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杯中的酒,冉必之提起陌陽刀。“我去跟妹妹道個別。”
這時,勞桑心突然從裡面衝了出來,拔劍刺向他,口中道:“你要離開?爲什麼?”
冉必之擡刀擋劍,“沒有爲什麼,只是想離開而已。”
“我不信!”勞桑心眼中透着憤恨,劍勢越發的凌厲,竟似將冉必之當做仇人一般。她無法接受冉必之離開糊塗堂,這對她來說,就等於是背叛了夜未央。
冉必之全力抵擋,口中道:“我們不一樣,你有爲他誓死效忠的決心和理由,而我,沒有。”
他豈會不明白勞桑心的心思。只是,這人怎能強迫自己爲糊塗堂效忠呢?當初他加入糊塗堂本就是自願的,和她被領主收養不同,他有自己選擇離開的權利。
勞桑心聽了這話,更加來氣,“想要離開,那就必須先打敗我!”她不想冉必之離開。必之是個很好的幫手,失去了他,領主就等於失去了一隻右臂,她必須盡全力爲領主留下這隻強勁的“右臂”。
夜未央一直坐在桌邊安靜地喝着酒,兩人的打鬥他皆看在眼裡,卻未曾阻止。見勞桑心出劍越發的狠厲,一副不打趴冉必之不罷休的模樣,只差沒使出天地玄劍,便開口道:“六日,住手。”
哪知勞桑心對他的話充耳不聞,依舊揮舞殘陽劍,招招緊逼冉必之。夜未央眉頭一皺,淡淡地道:“再不住手,你就跟他一起走。”
勞桑心聽了這話,心中一顫,手不禁一抖。冉必之瞅準時機,刀背輕點她的手腕,只聽得一聲痛呼,殘陽劍便撒手而去,插在地面上。
勞桑心按着手腕,也顧不得殘陽劍,只是愣愣地看着夜未央,喚了聲:“領主……”他是生氣了嗎?
夜未央淡淡道:“大家好聚好散,以後相見,纔不會變成敵人。你,送送他吧。”說完,他拖着沉重的腳步進屋去了。
這時,冉弄衣從裡面跑了出來,懷中抱着一個包袱,隨她一起出來的,還有面無表情的莫天都。他站在大樹之下,遠遠地看着冉必之三人,不動不言,心思無人可猜。
冉弄衣咬着嘴脣,道:“大哥,你真的要走嗎?”
冉必之點點頭,“我想離開這裡,去換一種生活。”
冉弄衣有些着急,“那我呢?”
冉必之道:“你想留下來就留下來吧,你現在的表現比以前好多了,領主也很重視你,留在這裡,也可安心。”將手伸向她,“給我吧。”那是冉弄衣一大早給他準備的包裹,裡面有換洗的衣物和一些乾糧。
冉弄衣將包袱塞到冉必之手上,後者掛在肩上,向山下走去。“你們,保重!”
“等等!”勞桑心忽然叫住了冉必之,“我送你下山。”看也未看身後的殘陽劍一眼,追了過去。
兩人一前一後,一言不發,慢悠悠地下山去了。冉弄衣遠遠地瞧着他們的背影,鼻子忽然一酸。她不敢送別,怕心中不捨,隨着一起去了,便一個人竄到山谷之後,偷偷抹淚。
懸崖之上,殘陽劍插在那裡搖搖晃晃的。
莫天都一步一步靠近,伸手拔起。明亮的劍身,映着過往,十年前的一幕幕涌上心頭。
他,什麼都想起來了。
神醫水連環給他服下的那粒藥,歷經五個多月的時間,終於徹底解開了傀儡蟲的藥性。
這五個月以來,每過一天,他便清醒一分,直到今日親手拿着殘陽劍,他纔將所有的往事想起。十年前,正是因爲這把劍,才讓他一家人遭受離別苦難,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孤身一人留在屋內的夜未央!
他提着殘陽劍,一步一步,踏向屋中……
夜未央回到房中後,心情有些失落,靠在躺椅上閉目養神。
這時,莫天都提着殘陽劍走了進來。夜未央聽這腳步聲便已知來人是誰,依舊閉着眼睛,問道:“必之已經走了嗎?”
莫天都在離夜未央幾尺的地方停下腳步,開口道:“走了。”
夜未央感覺莫天都說話的語氣有些沉重。被傀儡蟲控制的人,不僅面無表情,說話也毫無感情。奇怪之餘,便睜開眼睛,卻一眼瞧見了莫天都手中握着的殘陽劍,臉色微變,眼神也不由得緊了,試探着問道:“天都,怎麼對殘陽劍感興趣了?”說話間,慢慢起身,向後退去。
夜未央是何等的精明,瞧見莫天都拿着殘陽劍,便感覺出了他的不對勁。莫天都雖是前任殘陽劍主,但自從勞桑心接手殘陽劍之後,他便從未碰過,甚至有些排斥。如今,他竟主動拿着它靠近自己,這幾尺的距離,豈不正是殘陽劍加上其手臂的長度?
他警惕的眼神看着莫天都,難道這人已經解開了傀儡蟲的控制?若是他想報仇,此時自己的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不正是大好的時機?夜未央感覺到了自己的危險,本能地找地方掩護。
莫天都並未給夜未央逃走的機會,眼神一變,猛然擡起手中的劍,帶着陣陣的寒光,刺向夜未央。
夜未央不自覺地閉上眼睛,接着便是一聲悶哼。殘陽劍正中胸口,血順着傷口一滴一滴的落下。握劍的人,眼神清澈分明,再也無之前的空洞無神。
莫天都右手緊握劍柄,任由殘陽劍留在夜未央體內,眼神中透着憤恨,痛聲道:“因爲,它本就是屬於我的。”
夜未央的胸口傳來一陣陣刺痛,他不敢去看插在身前的劍和滴落在地上鮮紅的血液,只是雙手撐在椅背上,支撐着不讓自己倒下,顫抖着身體,問道:“你都想起來了?是神醫替你解開了傀儡蟲?”
他想來想去,只有這個可能。若說這世上還有人能夠化解傀儡蟲的藥效,那這個人,必是神醫水連環無疑,畢竟,她是那個人的女兒。父親造的孽,終究還是要女兒來償還,這或許就是命運的安排。
莫天都道:“是的,我什麼都想起來了。尤其是十年前,你和他一起殺害了我妻兒的場景,還記憶猶新,仿如昨日。你說,這個仇,我該不該報?”
夜未央苦笑:“天經地義,不過,你猶豫了。”他感受到了,在劍刺進他身體的那一刻,莫天都猶豫了一下,所以,劍並未正中他的心臟,只偏了那麼一丁點。
莫天都猛然拔劍,血隨之噴出,夜未央急忙用雙手捂住傷口,不讓血流的太多,身體緩緩倒下,“或許你不相信,這十年來,你雖然被控制着,我卻一直拿你當兄弟。你若還想回去給家人上一炷香,就趕緊走吧……小白……他快回來了……”
夜未央幾乎是拼盡力氣說完最後一句話,之後就昏昏沉沉的,躺在那裡,似是在等死。
莫天都聽了夜未央的話,身體顫了一下,這一刻,他還在爲自己考慮嗎?“這一劍,就算我報了仇,你命該不該絕,全憑天意了。”說完,他提着殘陽劍離開了屋中。
冉弄衣在山谷之後哭夠了,便轉回了山崖之上,正好瞧見莫天都從裡面出來,直接往山下走去,便叫了聲:“天都,你去哪啊?”莫天都沒有理會她,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天都怎麼怪怪的?冉弄衣側頭想了想,便進屋去了。當她瞧見夜未央躺在血泊中時,幾乎當場叫了起來,“領主!你怎麼呢?”
此時,江才情和夏星辰剛剛下山,或許是因爲心中的感應,又或者是聽到了冉弄衣的那一聲叫喊,江才情只覺得心口一陣陣刺痛,“未央?”臉色微變,急忙施展輕功飛回了糊塗堂。
江才情趕到的時候,冉弄衣還驚魂未定,望着地上的人有些不知所措。江才情一個箭步衝到夜未央身邊,扶起他,瞧清了傷勢後,臉色當場變得蒼白,“未央,你怎麼呢?是誰傷了你?”他猛然擡頭看向冉弄衣,眼中透着殺氣。
冉弄衣心裡一個咯噔,急忙擺手道:“不是我,我進來的時候,領主已經這樣了……是天都,我看見他提着劍出去了。我去追他回來!”興許是擔心江才情拿她撒氣,急忙跑了出去。
夜未央還有些意識,躺在江才情懷中,氣若游絲,“小白……你回來了……我恐怕……不能幫你……完成願望了……以後……”
“你胡說!”江才情有些怒氣,搖晃着夜未央的身體,“我不許你死!你答應過我的!”說話的同時,不停地給夜未央輸入真氣,“你不能死……不能死……”因爲過度的擔心,他的身體也有些顫抖。
“小白……保重……”夜未央閉上眼睛,再無知覺。
江才情以爲夜未央已經死了,眼睛一瞪,竟似被雷擊中一般,整個人都傻了。片刻後,突然回過神來,嘴脣顫抖,“我不許你死,你休想就這麼死了……”連番數掌打向夜未央的胸口,每一掌都灌輸了真氣,竟強行將自己體內的真氣打到夜未央體內。
夏星辰站在門口,瞧見了這一幕,突然有些感動,只覺得若不救活夜未央的話,這個人恐怕會瘋掉。急忙衝上前去,“傻瓜!輸真氣沒用,要先給他止血,血流太多會死的。”
江才情擡頭看向夏星辰,“他,還沒死嗎?”臉上帶着欣喜。
夏星辰道:“你是太緊張了,沒注意他還有氣呢。”她推開江才情,“讓我來,先包紮傷口,止血。”她心中暗歎:這個人武功這麼高強,處理外傷卻不怎麼在行,被他拖下去的話,夜未央可就真的死了。
江才情退到一邊,看着夏星辰幫夜未央止血上藥,一顆心緊緊地懸着。
糊塗堂通往山下的路上,有一塊巨大的岩石,勞桑心送別冉必之在此地就停了下來。
“必之,這些年來,我們一起共事,經歷了不少劫難,早已把你當做親人看待。此番你離開,大家心中都非常不捨,雖然領主沒有強留你,但我知道,他是極其希望你能夠留下來的。若是將來有機會,你還會不會回來?”勞桑心望着對面的人,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
冉必之站在巨巖上,雙臂抱着陌陽刀,望着山下的風景,道:“這個江湖,並不是處處充滿了邪惡,至少還有那麼些風景是入得我眼的。你放心,我今後絕不會與你們成爲敵人。至於會不會回來,不敢保證。”
勞桑心眼睛一閃,微微失望,道:“也罷,今後你就自由了。來日方長,有機會我們再聚。”
冉必之點點頭,突然轉開話頭,問道:“你真的打算追隨他到死嗎?”
勞桑心一愣,沉默了片刻,道:“我的誓言,不會變。”
冉必之長嘆一聲,似是感嘆,又像是在對勞桑心說,“有些事,埋在心裡,終究會留下遺憾,不如敞開了說,也許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勞桑心豈會不明白冉必之的意思,聽後又沉默了片刻,半晌才道:“就這樣,也好。”她對夜未央的感情,一直隱忍沉默着,不敢讓對方知道,甚至瞞過了身邊所有人,卻唯獨瞞不了冉必之。或許是因爲年紀長的緣故,對於感情,他比糊塗堂的任何一個人都要細膩。
冉必之聽了勞桑心的話,暗暗嘆息:這世間的情,最痛苦的莫過於隱忍了。“我走了,保重!”他抱拳告別。
剛剛擡腳,冉弄衣就從山下跑了下來,一路呼喊着:“大哥!”
冉必之瞧見妹妹氣喘吁吁的,便問道:“什麼事這麼急,不是已經跟你告別過了嗎?”
冉弄衣停下腳步,歇了一口氣,道:“你們有沒有看見天都?”
冉必之道:“沒,他下山了嗎?”
勞桑心感覺出了不對勁,問:“發生什麼事了?”
冉弄衣道:“天都用殘陽劍刺傷了領主,我看見他往山下逃了……”話未說完,勞桑心的身影就如風一樣,從她身邊穿過,往山上奔去。
冉必之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問:“他傷的重不重?”
“不知道,我看見他倒在血泊中,堂主已經回去了,正在施救。”
冉必之想了想,也往山上奔去。冉弄衣訝然,在後面追着,問:“大哥,你不走了啊?”冉必之卻久久未答。
三人都離開之後,莫天都從山後竄出來,提着殘陽劍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