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的另一側,夜未央躺在地上,無助地望着天,口中道:“霍姑娘,你這樣守着我也不是辦法,不如回去找個人來幫我吧!”霍嫣華畢竟是個弱女子,連拉自己起來都有困難,別說是背自己回去了。所以,他一直覺得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跟自己是很不搭的,像他這種在江湖上徜徉的人,身邊必須得有一個懂得江湖生存之道的女子作陪,纔不會耽誤彼此。
霍嫣華蹲在夜未央身邊,低聲道:“我怎麼放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夜未央很想說:可你留在這裡也沒什麼用啊!不過,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還是不打擊她弱小的心靈了吧!
“公子不用擔心,我離開的時候跟哥哥說過了,這麼久沒回去,他一定會找過來的。”霍嫣華又道。
“霍春秋?”夜未央聽後,喃喃道:“也不錯啊!”話中暗含讚許。
霍嫣華笑道:“你也覺得我哥哥不錯嗎?他貌似很喜歡你那個屬下,不知道你怎麼想的?”她一心爲哥哥着想,此時竟關心起他的終身大事來。
夜未央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地道:“他們能不能在一起,取決權可不在我,我向來都不插手六日的私事。”
霍嫣華明顯有些開心,道:“這麼說,只要勞姑娘自己願意就行了?”她眼中閃着明亮的光,那我可就要哥哥好好加油了。她私心地以爲,只要哥哥和勞姑娘在一起了,那麼她和夜未央就成了親戚,以後見起面來也就方便了。
夜未央卻是淡淡一笑,心道:這個取決權恐怕是在你的母親,霍夫人身上吧!
兩人一時也想不到其他辦法,只能安靜地等着。好在他們興趣相投,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天,從詩詞歌賦到商業行情,無一不精,倒也打發了一些時間。
不過,夜未央很快就有些不耐煩了,問霍嫣華,“你哥真的會來吧?”他平日裡就坐不住,現在動彈不得,只覺得煩躁無比。
霍嫣華肯定道:“我相信哥哥,他一定會來的……”正說着,卻見夜未央將頭一歪,鼓着眼睛透過樹枝縫望向側方。她有些奇怪,正欲詢問,就聽得夜未央道:“有人來了!趴下!”
霍嫣華一驚,直接趴在夜未央的身上,愣愣地看着他。夜未央見她呼吸急促,心裡有些擔憂,來的人應該是秋雙心和農牧夫,這兩人都是高手,不閉氣的話,一定會被對方發現的。他心裡一急,不知怎麼的,右手居然能動了,急忙擡手捂住霍嫣華的嘴,同時自己緊閉呼吸。他雖然沒法施展武功,不過習武之人對閉氣這方面都有着訣竅,兩人躲在茂密的樹枝下,動也不敢動。
從遠處過來的人,果然是秋雙心和農牧夫。這兩人火化了樓鬱殊的屍體後,就一同過來尋找商羽落和農兒的蹤跡。夜未央閉氣得當,竟讓這兩人都沒有發現。二人四處眺望,愈走愈遠。
面對這兩人,夜未央不敢大意,久久沒有鬆開呼吸沉重的霍嫣華,直到對方漲紅了臉掙扎着,他才尷尬地放手。霍嫣華趴在夜未央胸前,怔怔地看着他,後者迎上她的目光,也有些不自在,乾笑一聲,“霍姑娘,情急之下失禮了,還請見諒。”
霍嫣華張了張口,想說什麼,突然從身後竄出一人打斷了她,“妹妹,原來你在這裡……咦?這不是桑心的大哥還是二哥嗎?你們在幹什麼?”
來人正是霍春秋,他見霍嫣華和夜未央親密的緊,有些吃味,一把拉起霍嫣華。
“哥哥,你……”霍嫣華紅着臉,甩開霍春秋。
“喂!小子,來的正好,趕緊揹我回去,難受死了。”夜未央仰頭瞧着兩人,嚷嚷道。
霍春秋卻並不買他的賬,看也不看他,問霍嫣華:“妹妹,他是不是欺負你啊?”
霍嫣華搖搖頭,見夜未央瞪着霍春秋,道:“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欺負她了,還不趕緊拉我起來,想不想跟六日在一起了!”
霍春秋眼睛一亮,忽地蹲下身,問夜未央:“你剛剛說的是什麼意思?”眼中滿是期盼。
夜未央眨眼道:“如果被六日知道,你對她的二哥見死不救,她可是會殺了你的。但如果你現在救了我,正是討好她的時機。”
霍春秋二話不說,拉起夜未央就背在背上,帶頭離去,霍嫣華暗笑跟在身後。
霍春秋邊走邊問:“我說二哥,你這是怎麼呢?好端端的怎麼動不了了?你說要是我把你揹回去,桑心她會怎麼感謝我?”
夜未央擡起他那唯一能動的右手,給了霍春秋一個爆慄,“走你的路,哪那麼多話!”
霍春秋腦門生疼,暗想:她二哥手勁怎麼這麼大!他自是不知爆慄是夜未央常用的手段,這麼多年來,他都是這麼整屬下的。
幾人行了一段路程後,拐入一片荊棘林中。
霍春秋揹着夜未央絲毫也不顯累,他嘴巴里噼裡啪啦地問着,都是有關勞桑心的事,讓夜未央這個自身話就多的人,都不禁埋怨他長舌,恨不得掐死他。他眼神四處瞅着,欣賞着這林中清幽的風景。
驀地,猛拍霍春秋的肩膀,道:“右轉右轉!”
霍春秋氣極,悶聲道:“喂!你別得寸進尺,還真把我當騾子了?”
夜未央眼神冷冽,道:“那邊有人……”他趴在霍春秋的背上,看得遠,也看得真切,遠處躺在草叢裡的人,他沒有看錯,是六日。
霍春秋走了幾步,也看見了躺在地上的勞桑心,猛地摔開夜未央,就朝她奔了過去。
“唉吆!你個見色忘義的傢伙,就不能輕點!”身後,夜未央坐上地上,揉着屁股罵道。扭頭看去,卻見霍春秋已扶起勞桑心,替她療起傷來。
夜未央瞧着霍春秋將真氣緩緩輸入勞桑心的體內,臉色沉了下去,心中暗歎:這傢伙,隱藏的夠深啊!功力可不弱。
霍嫣華蹲在夜未央身邊,看着他的表情,心中暗自擔憂:哥哥一直隱藏着武功,此時展露出來,不知是福是禍。
霍春秋拼命地將功力輸給勞桑心,弄的自己滿頭大汗,終於讓勞桑心醒了過來。她倒在霍春秋的懷中,仰頭看向他擔憂的臉,心中既意外又感動。沒想到,他又救了我。咧嘴笑道:“春秋……謝謝……”
霍春秋道:“別說話,我接着給你療傷。”將勞桑心再次扶好,運功。
這時,背後的夜未央道:“霍春秋,六日傷的很重,你趕緊帶她回客棧,小白可以救她。”
勞桑心此時才發現夜未央也在這裡,勉強轉過身,看向他,虛弱地道:“領……二哥。”
夜未央坐在地上,敞開雙腿,雙手搭在膝蓋上,看着勞桑心,道:“六日,不要多說話,趕緊回去讓小白救你。”
勞桑心看着他有些奇怪,問:“你怎麼呢?”爲什麼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夜未央輕笑道:“我沒事,別擔心。”說完,對霍春秋使了個眼色。
霍春秋看了一眼霍嫣華,“妹妹,你照顧他。”說完,背起勞桑心離去。
霍春秋揹着勞桑心,施展輕功,一路狂奔。
勞桑心瞧着他步伐輕盈,沉穩有力,心中暗想:這霍春秋果然一直都在隱藏實力呢,此時爲了救我,不惜都顯露了出來,真難得他對我這麼好。可惜,我們還是相遇的晚了,我一心追隨領主,怕是不能如你所願,做你的妻子了。想着想着,眼神就暗淡了下去,領主……剛纔怎麼有些奇怪?
她終於忍不住,虛弱地開口問:“霍春秋,你告訴我,領主……我二哥他怎麼了?”
霍春秋怕她擔心,便道:“你二哥沒事,他走路走的累了,坐那休息呢!”
勞桑心心有疑惑,道:“不,我還是感覺有些奇怪。以往我受傷,他都會查看,可剛纔他竟然無動於衷。他是不是受傷了?”
霍春秋腳步不停,奮力前奔,口中道:“你別管那麼多了,現在最要緊的是趕緊帶你回去療傷。”
勞桑心臉色一沉,道:“你停下!”見對方毫不理會,她加重了語氣,“霍春秋!我叫你停下!”伏在霍春秋背上,猛地咳出兩口鮮血。
霍春秋嚇到了,急忙將她放在地上。勞桑心緊緊抓着他的袖子,臉色有些蒼白,喘了口氣,問:“你跟我說實話,我二哥,他到底怎麼了!”
霍春秋見她說話都費很大的力氣,顯然是傷到心肺了,如不趕快醫治,只怕會喪命,遂懇求道:“桑心,我求你了,你趕緊讓我帶你回去療傷吧。”
勞桑心語氣堅決,“不!你不說,我不走。”
霍春秋咬了咬牙,道:“好吧,我告訴你。你二哥不知道怎麼回事,全身都動不了了,他本不讓我告訴你的,怕你擔心。”離開時,夜未央對自己眨眼,他當然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勞桑心怔住了,片刻後喃喃道:“那他留在那裡不是很危險?”她擡頭看向霍春秋,道:“你去救他。”
“啊?”霍春秋一愣,“救他?那你怎麼辦?”
“我沒事,你先回去救他,帶他回客棧。”她喘着粗氣,無力地說道。
霍春秋搔了搔頭,道:“可是,你比較嚴重……”
勞桑心突然吼道:“我讓你回去救他!”
這樣的語氣,終是嚇到了霍春秋,他愣愣地看着勞桑心,眼中神情複雜,許久後問道:“在你心中,你二哥的命,比你的重要,是嗎?”
勞桑心看着霍春秋,眼神中充滿了祈求,“他不能留在那裡,會有危險的。如果他死了,我也不會活……你希望你能回去,先救他,我感激不盡。”
霍春秋嘆了口氣,道:“在我心中,你的命,比什麼都重要。我本可強行帶你回去的,可我知道,如果那樣做的話,你一定不會原諒我的。”他將勞桑心扶起,靠在一株樹下,道:“你先在這裡待着,我會用最快的速度回來接你的。”
勞桑心看着他的背影,由衷的感謝:“春秋,謝謝你。”霍春秋卻是苦澀一笑,快步離去。
霍春秋施展輕功,一路折回,經過一條小道時,與迎面走過來兩人撞個正着。霍春秋不認識這兩人,也就沒有多做停留,繼續狂奔。身後,秋雙心望着他的背影,一陣出神。
農牧夫不禁問:“師妹,怎麼呢?”
秋雙心回過神,道:“沒什麼,只是覺得剛纔那個人很眼熟。”
農牧夫道:“師妹也覺得他像別應天?”
秋雙心一愣,道:“可能是錯覺吧。”
畢竟那個人曾給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猶記當年她和樓仲叢成親之時,身爲正道武林盟主的別應天親臨天魔教,笑飲三杯,以茲祝福,一句嫂子也喊得真真切切。此後,與仲叢切磋武藝,笑傲頂峰,那段時光,她仍記憶猶新。然時光荏苒,昔日惺惺相惜的兩人,自雪山一戰後就神秘失蹤了,僅留故人獨自緬懷着過去,各自神傷。而他們留下的故事和謎團,幻化成重重迷霧,縈繞在每一個人的心中,久久不能散去。
農牧夫眼神變幻不定,看了一眼霍春秋離去的方向,道:“還是不要管別人了,找農兒要緊。”兩人不再停留,繼續向前走。
拐過一片深林時,驀然從林中傳來馬蹄聲,一個馬伕駕着馬車從兩人身旁經過。馬車上簾布緊閉,香氣襲人,似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秋雙心望着馬車,又愣住了。農牧夫好笑地看着她,問:“師妹,又怎麼呢?難道你懷疑商羽落在馬車裡?”
秋雙心搖搖頭,道:“商羽落就算找代步工具,也只會騎馬,而不是優雅地坐馬車了吧。我只是覺得,馬車內有一股熟悉的氣息。”
馬車越走越遠,卻是往武陵鎮的方向而去。車裡,聞宗萱望着身邊已昏睡過去的勞桑心,眼神深沉無比。
同一時刻,樹林的另一邊,夜未央和霍嫣華無助地在原地等着救兵。然而,他們等到的卻是不速之客——剛剛重傷勞桑心的韓令風。他重傷勞桑心後,便打算去武陵鎮找莊伏樓和孟傳情算賬,半路纔想起時剛打鬥時,勞桑心並沒有使用殘陽劍。爲了尋找殘陽劍,他又折了回來。
夜未央一看見韓令風走了過來,心裡就冰涼涼的,低聲對霍嫣華道:“剛纔讓你走你不走,這會兒想走也走不掉了。”
霍嫣華問:“他是誰啊?”
夜未央道:“江湖人,反正是來者不善。”
韓令風瞧着地上的兩人,在驚於霍嫣華容貌的同時,上下打量着夜未央,覺得有些眼熟。凝目想了片刻,指着夜未央道:“我想起來了,我在莫邪大會上見過你,當時勞桑心被神像震飛,是你救了她。你們是一夥的!”
夜未央心中暗罵:老匹夫!記性那麼好乾什麼!擡頭笑道:“原來是盟主大人啊,失敬了。”話裡雖客客氣氣的,心中卻想:他來這裡絕非偶然,難道六日是被他所傷?
韓令風慢慢靠近兩人,冷笑道:“還真是冤家路窄,既然你和勞桑心是一夥的,就一同下去給他陪葬吧!”說完,擡手運功,勁氣直達手心。
夜未央冷靜地看着韓令風,笑道:“盟主就那麼確信勞桑心已經死了嗎?”
韓令風道:“早晚得死!”雖然沒看見勞桑心的屍體,但他確信對方已被自己重傷,不死也活不長了。
夜未央道:“那可未必,以勞桑心的個性,今日她不死,日後必是你亡。”
韓令風擡手劈向夜未央,冷然道:“還是先擔心你自己吧!”見夜未央毫不畏懼,仍笑着仰頭看他,有些意外,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問:“你不躲?”
夜未央道:“勞桑心是我的屬下,她的武功都是我教的,你認爲自己是我的對手嗎?”
韓令風想起了在莫邪大會上,他縱身接住勞桑心的身法,詭異又奇特,在強勁的撞擊力之下竟絲毫未傷。此時面對自己的攻擊,面不改色,似是有極大的把握能夠反擊,難道他真的很強?韓令風猶豫着,不知當不當出手。
這時,又聽夜未央道:“你不奇怪勞桑心去哪了?我又爲何在此地等着你?”
韓令風一驚,難道這是一場陰謀,他知道我傷了他的屬下,故意在此截殺我?他運功的手又緩緩放下,掃了掃四周,不知他是不是還有其他同夥埋伏在四周?
夜未央呵呵一笑:“你以爲,我就勞桑心一個屬下嗎?”
韓令風猛地扭頭,看向樹林深處,萬鳥飛過,卻無一人蹤,遂又看向夜未央,道:“你少唬我!”
“我不用唬你。”夜未央緩緩擡起能動的右手,做運功狀,道:“因爲,我一個人足以解決你。”擡眸看向韓令風,眼中閃着冷冽的光。
韓令風瞧着他的眼睛,有些吃驚,這人的眼神怎麼如此可怕?只有強者才能露出這種桀驁的神情吧!他輕哼一聲,緩緩退後,閃至一顆樹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