枯槁。這些木樑比玄鐵還要堅固,否則在方纔那重擊早已化爲碎屑。
紅光消散,顯出鳳翎之形,上面殘留着東皇風華的氣息。隱上陌迅速回眸,見軟榻上隱隱顯出一道人影,倚榻而坐,用他獨有的華麗嗓音冷聲笑道:“本皇故意放出風聲引你前來,還擔心以隱王多疑的性子必然不會上鉤,豈料,會這般容易。”
隱上陌當即怔住,不可思議地看向軟塌,這怎麼可能,東皇風華不是被那侍女取了心頭血,又恰好涅槃劫將至。
紗帳內,那男子好整以暇地瞥向隱王,似顯不耐地喃喃自語:“既然隱王甘願上門送死,本皇不得不說,這還多虧了你安排的那些眼線,如若不然,隱王怎會這麼快就按賴不住。”
“你不是元氣大傷修爲折損,難道,這些都是誘我前來的假象?”隱上陌難以置信地追問。
“是又如何,隱王不過是收到本皇放出去的風聲,難道不知道有句話,叫做眼見爲實耳聽爲虛,本皇怎會輕易將精血拱手讓人,自損修爲。隱王,你這是越老越糊塗了。”
此話一出,隱上陌面色更爲難看,她居然相信了一位曾經背叛過自己,投奔妖皇的女人,她居然急於求成,沒有調查事情真僞就冒然前往,自投羅網。
“既然隱王擔心本皇安危,夜來探望,本皇也得回一份大禮纔是。”東皇風華話音剛落,門外風聲凜冽,黑影飛掠,塌前窗櫺上倒影出無數人影和火光,由遠及近地涌來。
隱上陌狠狠瞪了眼軟塌內的男子,拂袖轉身,在路過那紅衫少女時,對方微微側身,寬廣雲袖掩住指尖。
“撤!”隱上陌率先踏出屋外,未曾回頭觀望,在夜色籠罩下匆忙掠去。
曇蘿站起身來,懸起的心終於落定。她繞過屏風行至塌前,紗幔揭開,只見軟塌上坐着一位紅衫墨發的男子,雙眸呆滯。
她曲指捏訣,那男子化爲一片人形紙片,最後燃盡在火中。窗外光芒隱去,同樣是無數片人形紙片,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