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傳情醒來時,已是次日中午了。他一睜開眼,就見一個藍衣美婦坐在牀邊。
藍衣美婦約有三十七八,容顏美貌,眉間笑意淡淡。她見孟傳情醒來,便道:“昏睡了一天一夜,你總算是醒過來了,也不枉我辛苦地將你們拖回來。”
孟傳情掃視屋子一番,發現屋子非常簡陋,看屋裡的傢俱擺設,似乎是一處農家。他見藍衣美婦衣着光鮮,衣服的布料也非尋常百姓所用,便猜想這美婦應該不是這屋子的主人。聽到美婦這樣說,應該是她在海邊救了自己帶到這小農家休養。他慢慢地坐了起來,道:“多謝前輩相救,在下孟傳情不勝感激。”
藍衣美婦沒有說話,卻一直盯着孟傳情的眼睛看。
孟傳情被她看得極不自然,便問道:“前輩爲何這般看我?”
那美婦像是沉醉於某件往事中,說道:“你的眼睛,跟他很像……”
孟傳情不知美婦口中的“他”是誰,正欲開口詢問,卻又聽那美婦繼續說道:“一樣的清澈,一樣的炯炯有神……”
孟傳情忍不住好奇,問道:“他是誰啊?”
美婦脫口道:“他是……”突然駐口不言。
孟傳情緊緊地盯着她,語氣突然變得很強硬,再次問道:“他是誰啊?”
那美婦不自然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沒什麼。”然後就站起了身,準備離開。
這時,一道人影突然出現在門口,口中欣喜道:“傳情,你醒了?”
孟傳情看向門口那個村姑模樣的女子,一愣,繼而欣喜道:“商慈。”
那女子正是鄢商慈,她歡快地跑到孟傳情身邊,道:“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擡眼看向藍衣婦人,眼中充滿了感激之情。
美婦輕笑道:“我在海邊發現你們時,你們渾身溼透,衣服也被火烤焦了。幸好附近有這麼一處農家,我將你們帶到這裡來,好心的婆婆找了她兒女的衣服給你們換上,你們可別嫌棄。”
孟傳情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裳,苦笑道:“能活着就不錯了,還有什麼好嫌棄的。”
這時,藍衣婦人道:“你們應該餓了吧,我去看看主人的飯做好了沒。”說完,飄然出門。
孟傳情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她是誰呢?”
“我知道。”鄢商慈聽到他的話突然開口道:“我問過她,她說她叫南無詩。”
“南無詩?她不是天魔教的叛教聖女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孟傳情心中大爲疑惑,皺眉自言道。
南無詩當年叛教,盜走天魔至寶魔靈珠,轟動江湖。武林中人爲了得此至寶,各門各派明爭暗鬥,糾紛不斷。這個傳奇女子究竟有什麼能耐,在整整十七年中被無數人追殺後還能夠安然無恙?難道她就每天躲在這深山之中?
“咦?她是魔教的人麼?”鄢商慈聽到孟傳情的話後,接口道:“我們貌似跟很厲害的人扯上了關係。她現在可是我們的娘。”
孟傳情一愣,“我們的娘?”
鄢商慈見孟傳情那一副吃驚的模樣,只覺好笑,卻也不再隱瞞,便將事情原委告訴了他。
原來,這兩人暈倒在海邊,南無詩正巧經過救了他們。她將兩人帶到這處農家後,爲了方便,便向這農家的主人謊稱兩人是她的兒女。因在海邊玩耍落了水,而自己的家鄉離此甚遠,便想在這裡住下,等兒子醒來再走。農家的主人是一對六十多歲的老夫妻,兩人對南無詩的話也是確信不疑,便接待了幾人。
南無詩雖然謊稱是兩人的母親,但對這兩人就好似親生母親一般,愣是坐在牀邊親自守着。鄢商慈來到這裡幾個時辰後就醒了過來,南無詩又是倒水,又是端茶,柔聲細語地關懷着,讓她好一陣感動。這讓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義母,所以,當南無詩自稱是她孃親時,她想也不想就認了。
鄢商慈心底甚是高興,將頭靠在孟傳情的肩上,柔聲道:“娘說你只是耗盡精力而昏睡不醒,可是,傳情,我好怕你就這樣醒不過來了。答應我,以後不要再嚇我了,好嗎?”
可半響都沒有聽到孟傳情的回答,她擡頭一看,孟傳情竟又發起呆來,兩隻眼睛直直的盯着前面,似乎又在思考着什麼。她將手在孟傳情的眼前晃着,“傳情,你想什麼呢?”
孟傳情聽了鄢商慈的話後,心中又在着另一個問題:南無詩既然知道武林中有不少人在追殺她,爲什麼還要用真名與我們相交呢?正想着,就覺得有隻手在自己眼前晃着。他一把抓住,笑道:“商慈,手不酸嗎?”
鄢商慈抽出手,輕打了他一下,道:“你在想什麼呢?”
孟傳情正欲向鄢商慈解說,肚子卻很不適宜地傳來了咕嚕聲,當下便苦着臉道:“我在想,不知這裡的主人飯菜做好了沒有?”
鄢商慈道:“你餓了?”
孟傳情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說來也巧,正當此時,南無詩進了房屋,告知兩人主人已將飯菜做好,兩人一陣心喜,飛快出了房門。
農家兩老知道孟傳情醒了後,特意做了一桌好菜,樂呵呵地擺在了院子裡的石桌上。孟傳情一出了房門就衝向石桌,毫不客氣地端起農家婆婆剛盛好的米飯就望嘴裡塞。那狼吞虎嚥的勁,看得每個人都目驚口呆。
南無詩訕笑着對農家兩老說道:“教導無方,見笑了。”說完便對孟傳情輕喝道:“娘平時是怎麼教你的,怎麼一點規矩也不懂!”
孟傳情平時極懂禮數,只是他現在餓的很,也就忘了這些俗套了。他正往嘴裡扒着飯,聽到南無詩的話停止了動作,看了看衆人,不好意思地放下碗筷。
農家婆婆見狀,道:“沒關係,來,多吃點。”說完,將一盤不知名的菜往孟傳情的碗裡夾。
孟傳情重新端起碗筷,將婆婆夾的菜卷着米飯全部吞下了肚。幾口下肚之後,驀然感覺心口一陣辛辣,讓他全身的血液都翻涌起來。這種感覺他太熟悉了,臉色一變,緊緊地盯着那婆婆,問道:“這是什麼菜?”
那婆婆笑道:“這是野蒜炒羊肉,味道怎麼樣?這羊肉是……”
“啪!”那婆婆話未說完,就聽見孟傳情碗筷落地的聲音。孟傳情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彎腰嘔吐了起來,只是什麼也沒有吐出來。
衆人見此都大爲不解。鄢商慈慌忙來到孟傳情身邊,拍着他的背問道:“傳情,你沒事吧?”
孟傳情沒有理會,依然彎腰嘔吐着,他甚至用手指在嘴裡摳着,似乎是要將剛纔吃的東西給弄出來。
農家老頭端着一碗湯來到孟傳情身邊,說道:“是不是噎着呢?喝碗湯吧。”
孟傳情難受至極,頭也不擡,手胡亂一揮,湯碗被打翻在地,湯汁灑了那老頭一身。那老頭沒有生氣,反而是鄢商慈看不下去了,她皺眉責備道:“傳情,你怎麼能這樣呢?爺爺他是好心。”
那老頭一口道沒關係,便和那婆婆進屋換衣服去了。
兩老走後,孟傳情停止了嘔吐,他也不擡頭看鄢商慈和南無詩,大聲道:“我沒事,別過來!”話一說完,便向山上衝去。
鄢商慈和南無詩不明所以,緊緊追在後面。孟傳情輕功甚好,而鄢商慈不會武功,南無詩帶着她行動緩慢,只躍過了一座山頭便不見了孟傳情的蹤跡。
鄢商慈在山中大叫着孟傳情的名字,卻毫無迴音,心中無比焦急。南無詩勸慰道:“商慈,我們回去等他吧,留在這裡也不是辦法。”
鄢商慈看着茂密山林,搖頭道:“不,我要去找他,他一定很痛苦!”說完就往林中鑽去。
南無詩一把拉住她,“你又不會武功,遇上了危險怎麼辦?我們回去等吧。若是他一個時辰後還沒有回來,我再帶你去找他。”
鄢商慈擔憂地問:“若是他不回來了呢?”
南無詩輕笑,“你在這,他能不回來嗎?”說完不顧鄢商慈的反抗,強行拉着她下了山。
兩人剛回到小農家,就聽到院子裡傳來兩老的聲音:“你們是什麼人?”
兩人一驚,躲在暗處看着,見院子裡站滿了十幾個黑衣人,手持刀劍,個個臉露猙獰之色。
院子裡那個領頭的黑衣人對兩老叫道:“南無詩呢?叫她出來!”
兩老見此陣勢也不害怕,那老頭鎮靜地回答道:“我們這裡沒有這個人,幾位還是請回吧!”
黑衣人道:“我們不想殺害無辜,只要說出南無詩在哪裡,我們就饒你們一命。”
話剛落音,一道藍綾從遠處捲來,纏住了其中兩個黑衣人的脖子,伴隨着南無詩淡淡的冷笑聲:“你們是在找我嗎?”
南無詩慢慢地走了過來,她身上藍綾飄揚,一隻手緊緊地牽着其中一條,而她所牽藍綾的另一端正纏在那兩個黑衣人的脖子上。她對鄢商慈和兩老道:“快進屋去吧!”
兩老眼神怪怪地看了南無詩一眼,和鄢商慈一起進了屋裡。
那羣黑衣人見南無詩現身,紛紛拔出刀劍,虎視眈眈地看着她。南無詩冷眼看着眼前的人,道:“這次又是哪個派你們來的?”
領頭人道:“南聖女不防想想,六年前是誰在你的藍綾下受了恥辱?”
南無詩想也不想,就道:“原來是韓令風。”
領頭人道:“盟主寬宏大量,他交待,只要南聖女交出魔靈珠,便可饒你一命!”
南無詩冷哼一聲:“什麼狗屁盟主,不過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今天就讓你們有來無回!”說完,她的雙手揮舞起來,身上的藍綾隨着她雙手的舞動卷向那羣黑衣人。這一次,飛舞的藍綾足有七八條,看得屋中的三人都是目瞪口呆。
黑衣人見此卻並不驚訝,紛紛揚起刀劍砍向藍綾。此時,南無詩又開始遊走于飛舞的藍綾中,掌風倏起,所到之處,黑衣人竟都無法招架,手中的刀劍紛紛折斷。
南無詩一時發出這等神威,衆黑衣人心驚不已。領頭黑衣人見自己一方漸漸落敗,忽然大喝道:“佈陣!”衆黑衣人身形倏變,看得人眼花繚亂,最後組成了一個方形大陣。
領頭黑衣人站在陣中央,一臉傲慢地看着南無詩。
南無詩見對方擺出如此俗套的陣法,啞然失笑,“這種陣法還敢擺出來獻醜。”
領頭人道:“自從六年前盟主在落魄崖一戰敗給了你之後,就一直在研究剋制你的方法,如今已有所成。”
南無詩道:“就是這個陣法?”
領頭人沒有回答,應當是默認。
南無詩接着道:“看來他的腦袋也不怎麼好使,想了六年就只想出了這個,他以爲我跟江湖小混混一樣好打發嗎?”
此言一出,激怒了不少人,惹來黑衣人的一陣咒罵。南無詩此言,意指這種陣法只配用來對付普通的江湖小混混,這簡直就是對盟主智慧的侮辱。
黑衣人哪裡受得了南無詩的這等輕蔑,大喝一聲就朝她襲來。而南無詩卻早有防備,她早就決意先要擒住那領頭的黑衣人,此時見對方襲來,便用了自己全部的功力與其相抗。誰知剛一接近對方,就被一股強勁的力道給震開,退後好幾步。
南無詩大吃一驚,不明白自己的全力一擊怎麼會落空,卻見對方的方形陣不知在何時變成了圓形陣。這一變,大大的增加了對方的力量,整個陣勢渾然一體,無懈可擊。
她與黑衣人糾纏許久,始終無法破解這種奇妙的陣法。心中明白對方是想耗盡自己的精力,再做最後一搏。感覺自己似乎沒有勝算,她不由得心想:這韓令風還真是難纏,竟然設了這麼奇妙的一個陣法,看來他當盟主的這些年,還是有些長進。只是自己今日竟然不走運,被他們堵個正着,也不知還能不能像往日一樣再次逃脫?
說起當今的武林盟主韓令風,南無詩心中一直是嗤之以鼻的。雖然大半個江湖的人都與她爲敵,但這個想法,幾乎很多人都與她是一致的。
江湖中人都知道,韓令風遠沒有前任盟主別應天英明。別應天事事無所求,樂得逍遙自在,正因爲如此,武林中人才個個都對他欽佩不已,甘願臣服於他。而韓令風不同,爲達目的,他會不擇手段。自從他擔任盟主之後,江湖中人大多都不服他,處處與他爲難。
武林中人揚言,他們公認的盟主唯有別應天,儘管那個一笑春風的男子已失蹤了十幾年。他們還是願意相信,總有一天他會歸來。因此在他失蹤十年間,江湖中人一直很自覺,他們不願再立新盟主。
七年前,默默無名的韓令風突然站了出來,打着尋找別應天的旗號自封盟主,更是在六年前無端挑起了落魄崖之戰,讓原本平靜的江湖卻因爲魔靈珠的出現而變的更加紛亂起來。
落魄崖上,衆多武林人士親眼瞧見韓令風被南無詩打倒在地。南無詩掏出了魔靈珠,瞧着地上的人,鄙夷地道:“魔靈珠這等寶物,也是你等凡夫俗子可以覬覦的嗎?”
那一次,江湖中人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看見魔靈珠,在南無詩的掌中閃着晶瑩的光。那是南無詩叛教十年之後,從傳說她帶着魔靈珠叛逃,到一次次與武林中人交鋒,在許多人都已疲憊,幾乎都不相信她身懷魔靈珠的時候,她展現出來了。
那一瞬間,所有人都瘋狂了,紛紛舉起武器砍向那個手持珠子的人。
出乎所有人意料,南無詩縱身一躍,跳下了落魄崖。帶着剛剛拿出手的魔靈珠,消失在衆人的視線中。懸崖下,藍綾飛舞,卷向對面的一顆樹上,於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她僥倖地逃了。
從那以後,江湖更亂了。南無詩每到一個地方,都必然會引起一場廝殺。這些年來,她與多少武林高手交手,好幾次都是死裡逃生。她故意泄露身份,引來一批又一批的殺手,製造一場場的紛爭,只是爲了天魔教,這本就是她當年叛教計劃中的一部分。若是今日她不能全身而退,那麼她所有的計劃都變得毫無意義了。
南無詩原本算好了時間,在別人找到她之前就離開這裡,卻因爲孟傳情和鄢商慈兩人而耽誤了下來。更沒想到韓令風爲了得到魔靈珠,竟然花了六年的時間研究這個陣法來對付她。此時她知逃走已是無望,只得期盼有人前來相助。
“這麼熱鬧啊!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南無詩正值心急時刻,一個愉悅的聲音突然從那羣黑衣人的身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