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齊齊牌樓一拜,這才低頭,走過牌樓。面前煙雲變幻,慢慢浮現一條石階小路,一直通向雲層之上,卻是看不到盡頭。
兩位擁有遠超常人力量的神仙中人,卻也在這石階小路上步步而行,別說提起騰空,就是稍稍走快點兒都沒有,面容肅穆,好似在做一件神聖至極的事情一般。
這一路拾階而上,周圍卻是煙雲瀰漫,空空蕩蕩,好似這下路乃是憑空出現,並沒有任何承重的地方。
半晌,穿過朵朵白雲,眼前出現別樣美景,幾隻五彩飛鳥緩緩拍打着翅膀,從兩人面前飛過。一座座懸空的浮峰出現在面前,好似飄蕩在海洋的島嶼一般,就這麼懸浮在虛空,共有三十六作,沿着一種不知名的軌跡,緩緩運行。
三十六座浮峰,並不是排列在一個水平線,而是每六座次第而上,越在上層,同一水平線的六座浮峰組成的圓圈就越大。
那最上層的六座最是宏偉壯觀。
兩人躬身肅立,眼神好似剛進大觀園的劉姥姥一樣,不停朝四面掃射,若是能面對面看一看,便能發現兩人眼底那一點淡淡的血光。
“兩儀微塵大陣,以六.合爲基,微塵也演化宇宙大千,果然神廟莫測。”默坐雲牀的釋迦本淨輕輕說了一句。
一聲鶴唳響徹雲霄,一隻怕是三丈高下的巨大羅剎鳥落在釋迦果休、釋迦蓮日面前。
羅剎鳥之上,有一位童子默坐,立刻翻身落了下來,朝兩人一拜,“師叔祖、師叔安好,掌教真人有召。”
釋迦果休點點頭,道聲,“帶路。”便朝前走去,他這人出了名的淡漠寡言,這小道童卻也不覺得什麼。
釋迦果休揮手喚來一片浮雲,徑直走了上去,釋迦蓮日亦然上了浮雲。跟着騎白鶴的童子,朝天上飄搖而上。
這般飄動軌跡卻也不是直上直下,好似踏着樓梯一般,旋轉着慢慢升到最上一層,這才朝着最爲宏大的浮峰而去。
這一路上倒是看到了其他幾座浮峰的景象,個個都是內有乾坤,山川、河流、飛禽、走獸、藥田、奇花,等等等等,應有盡有,還都是些品質極高的東西。
就說那第三層的其中一座浮峰,便是漫山遍野的靈藥,卻是雞足山派藥田所在,釋迦蓮日目光一掃,發現一顆生長在懸崖邊的小樹,樹上結滿了火紅的果實,一個個有點兒類似蘋果,卻寶光燦燦,一看就知道不是凡物。
默坐雲牀的釋迦本淨又自語道:“嗯,相傳當年雞足山嫡傳弟子李英瓊,曾尋得一顆朱果,看來就是此物了,果然是天生異品,靈氣逼人。說起來,西極記載的草還丹卻不知是個什麼樣子,傳說人吃了便能立刻舉霞飛昇的東西,比這朱果怕是要神妙不少的。”
女娥微微一笑,道:“那草還丹乃是天地奇珍,比之天上的蟠桃還要珍貴,鎮元子視作身家性命一般,哪裡是隨便能吃到得東西。”
白雲飄搖,滿空盡是瑞彩華光,整個浮峰籠罩之下,天地元氣異常充沛,就連空氣都要清新許多。
不過片刻,三人來到正殿所在的浮峰之上。
遠遠看來不過是小島一座,可腳踏實地之後,才發現這天地真是廣闊無垠,想必在兩儀微塵大陣之下,微塵都可演化宇宙大千,一座浮峰好似大陸一般巨大,也就不覺有什麼稀奇了。
白鶴童子也落下地來,輕輕拍了拍白鶴低下的腦袋,滿眼盡是愛憐之意。那白鶴振翅清鳴一聲,緩緩飛向別處。
“師叔祖,師叔,請。”
童子朝兩人稽首,落後幾步,三人朝遠處的正殿行去。
此地爲雞足山正殿所在,神聖莊嚴,任何人都要保持幾分虔誠之心,絕不可離地飛行,只能步行,以示敬畏之意。
釋迦蓮日目光稍稍擡起,朝遠方看去,那正殿之後是起伏連綿的大山,林木繁茂蒼鬱,美則美矣,卻也並無出彩之處。
唯獨一座山峰直插雲天,寶光熠熠,便是站在此處,也能感受到其中幾分浩瀚宏大的意境。
“想必那裡便是凝催崖所在,寶光沖天、靈氣瀰漫,果然是藏寶之處。——算起來,這百年開府之日就要到了,一切還得再琢磨琢磨纔是。”
雖是步行,但幾人已是清靈之體,非凡俗可比,自然快捷,不過一刻鐘的功夫,那輝煌宏偉的正殿便在眼前。
鬥角飛檐,雕樑畫棟,卻有沒有人間宮殿那份俗氣,反倒在四面神獸雕像的承託下,顯得格外的莊嚴肅穆。
整座大殿佔地怕不是有千步見方,好似一個無比威嚴的巨獸匍匐在大地之上,長長的身軀朝大山蜿蜒而去,一眼望不到盡頭。
喬小玄突然開口說道:“這雞足山派氣象森嚴,真有幾分俯視天下、高高在上的太清宗門的氣勢,不過,雄則雄矣,只有威臨天下的霸氣,卻少了幾分王道的恩澤,失了太清無爲的真諦,難怪門人都以正義自居,說得好聽是除惡務盡,說得難聽就是生性好殺,須知,這天地間又哪裡有什麼絕對的正義、邪惡?不過是站在不同的立場,利益紛爭罷了。”
“大道飄渺,萬物皆可成道。但是,大道無數,各自選擇不同。聽你說言,似乎這雞足山派乃是走的劍仙的路子,卻又機緣巧合得了太清聖人的傳承,這才脫穎而出。呵呵,劍仙之道凌厲殺伐,若是沒有幾分霸氣又怎麼走了得安穩?”女娥笑道。
喬小玄皺眉道:“你的意思是說,問題出在這劍仙之道上面?”
女娥搖搖頭,“也不對,天下劍仙何其多也,非雞足山派一枝獨秀,但是,能有如此霸道戾氣的,也就只有雞足山派了。他們開山祖師長眉,打造兩件鎮派至寶,一者紫郢,一者青索,號稱紫青雙劍,這,便是長眉對徒子徒孫留下的最好驚醒,可是,又有幾人能夠讀懂?”
喬小玄點點頭,“非是劍道的不對,而是修行者本身的不對。紫郢,郢,乃是雞足國都城,王氣所伏之地,此劍便是寓意王道,澤被蒼生;青索,索,乃是繩索,指的是老子束縛青牛的那根繩索,有束縛、強制之意,此劍寓意霸道,震懾宵小。兩劍合併,乃是王道、霸道的合一,取意陰陽和合,返本還源,混元一始,太上無爲。可惜,這份玄妙的道理,恐怕只有長眉自己能領悟得到。”
頓了頓,喬小玄又道:“此番以蠱魔子深入雞足派,雖然如今天下已然沒有渡劫成道的天仙中人,不必擔心有人會發現,但是,這雞足山派畢竟根基深厚,說不定內中便有什麼隱藏手段,我看還是要小心一些。”
女娥點點頭。
喬小玄道:“如今我領悟五行陰魔法門,這修煉卻還只是剛剛開始,前些日子煉化了水火煉獄神符,這才一舉凝練水火魔神,但是我體內還有土金二行煉獄神符存在,現在的當務之急,卻是先行修煉纔是。如此一來,我本體法力暴漲,蠱魔子分身自然也水漲船高,行事起來,把握也就大一些。”
女娥笑道:“正是此理,你卻徑直閉關就是,有我爲你護法,自然無憂。”
喬小玄笑笑,“我正有此意,只是,此事還需你來幫忙。”
“哦?你卻說來。”
“當年我被困吸髓魔族長老的幻境之中,爲求自保,只得煉化血肉,修成血影神功,這肉身已然不再是肉身,卻是介於虛實之間的一道血影而已。如今看來,此法雖然巧妙,能在短短九年時間成就無上魔功,卻也有不小弊端。肉身乃是渡世之寶,我現在卻沒了肉身,還有頗多掣肘之處。”
女娥皺眉點頭道:“你卻是何意?”
喬小玄的眼神突然看向前方,變得有些空洞,和虛無縹緲,“成道之途千難萬險,我又怎會就此停步於此?大不了我再散去功力,重新練回來便是了。”
女娥心頭大震,散去功力?說起來簡單,這其中的痛苦和兇險卻是難以言喻,只怕是十八層地獄的苦難全部加到一起,也沒有這份痛苦更加深重。
可這其中最大的問題還不在這裡,而是,這散功之舉非比尋常,即便能夠成功,想要重練回來也是難上加難,一不小心便是魂飛魄散,真靈不存,永遠消失在三界的下場。
喬小玄平靜的說道:“《蠱魔經》看似魔教至高寶典,悟道殺敵都是神妙無雙。實則乃是一個巨大的陷阱。”
“哦?”女娥大是驚訝,“此言何意?”
喬小玄道:“你已經恢復前世智慧,想必知道冥河老祖這麼一號人物。”
女娥點點頭,“幽冥血海孕育,宇宙陰濁凝結,卻是萬魔之祖,至兇至惡的源頭所在。”
“沒錯,這冥河老祖乃血海孕育,本身便於血海就是一體。雖然我還沒恢復前世智慧,但是憑藉對《蠱魔經》的熟悉,我自推斷,這部魔教經典便是出自這位萬魔之祖的手筆。他已經煉化血海,成就四萬八千無相血魔。而這《蠱魔經》的最高成就也不過是無相血魔而已。你試想,有誰能練出比這位血海本體還要厲害的無相血魔嗎?”
女娥搖搖頭,“血海乃是至陰至煞所在,本就是魔頭源流,其他魔道先天不足,自然比不上血海孕育的血魔。”
“成就無相血魔的一個要點便是,引動血海真水,洗練魔體,容納宇宙陰煞之氣,鍛造無相血魔真身。哼!此舉便是要融入血海之中。所以,任何人成就無相血魔那一刻,都是被冥河老祖吞噬的時候。”
“原來還有這等玄機?!”
喬小玄冷笑一聲,“雖然這只是我的推測,但是與真相也相去不遠。我自不會坐以待斃,把自己當做食物,送到人家嘴邊兒去。”
女娥點點頭,“我要怎麼做?”
喬小玄道:“這魔影神功的修行,便是以魔火金針封住全身四萬八千毛孔,防止精氣外泄,再以九幽冥炎將全身血肉鍛鍊成一塊,最終成就血影。如今我們就來個反其道而行之。”
“九幽冥炎乃是火中異類,雖然是火,卻是純陰屬性,要想破解便要尋找性質相反之物。”
女娥想了想,道:“你是說三光神水?水中異類,純陽炙熱的水?”
喬小玄點點頭。
“可是這三光神水乃是無上密寶,我只聽說過玉清聖人有此寶貝,你我上哪裡去找?”
喬小玄笑了笑,“你卻忘了我便是先天水靈。”
“可是以你如今的修爲,還不足以凝練出如此神妙的水行神物吧?”
喬小玄點點頭,“土生木,木生水。我有戊土至寶,玉虛杏黃旗在手,凝練一滴三光神水還是可能的。”
女娥眼前一亮,嘆道:“卻是奇思妙想,都算計到聖人頭上了,還真是隻有你纔敢想。”
喬小玄搖搖頭,“聖人虛僞飄渺又無處不在,誰敢算計聖人?誰又算計得了?我只不過賭一賭罷了。——好了,說回正題,此事最大的難點便在於,要將這三光神水打散,瞬息之間散化到我全身上下,來回洗刷七七四十九次,每一處身體的分量不可有絲毫誤差。到時我怕以所有法力凝練三光神水,這件事情,卻是隻能由你來做了。”
女娥點點頭,“我乃是土行精魄化身,厚德載物,這樣的事情對我來說並不困難。”
……
就在此時,釋迦果休、釋迦蓮日兩人也踏上了雞足山正殿,僅僅是站到門口,那一個背對衆人,獨自立於主位之前的身影,便傳來一股鋪天蓋地的壓迫之感,好似一把出鞘的絕世寶劍,正散發着寒光,俯視蒼生。只要一點點動靜,都可能驚醒這個殺神,一下個呼吸,便是石破天驚的攻擊。
小道童迫於這份壓力,緩緩行走的身影不由一滯,心中大是惶恐。雞足山派法令森嚴,這正殿之前有絲毫紕漏都是不敬之舉,懲罰起來可沒有輕的。
正當他擔驚受怕之時,一隻寬厚的大手已經扶到了背後,道童擡眼一看,卻是釋迦蓮日順手扶了他一下,當下自是感激涕零。
“好了,你先下去吧。”釋迦蓮日笑道。
道童躬身告退,一溜煙兒的跑了。心中卻是大點其頭,這釋迦蓮日師叔爲人最是仁厚,對待晚輩更是無微不至,沒想到事實和傳言一點誤差都沒有,反而覺得這個笑容很是溫暖。
這卻要提起修道門派一些不爲人知的清苦。每一個成年之前就拜入山門的弟子,都要從道童做起,只有等到成爲正式弟子之後,才能選擇要不要出家修道。
每一天的生活安排得十分緊密,修道之士要學的東西實在太多,除了習武練劍,讀經參道,其他的星卜,等等雜家學問也要有所涉獵。
修道的過程就是從瞭解自己和了解天地開始,再就是吸納天地靈氣煉化自身,求得進化,內容可說是包羅萬象,又怎麼可能只是簡簡單單的提高戰鬥力?
所以,在這樣的環境下,想要有幾分人情溫暖,雖然不是絕對沒有,但也絕不太多。
釋迦果休、釋迦蓮日二人躬身立於正殿門口,朝內三拜,這才低頭而入。
相比於外觀的華麗,正殿內的陳設就相當簡單了,靠山一面塑有三清聖像,不過,與別處不同的是,雞足派的西方三魔仙像,是彌陀老魔仙在中,觀自在大菩提靈仙、大勢至大菩提靈仙在旁。
聖像之下,桌案法臺之前,只有一個錦黃蒲團,除此之外,整個正殿再無它物。
千步見方的空曠大廳之內,聖像法臺高高在上,那個劍氣沖天的孤傲背影顯得格外的氣勢逼人。
“回來了。”
說話的自然是雞足山派當代掌教真人,齊兌。
齊兌天賦異稟,百年之內便修成煉神返虛的神通,一身劍氣修爲,便是當年的金剛魔尊,也不敢說穩勝於他。
更因爲他爲人剛正,天生便有一股剛直之氣存於胸中,簡直是爲雞足山劍法訂做的好苗子,將那份煌煌不可逼視的霸道發揮得淋漓盡致。
可惜,也因爲他的劍法意境太過霸道,使得難以領悟王道真意,卻是一直停步在煉神返虛,無法突破。
齊兌這個名字的由來,便是因爲上任掌教真人,也就是齊兌的父親,在他出生之時,便發現了那股剛直之氣,取名爲兌,乃是八卦之一,代表水,卻是借水之柔順,沖淡過去剛直,期待他剛柔並濟,成就大道。
“拜見掌教真人。”
“拜見師傅。”
釋迦蓮日、釋迦果休立刻拜倒在地,行了參見大禮。
齊兌並沒有說話,兩人卻是隻有繼續跪在地上,只覺得一股若有似無的凌厲之意包裹住周身上下,好似四面八方的空氣一起擠壓過來。
真氣受此壓迫,猛然朝外反擊,釋迦蓮日只覺一身真元瘋狂運轉開來,不受控制的朝體外猛躥。此時的釋迦蓮日乃是喬小玄得蠱魔子分身,自然不能暴露全部實力,一面路出馬腳。
當下抱元守一,竭力控制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