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飛逝,江湖上,關於孟傳情的那樁醜事,漸漸淡了下去。有關那件事的三個當事人也是各有各的歸宿。
孟傳情失去了蹤跡,孟傳心躲在惜花別院養胎,莊伏樓則帶着藥物四處尋找着孟傳情的下落。他帶着堅定的心,尋遍了無數地方,和霍春秋日夜交替地探聽着孟傳情的消息,卻始終一無所獲。他們就這樣爲心中的情義奔波着,帶着最後一絲希望……
江湖上,有人歡喜有人憂,有人性急如火,也有人淡定如水。若說誰是江湖上最從容淡定的人,那當屬商羽落無疑。
距離鄢商慈在邪陰派習武已經三個月了,她的成就,沒人知曉。商羽落除了定時的去密室裡看她之外,其他的時間,都是在外行走,目的是爲了尋找孟傳情的下落。她雖然從未明說,也未曾在臉上顯現過任何擔憂的表情,但飛花知道,她這個姐姐,心中其實很擔心孟傳情。
這日,商羽落帶着飛花來到了邪陰派附近的一個鎮子,說是給鄢商慈採購一些衣服。兩人還未到達鎮子,就被一羣人攔住了去路,與以往一樣,信誓旦旦地要討伐魔女。飛花對於這種常常出現的戲碼已經見怪不怪,率先拔劍迎了上去。
攔路的幾人顯然是做足了準備,爲首的高個漢子抽出腰間大刀,憑着一股蠻力硬生生地震退了飛花。商羽落見狀,便準備拔劍相助,這時,忽聽林中傳來暗器的聲音,爲首的高個漢子一聲驚呼,跪倒在地。
商羽落表情不變,望向前方,只見一個灰衣人慢悠悠地走了過來。那人頭上戴着帷帽,雙手戴着手套護腕,全身上下沒有一處露在外面,饒是再聰明的人也難以猜出他的身份。
灰衣人三兩下就打倒了那羣攔路的人,手腳靈活,幾乎毫不費力。商羽落遠遠地瞧着,心中卻瞭然:此人身上有傷,而且,傷還不輕。灰衣人雖然出手利落,但每次發掌都會不經意的停頓片刻,顯然是受了內傷,無法運氣。
幾個攔路的人灰溜溜地逃走了。商羽落看着灰衣人,揚聲問道:“閣下是誰?多謝相助。”
灰衣人猛然掀開頭上的帷帽,道:“商姐姐,是我。”
商羽落看了那張臉,一愣,“兄弟?”
錫蘭鎮,一家酒館裡。
商羽落看着面前這個風塵僕僕,飽經滄桑的少年,心底有些意外。僅短短三個多月的時間,他似乎就變了一個人。不再是之前那個任何時候都滿懷自信,時常以笑臉相對的小兄弟了。
換了一身裝扮的孟傳情,顯得更加的成熟穩重。一身緊身灰衣,樸素淡雅,衣服上有多處破損,頭髮隨意束起,並不如之前的整潔乾淨。此時的孟傳情似乎對自己的外貌穿着已經不那麼重視了,多了些隨性、自然。
孟傳情被商羽落瞧得有些尷尬,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訕笑道:“出來的時候,所帶的銀兩不多,現在已是一貧如洗。姐姐若是有心,不妨先借我點銀子。不過,我是沒有能力還了。”頓了頓,又道:“我的事,想必你也聽說了。”
“的確。”商羽落淡淡一笑,道:“兄弟若信得過我,可否一一道來,讓我爲你開解一番?”
孟傳情凝眉,表情有些哀傷,“這件事,太複雜了,我說不清,也不想說。這幾個月來,我四處奔波,聽多了流言蜚語,已經沒有什麼能再打擊我了。我現在只擔心商慈,已經這麼長時間了,都沒有她的任何消息,我擔心她……”
飛花聽到這裡,正想開口,商羽落卻搶先一步,道:“你也別太過擔心,鄢姑娘性格堅強,當不是那種輕易尋死的人。倒是你,可要好好保重,怎麼會讓自己傷的這麼重?”
“竟然被姐姐發現了……”孟傳情苦笑道:“說來奇怪,那日我在惡狼谷與八大惡人一戰後,就受了重傷,中間的經過我完全記不得了。更奇怪的是,這傷無論我怎麼調息都不見好,似是有什麼在剋制着我。”
商羽落驚訝,“原來惡狼谷之戰,竟是你的傑作?”
惡狼谷之戰,雖無人親眼所見,但戰後場地卻有許多人親臨觀看。那狼藉的場地,讓無數人猜測紛紛,一傳十,十傳百,弄得如今江湖上凡是消息靈通的人,幾乎都有所耳聞。
孟傳情道:“姐姐也不敢相信吧,我當時醒來後,也被那場景嚇了一跳。那時,我就發覺自己傷的很重,爲了防止再惹紛端,我就隱藏身份,在一家客棧裡修養了半個月。可是,半個月時間的調息,也只是讓我能正常走路而已,功力還不到一成。我心知這傷一時半會兒也好不了,又擔心商慈,便以這副裝扮四處流浪。也許是因爲這身傷的緣故,掩去了我體內的氣息,倒也因此躲過了不少人的追蹤,省去了不少麻煩。他們可能也沒有想到,如今這個樸素極致,三腳貓的窮酸小子,會是昔日的武林莊二公子吧。”
商羽落心中不解,問道:“那惡狼谷的八大惡人,我也有所耳聞,雖是一羣武林前輩,但也不至於傷你傷的那麼重。兄弟你的內力和輕功可都是當世一絕,沒理由打不過還逃不了。”最後一句話,明顯帶着玩笑。
孟傳情皺眉,道:“所以我才奇怪。我與那八大惡人糾纏之始就失去了知覺,再醒過來時,八惡已不見了蹤跡。不過,聽附近的人後來討論,說是六死兩傷。”
商羽落想了想,道:“你這傷勢,興許是要藉助外力,我給你看看吧。”
“那有勞商姐姐了。”
商羽落灌輸一股真氣到孟傳情體內,卻猛然間被震了回來,她一臉詫異,“怎麼會這樣?”重新將手抵在孟傳情背上,還想再試。
孟傳情卻嘆道:“姐姐還是算了吧,可能會傷了你。”果不其然,商羽落再一次被震退。
“看來,要想傷勢儘快痊癒,得去請教八大惡人了。”商羽落道:“這樣吧,兄弟,我爲你跑一趟,去惡狼谷一探究竟。”
孟傳情心下感激,口中卻道:“不必麻煩姐姐了,傷勢好不好轉已經無所謂了,反正我也不急着打架。”他頓了頓,笑道:“煩請姐姐借我一張銀票,我去換身乾淨的衣服。”
商羽落從懷中掏出銀票,孟傳情接過,拿起桌上的帷帽,離開了酒館。飛花看着他遠去的背影,不解地問商羽落:“姐姐,爲什麼不告訴他鄢姑娘的下落呢?”
商羽落淡淡道:“時機未到。”
飛花似懂非懂,又聽商羽落道:“走吧,我們去給商慈買些衣物。”飛花“哦”了一聲,跟在商羽落身後離開,心中卻始終想着孟傳情的事。
兩人在估衣鋪裡買了幾套衣服,商羽落便讓飛花先拿着衣服回邪陰派,自己則去布莊購置幾批布。飛花抱着一堆包好的衣服,慢悠悠地向鎮外走,一轉身卻瞧見孟傳情從前面的一家成衣鋪裡走了出來,便喚了聲:“孟公子。”
孟傳情轉身看向飛花,迴應着:“飛花姐姐。”
飛花上下打量着孟傳情,有些奇怪,“你怎麼不戴帽子了?不怕被人認出來?”換了一身乾淨衣服的孟傳情,顯得精神許多,依舊是之前喜愛的緊身勁裝,白的如雪。
孟傳情苦澀一笑,“已經……無所謂了。”
他知道自己距離水連環所說的日期已經到了,長達十個月的時間,他一直沒有找到那個與他擁有相同內功心法的人。他心中已認定那個人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樓仲叢,可如今樓仲叢生死未知,他已無任何希望。再僞裝下去,死後也不過是一具驅殼而已,他想在人生的最後一刻,乾乾淨淨,做一回真實的自己。
“是因爲鄢姑娘……”飛花不忍說出口。
“她一定是有意躲着我。事實上,這件事,我從來沒有怪過她,她完全不必自責。”孟傳情顯得很消沉,“我原以爲我會盡快找到她,好讓她心安,只是……怕永遠也沒有機會了。”想到自己竟連鄢商慈的最後一面也見不到,孟傳情更是心痛。
飛花瞧着孟傳情失望的神情,心中有些不忍:他找鄢姑娘找的那麼辛苦,懷着那麼多的希望,我們知道鄢姑娘的下落卻不告訴他,會不會太殘忍了。看的出來,這兩人是真心相愛的,何苦爲此誤會彼此,若是他們能再續前緣,未免不是一段美滿姻緣。想到這裡,不禁脫口道:“我知道鄢姑娘在哪裡。”
孟傳情猛然擡頭看向她,“你說什麼?”
飛花道:“三個多月前,鄢姑娘昏倒在了邪陰派附近,我和姐姐路過救了她。如今,她正在邪陰派裡修養身體。”
孟傳情愕然:“這件事,爲什麼商姐姐沒告訴我?”
飛花道:“你別怪姐姐,其實是鄢姑娘不讓姐姐說的。我可以帶你去邪陰派,但她肯不肯見你,我就不知道了。”
孟傳情眼睛一亮,道:“那有勞你了,煩請帶路。”
兩人遂一同返回邪陰派。
飛花將孟傳情帶到邪陰派後,就讓他先在院子裡等着,自己則進去放好衣物,順便通知鄢商慈。孟傳情一個人閒的無聊,心底又迫切地想要見到鄢商慈,便離開院子,順着走廊朝裡走。穿過幾個亭廊後,孟傳情見前方有一扇大門,懷着好奇的心情,他輕手輕腳地進了門,來到內廳大堂。
剛跨過門檻,忽聽一個沉穩有力的聲音從裡傳出,“你是何人?”
孟傳情心裡一個咯噔,顯然是被這聲音嚇到了。他因爲受了傷,聽力,感知力並不如前,所以,進門之前,並沒有感受到這屋裡還有其他人。聽到這聲音,他猛然擡頭看向正前方,因爲光線照耀不到,顯得有些黑暗的大堂正中,那裡的牆壁之上,被鐵鏈捆縛着一個人,正是弒神。
弒神冷眸如星,盯着孟傳情,再一次問道:“你是什麼人?”
孟傳情仔細打量着弒神,心中詫異:這人是誰?怎麼會被困在這裡?看這氣勢,應該是個高手,還是先不要得罪他爲好。遂拱手恭敬道:“在下孟離,是跟着飛花姑娘進來的,誤闖此地,驚擾了閣下,還請見諒。”
弒神見他禮貌有加,語氣輕和了許多,道:“竟是那丫頭帶你來的?你到這裡來有什麼事嗎?”
孟傳情心想:管得還真寬!腦海中不停地搜索有關邪陰派的事,卻始終無法猜出弒神的身份。看這人的樣子,應該被困在這裡七八年了,當不是商姐姐的傑作。他雖被困於此,卻完全沒有階下囚的樣子,反而有一種主人的氣勢,顯然和商姐姐是友非敵。邪陰派除了邪帝,還有其他的主人嗎?
孟傳情完全沒有聽說過弒神,想破腦汁也想不出此人的身份,因爲太過認真,歪着頭,又一句話也不說,看在弒神眼裡,就是一副“我看不見你”的架勢,見此不禁心生怒氣:這毛頭小子竟然敢輕視於我!他盯着孟傳情看了幾眼,瞧他穿着得體整潔,一身勁裝當是江湖人的打扮。只是步子過於虛乏,氣息太弱,看來是個初出茅廬的平庸小子。
想到這裡,弒神不禁心中冷笑:既然你如此不知好歹,那就讓我給你上一課吧!正欲發作,卻聽孟傳情道:“飛花姐姐可能在等我,打擾前輩,我先告辭了。”他已看出弒神有些怒氣,便藉機脫身。
弒神哪肯輕易讓他離開,冷笑道:“來了,還想走嗎?”
孟傳情神色不變,“前輩這是什麼意思?”暗暗防備,心想:這人的脾氣似乎不太好,恐怕不好應付。
弒神道:“很久沒有人陪我玩了,不如你留下來跟我做個伴吧。”說完,右手運功,向前一揚,一根鐵鏈從他身後竄出來。鐵鏈如蛇涌一般,迅猛,快速地朝孟傳情纏了過去。孟傳情的反應一向靈活,面對這迅雷不及的鐵鏈,竟毫無躲閃之力,只眨眼之際,鐵鏈便緊緊地纏在了他的腰間。
當年的弒神,正是用此功法,困住了無數門下弟子,如今對孟傳情故技重施,一方面是玩心大起,另一方面是不喜孟傳情對待他的態度。此時見孟傳情毫無還手之力,更是洋洋得意,盯着他,一副饒有興趣,玩弄於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