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裡。
鄢商慈手中捧着夜明珠,若有所思,就連商羽落走進來也沒有察覺。
“你真的想好了,要涉足江湖嗎?”商羽落的一句話將她喚醒,“邪陰派在江湖上的名聲,你是知道的,這個時候涉足江湖,可是極其危險的事。不如想清楚再做決定。”
鄢商慈微微一愣,“商姐姐?你都知道了?”
商羽落點頭,道:“世間的事,充滿了離奇巧合,若不是我將你帶回邪陰派,你可能也不會知曉自己的身世。”
鄢商慈道:“還要多謝商姐姐的救命之恩。”
商羽落笑道:“我能救你這一次,是機緣巧合。但若你涉足江湖,重重危險,只能自救。江湖這條路,不適合你,可要三思。”
鄢商慈想了想,緩緩道:“商姐姐,我已經想好了。我學武功,只是爲了以防萬一,並不打算在江湖現身,我想暗中守着傳情。我同傳情一起經歷了很多,好幾次都是在生死邊緣,每次看着他爲我涉險,心中都擔心不已,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幫不上他什麼忙。我記得最初認識傳情時,我們被困在海上,原本傳情可以拋下我自己逃生的,卻因爲我一同留在了船上。若不是後來有人相救,我們恐怕都活不了。還有一次,我中了滅絕神掌,傳情他爲了救我將掌印轉移到了自己身上,到現在手心還留着掌印。他爲我所做的一切,我無以爲報,守候,或是不拖累他,是我唯一能爲他做的事。”
鄢商慈說完,看着商羽落,“商姐姐,現在我還不想讓人知道我的身份,你可以幫我保密嗎?”
商羽落道:“是因爲孟兄弟的事嗎?我已經聽說了,其中曲折我雖不清楚,但我相信必有隱衷。有些事還看開些好,逃避並不是長久之計。”
鄢商慈沉默片刻,道:“那件事,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已無顏再去面對傳情。但我心中始終放不下他,所以……我只能這麼做。”
商羽落嘆了口氣,道:“你可知他正在滿江湖的找你?據傳他已經離開了武林莊,失去蹤跡很長時間了。”
鄢商慈心中一動,終究還是忍住了,“我……現在還不想讓他找到我。商姐姐,你一定要幫我,不要告訴他我在這裡。等過些日子,事情告一段落後,我再去找他。雖然失去了蹤跡,但我知道,他一定身在江湖的某一個角落。他很會喬裝自己,應該不會有事的。”
商羽落帶着最後的一絲希望勸說,“你真的打算留在這裡?一旦留下來,你就很難再走出去了,即使是面對你的師公。”擡眸問道:“你可知邪陰派有着怎樣的過去?”
鄢商慈搖搖頭,“我離開這裡之後,就將一切都遺忘了。對我來說,要看重的是未來,而不是過去。”
商羽落緩緩道:“邪陰派在很多年前就已經人丁凋零了,門下弟子被弒神殘殺殆盡,僅餘的幾人是在一年多前被我救下的。弒神雖被困於大堂,但他修習的邪門武功控制了不少弟子,爲了延續性命,這些弟子不得不聽從他的使喚。直到我來到這裡,救下了他們,這些人的日子纔好過些。弒神是宗師級別的高手,我只有出全力才能與其抗衡,正是因爲這個,我們才達成了協議,替他掌管邪陰派。”
鄢商慈聽罷,恍然大悟,“原來,商姐姐是這樣成爲掌門人的,難怪邪陰派的弟子這麼少。姐姐放心,如今我留在這裡,必不會再讓師公任意傷人,姐姐也可放心執掌邪陰派。”
商羽落想了想,道:“好吧,既然你執意如此,我也不多說了。你放心,這件事姐姐自有分寸,你且安心習武,也好早日功成。”
有了商羽落的保證,鄢商慈就安心了許多,開始專心習武。她日日待在密室裡鑽研弒神留下來的心法秘籍,將夜明珠一點點融會貫通,不知日升日落,年歲秋長。在商羽落的幫助下,她的身份得以保密,除了飛花每日送飯,整個邪陰派的人幾乎無人知曉她的存在。
就這樣,時間一天天的過去了。
一個月後,糊塗堂。
夜未央將屬下都分派出去,一方調查孟凡塵的身份,一方尋找孟傳情的下落,僅留莫天都一人留守糊塗堂。
江才情養傷許久,傷口還未曾痊癒,夜未央因爲擔心他,又要想一些傷腦筋的繁雜瑣事,所以一向心細如髮的他,並沒有留意到莫天都的一絲變化。他尚不知,莫天都因爲服食了水連環的解藥,已經慢慢解開了傀儡蟲的控制,記憶正在一點點的復甦。
他坐在角落裡,看着遠處的一黑一白兩個身影,十年前的記憶恍恍惚惚涌上了心頭。記憶中,有一個山村,有兩個老人和一個孕婦,一家人融洽和諧,過着美滿的日子。忽然,有兩個人遠遠地走來,一黑一白,刺眼,痛心……
莫天都覺得頭痛欲裂,不願再想下去,掃了兩人一眼,起身離去。
這方,夜未央端着一碗碾碎的藥草,看着正在閉目調息的江才情,道:“小白,把衣服脫了,我看看你的傷口。”
江才情聞言睜開眼睛,褪去上衣,繼而又閉上眼睛。
夜未央瞧着,不禁嘴角一抽,這傢伙也太大爺了吧。坐在江才情身後,看着他背上的傷口,夜未央不禁眉頭一皺,抱怨道:“這傷口也癒合的太慢了吧。”
江才情白皙的後背正中心,傷口的肉已漸漸長齊,開始結痂,巴掌大的一塊,看得夜未央還有些心驚。撩開背上的頭髮,將草藥沫塗在傷口上,邊塗邊道:“你忍着點,這草藥是我昨日採的,對傷口癒合很有幫助。”
江才情的身體在夜未央的手觸到他後背的那一刻,猛然一震,藥草塗抹在傷口上,強烈的痛感刺激着他的神經,不禁冷汗直冒。他強忍着不吭一聲,定力十足。
夜未央認真地塗着藥,這時,天道從外面走了進來,看着兩人,道:“閣主來了。”
“神無赦?”夜未央訝異,“好端端的,她怎麼會來這裡?”
天道有些心虛,道:“我不小心說漏了嘴,她已經知道少主受傷了……你最好先躲躲。”少主畢竟是因爲夜未央受的傷,神無赦護弟心切,難保不會因爲這件事找夜未央算賬。
夜未央一愣,忙將抓在手中的藥塗掉,動作還未停止,只聽得撲通一聲,門口一個人就遠遠地摔了進來。隨後一男一女並排走了進來,正是神無赦的兩大貼身護衛,天命和皇極。
天命雙手抱着一個包袱,顯然出手打傷莫天都的是另一人,皇極。他盯着地上的莫天都,嘖嘖道:“少主身邊怎麼盡跟着這些弱不禁風的傢伙?”
莫天都從地上爬起,擦起嘴角的血,還想再戰鬥,卻聽夜未央道:“天都,退下,你不是他們的對手。”聞言,只得作罷,悻悻退了出去。
他前腳剛走,後腳,神無赦便走了進來。依舊一身白衣,面容清冷,天道見了她,半跪於地,恭敬地叫了聲,“閣主。”同樣,天命和皇極也對着江才情叫了聲“少主。”未等兩位主人發話,便自行起身,顯然是自家禮數如此。
夜未央端着碗,若有所思地看着幾人,瞧見神無赦走了過來,忙放下碗,一句話也不說,起身讓開。神無赦看着江才情,道:“天道說你受傷了,要不要緊?”
江才情看也沒看她,自顧穿上上衣,縛住腰帶。神無赦面色未改,走近一步,“讓我看看你的傷勢。”手搭在江才情的肩膀上。哪知江才情猛然擋開了她的手,道:“我沒事。”
“才情!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讓我看看!”欲強行脫江才情的衣服。江才情卻將自己護得緊緊的,始終不讓神無赦靠近自己。神無赦一時怒了,手中加大了力道,姐弟二人一如之前,又鬥了起來。
夜未央見此,忍不住出聲提醒道:“神無赦,你輕點,小白傷的很重,不能強行運功。”
神無赦放手,轉臉看向夜未央,冷聲道:“你住口!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才情從來沒有受過這麼重的傷,若不是因爲你,他豈會落得這般下場。都三個多月了,傷勢還未痊癒。我早說過,你早晚會害死他。”
面對這樣的指責,夜未央聰明地選擇沉默。再多說什麼,也只是火上澆油而已,況且,神無赦這話也讓他無法反駁,江才情的確是因爲他受的傷。
神無赦又看向江才情,語氣輕緩了很多,“罷了,你既不願讓我看你的傷勢,那就隨我一起迴天涯閣養傷吧。這裡也沒人伺候你,天道一個大男人,粗心大意的,迴天涯閣可以讓天命照顧你,也好早日康復。”
江才情直接回絕,“我不回去。”
神無赦聽後,剛剛平復的心情又消失了,氣道:“你就那麼情願作賤自己嗎?爲那種不值得的人拼命也就算了,竟還不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我這都是爲你着想,從小到大,我何曾讓你受過半點的傷?”
興許是這話觸動了江才情的情感,他想了想,道:“我沒事,留在這裡一樣很好,我會照顧自己。”
神無赦眼睛一閉,想了想,最終讓步,道:“好吧。我也不勉強你了,我從天涯閣帶來了一些靈丹藥草,對你很有幫助。你留下來慢慢服用。”示意天命將包袱拿了過來。
天命打開包袱,一些瓶瓶罐罐倒在桌上。夜未央瞧着,眼睛一亮,這些可都是好東西啊!忍不住伸手抓起一個瓶子,道:“這是在靈淵閣求的吧?我在神醫那裡見過……”
話未說完,夜未央就感覺一股殺氣撲面而來,緊接着手中的瓶子砰然碎裂,伴隨着神無赦冷冷的聲音,“你的髒手,不配碰它。”碎裂的瓶子割破夜未央的手,一絲鮮血從手心滴落,瓶中的粉末散落在空氣中,消失不見。
夜未央將手伸到嘴邊,用舌頭舔着傷口,表情邪魅輕佻:“還真是不留情啊!在你眼中,我就真的那麼一無是處嗎?”
神無赦冷哼一聲,“我說過,你一日不離開才情,我們便一日是敵人。”
神無赦對夜未央始終沒有好臉色,江才情將一切都看在眼裡,此時突然開口道:“你把藥拿回去,我不需要!”臉上的表情可見他對神無赦的不滿。
神無赦微微一愣,“你說什麼?”
江才情冷聲道:“我不稀罕!”說着,拂袖一揮。桌上的藥盡數滾落在地,不少瓶罐碎裂,藥香撲鼻。夜未央沒來得及阻止,眼睜睜地看着這稀世珍品毀於一旦,除了扶額和嘆息,沒有多餘的動作。
神無赦當場臉色一變,盯着江才情,眼中幾乎噴火。江才情不甘示弱,清冷的眼眸也盯着她,絲毫也不肯讓步。一時間,整個房間都安靜了下來,兩人強烈的氣息逼的周圍的人都不敢呼吸,只怕一不小心這兩人就開打了。
天命,皇極,天道三人瞧着這情形,都是捏了一把汗。身爲軒轅家的守衛,幾人已經跟了這姐弟二十幾年,兩位主子的習性他們再清楚不過了。這兩人雖是血親,但每次見面都像仇人一般,一言不和就打了起來,他們早已習慣。但此時,少主身上還有傷,萬不是打架的時機吧。
在此劍拔弩張的時刻,夜未央卻不怕死地突然開口道:“神無赦,有一件事想請教你一下。”
衆人屏息,皆看向夜未央。皇極瞧見他一臉從容,臉上始終帶着深不可測的笑容,不禁有些佩服。以往,閣主同少主起爭執時,他們幾個都只能遠遠地看着,從不敢插手。但這個人,面對兩位主子這樣強大的氣場,還能保持這份鎮定從容,甚至不怕死地插足他們之間。這個人,絕對不是傻,而是夠膽量!
不等神無赦說話,夜未央便開口道:“一個多月前,你是否去過惡狼谷?”
神無赦眼神一變,他怎麼會知道?冷哼一聲,“我憑什麼回答你?”當初那一戰,她也受了重傷,一直在天涯閣療傷。傷勢痊癒後,聽說弟弟也受傷很久了,就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
夜未央笑道:“你不回答也沒關係,我只是證實一下自己的猜測罷了。從你剛纔的神情來看,我猜測的沒有錯了,你的確去過那裡。那麼,我還有一個問題。”他盯着神無赦,語氣輕鬆,“你去那裡幹什麼?是不是曾與人對戰過?”他說這話時,眼睛一直盯着神無赦的臉看。
神無赦聽了這話,心中卻是鬆了一口氣。夜未央既然這樣問,那就表示他還不曾得知當時的情況,那麼她也就不用太過擔心了。“你不是自詡智者嗎?有本事就自己去猜。”
夜未央三番五次地碰灰,依然不氣餒,追問道:“那個人是誰?你可是與他相識?”最後一句話幾乎是一字一句。
神無赦不敢再與夜未央交談,她雖然一向厭惡此人,但不得不承認,這個人的頭腦當世無人可及,任何的表情和言語都能被他撲捉到一些蛛絲馬跡,繼而探聽出更多的消息。此時,應當與他保持距離纔是。
她不去理會夜未央,轉臉看向江才情,道:“才情,我一番好意,既然你不領情,那就當我從來沒有來過這裡。以後,你若有什麼困難,也別來求我。”輕灑衣袖,起步離開。
江才情突然開口問道:“爲什麼你不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我是你的弟弟!你不是應該幫我嗎?”他的語氣中,可見一絲不樂意。
神無赦停下腳步,沉默了片刻,道:“我一直都想幫你,只是你不領情而已。而且,看看你現在的態度,彷彿我是你的仇人一般,在你心中,我已經沒有位置了。既然如此,我爲何還要舔着臉?”
江才情聽了這話,心中一急,“你胡說!你一直都不肯幫我……”
“才情,我還是那句話,天魔教並沒有欠你什麼。所以,任何事我都可以幫你,唯獨這件事,我會反對到底。”神無赦語氣堅定。
江才情一衝,想要起身與神無赦爭論,夜未央卻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小白。”暗暗搖頭,示意他算了。江才情果然不再動彈,看着神無赦帶着兩個護衛離開。
神無赦離開後,江才情喃喃道:“爲什麼?爲什麼她就是不肯幫我?十年前,她幫我在莫邪大會上奪取終寶莫邪女神像,那時的她不是很支持自己嗎?爲什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夜未央搖搖頭,道:“你不明白她爲什麼要反對你,就像是她不明白你爲什麼要對付天魔教一樣。這世間的事,有很多都是沒有理由的,就算不被他人理解,你還是一樣堅持,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執念。”
他蹲下身,將地上的藥物撿起,嘆息道:“你真是暴殄天物,這種珍貴藥物,可遇不可求。如今沒了這個相助,你的傷恐怕還要拖一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