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楓滿懷心事地回到家,心底有些氣惱鬱悶。夜未央所說的話無一不擊中他的心口。他本是個文人,沒有經歷過什麼殘忍血腥的場面,此次若不是身邊有十大富商逼着,他甚至連一鞭子都不敢抽。這麼一副狠樣子,只不過是爲了給十大富商一個交代而已。
霍嫣華瞧見邱楓很累,就讓他進房間去睡了會兒。趁此時機,霍嫣華放下孩子,出了趟府門。她先去藥鋪開了些寧神安神的藥,又兜兜轉轉去了莫邪塔,給莫邪上了一炷香,求了幾支籤,然後拿到舞獅臺前讓先生解籤。解完籤之後,她又慢悠悠地往回走。
霍嫣華想知道,邱楓忙忙碌碌這幾天到底是在幹什麼,是不是已經抓到了他的殺父仇人,那個仇人又會不會是她心中所想的那個人?
前幾日,她隨邱楓回家爲父親送靈,當時哥嫂也在。她能夠看出,邱楓對嫂子很是關注,那是一種獵人緊追獵物的感覺,彷彿嫂子曾經得罪過他似的。後來,她暗中跟哥哥打聽,得知邱楓曾一口咬定在莫邪大會期間,在莫邪塔見過嫂子。既然嫂子在莫邪塔出現過,那麼那個人也不會太遠,邱楓的老子剛好在大會期間死的,說不定,跟他是有關係的。這一切,她只需推理猜猜就能猜出個五六分。此時,她只需要確認了。
霍嫣華邊走邊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喧囂熱鬧的街道,紛雜的聊天聲,只要她認真仔細的聽,總能夠聽到她想要知道的消息。她在府中雖然無人敢欺凌,但下人們的消息,根本就傳不到她的耳中。所以,她只能出來聽。作爲一個商人,耳朵必須會聽,消息必須精準靈通,更應該知道哪條街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在這魚龍混雜的舞獅臺附近,沒有什麼消息是絕對隱蔽的。
她只要順理成章的在這裡走上一遭,就沒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安神藥是給邱楓買的,籤是給邱楓求的,她做這種事也不是一次兩次那麼突然了,如果不是絕對的親信,沒有絕頂的聰明,是不會明白她的心思的。
很快,霍嫣華的行程就被暗中監視她的人傳到了十大富商的耳中。十大富商從她的行動舉止上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就沒有在意,只是讓人遠遠地跟着。霍嫣華瞧見跟着自己的人離得遠了些,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她已經聽到了想要知道的消息。
那個人,就被關押在東華客棧的地底密室裡。看來,她又可以去找十弟龍湖一起玩了。
霍嫣華是一個人嫁過來的,並沒有讓丫環陪嫁。貼身丫環明溪自小就跟着她,不僅將她的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條,更是她生意上的好幫手。可以說,整個霍家,除了霍金山和霍嫣華,最會做生意的就是明溪了。她出嫁時,將明溪留在了武陵鎮,讓她幫助霍金山打理家裡的生意。霍家能撐到今日,也有明溪一半功勞。
此次回武陵鎮,她請了幫手挽救霍家的生意,明溪一直跟在那個幫手身邊打理。她相信,有了那人的幫助,邱楓想要她孃家的產業,根本就是難於登天。
明溪沒在身邊,霍嫣華嫁過來後,在這邊也沒有親信,知己好友,和聊得開的熟人。但偏偏龍湖是個例外,那是一個特別的孩子,雖然嫁過來第一天就被他調戲,但在那之後,他們卻建立了很好的感情。就似姐弟一般,沒事一起玩,互損對方。
這次,該找龍湖做些正事了。
霍嫣華將藥帶回府中,讓下人煎了給邱楓喝。然後,她藉口去找龍湖要大海蔘燉湯補身體,便藉機去了東華客棧。雖然去找龍湖並沒有什麼讓人懷疑的地方,但在邱楓殺父仇人被抓的這個階段去,還是會讓十大富商猜忌的。畢竟,那個兇手是關押在龍湖的客棧。
誰都知道,東華客棧是蘇州城最大的客棧,也是江湖中人愛來的地方。大海蔘向來都是江湖豪客的最愛,所以,東華客棧常年都備有海蔘,並且地窖裡還有一個冰庫專門保鮮。巧的是,冰庫也位於東華客棧地底,更巧的是,她和邱楓都愛吃海蔘。
霍嫣華來到客棧的時候,龍湖正因爲夜未央的事心煩着。她沒有問龍湖心煩的緣由,幾句話就將他哄得開開心心的。最後,道明瞭來意。
龍湖得知霍嫣華想要海蔘,二話不說,就讓人去冰庫取。霍嫣華卻道:“我親自去挑。”
霍嫣華順理成章地跟着龍湖進了地底。通過地底的大門,有兩條路,左側是客棧的存儲食物的倉庫,右側是關押犯人的牢房。牢房那邊,又有一扇門堵着,有兩個守衛守在門口。
霍嫣華停在兩個路口中間,瞅了一眼兩個守衛,問龍湖:“那邊不是冰庫嗎?”
龍湖對霍嫣華沒什麼心眼,道:“那邊是牢房。”
霍嫣華故作驚訝,“牢房?你這裡又不是衙門,怎麼會有牢房?我還以爲是存放海蔘熊掌之類的貴重食物倉庫呢。”
龍湖搖頭苦笑,指着另一條路,“走吧,四嫂,倉庫在那邊。”
霍嫣華用一副欽佩的眼神看着龍湖,道:“行啊!想不到你還挺有本事的,還管理着牢房呢?他們兩個是你的衙役嗎?龍大老爺。”
由於這兩人初次見面,龍湖狠狠地調戲了霍嫣華一番,霍嫣華反過來憑着一副好口才和不凡的見識,將龍湖貶得一文不值。將龍湖氣的哭起了鼻子。雖然後來這兩人和好了,但龍湖始終覺得自己還不如四嫂這個女人,覺得很失敗很不服氣。
此時,得到了霍嫣華的讚賞,不禁有些神氣,道:“那當然,他們可是我的手下。”
“哦?”霍嫣華忙問,“那他們聽你的話嗎?”
龍湖眼睛一鼓,“當然聽話啊!這裡可是我的地盤!”
霍嫣華緩緩搖頭,“我不信,我要試試。”她指着那兩個人,對龍湖道:“那你讓他們兩個出去,看他們聽不聽話。”
龍湖想也不想,直接衝那兩人喝道:“你們退下吧!”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離開了地底。
霍嫣華淺笑道:“行!有這本事就方便多了。”說着,朝牢房大門走去,瞧見大門上着鎖,伸手便朝龍湖要,“鑰匙。”
龍湖沒有掏鑰匙,問霍嫣華,“四嫂,你要幹什麼啊?”
霍嫣華道:“我要參觀一下,看看裡面是什麼樣子的。”
“但是,這裡是牢房,不能隨便打開的。”
“不會你沒有鑰匙吧?還說你是這裡的老大!”
“我當然有鑰匙啊!”憤聲將鑰匙丟在霍嫣華手上。
霍嫣華打開大門,推門而進。呼了一口氣,對身後的龍湖道:“小龍湖,說實話,我一直拿你當弟弟。待會兒,無論你看見了什麼,聽到了什麼,可以當做不在場嗎?”
“四嫂,你要幹什麼?”龍湖莫名的有些心慌,後悔不該帶霍嫣華來這裡。
霍嫣華看向一排排的牢房,眼神變幻不定,緩緩道:“見一個故人。”
這裡的牢房排律的很有規則,一進門左右各一間大牢房,看樣子是集體牢房,裡面空無一人。從右側牢房轉過一個拐角,直往前走,左右各一排普通大小的牢房,對眼一樣,在牢房的盡頭,牆上掛滿了各種刑具。
霍嫣華瞧見有兩間牢房關有犯人,左邊關着一個蓬頭垢面的男人,年歲有些大,右邊關着一個婦人,都不是她要找的人。扭頭看向身後的龍湖,“你四哥帶回來的那個犯人呢?”
龍湖有些不安,道:“四嫂,你找那個人幹什麼?”
霍嫣華道:“十弟,你就別問那麼多了。”
龍湖不肯告訴她,她自己尋路,徑自往前走。一直走到盡頭,發現牢房另有巧妙之處。在刑具的右側,有一個大木桶,旁邊還有各種木製工具、枷鎖等。扭頭看向刑具另一側,夜未央正吊在橫柱上,尚處在昏迷當中。在他旁邊,有一間特殊的牢房,裡面鋪滿了糟糠。
霍嫣華一眼瞅到了夜未央,三作五步的飛奔過去。“公子?”
瞧見夜未央動也不動,霍嫣華伸手掐着他的人中,不久後,對方一聲悶哼,醒了過來。
異鄉遇故人,夜未央並不覺得驚喜,只是有些意外,皺眉道:“你怎麼來這裡了?”他並不樂見在此時此地與霍嫣華相遇,因爲他知道,霍嫣華一定是偷偷過來的。不敢光明正大走進來與他相見的人,對他來說,都是不可靠之人。他也不願與其有過多的交集。
霍嫣華瞅着夜未央身上一條條的鞭痕,只覺得心驚,輕輕拂去他頭上的糟糠,道:“公子,你受苦了,我來看看你。”
夜未央微微側頭,淡淡道:“一個階下囚而已,有什麼好看的?姑娘還是請回吧!”說完,微微愣神,似乎才發覺稱呼不妥,對方已然嫁爲人婦,該稱夫人了。
霍嫣華對夜未央的冷淡未放在心上,又伸手去解他手腕處的繩子,“公子,我放你下來吧。”
夜未央脫口道:“不行!你別害我啊!”
霍嫣華一愣,“害你?”
夜未央也不怕傷了霍嫣華的心,直言道:“你給我解下來,可不是解救我,只不過是給他人鞭打我找了一個更好的罪名。你以爲我現在的身體,還能承受他們多少鞭?”
霍嫣華臉色微變,“公子,我無意害你……我只是想救你。”
龍湖跟進來後,就一直靠在霍嫣華背後的牢房上看着他們。他瞧着霍嫣華的一舉一動,心裡越來越不安。他年紀雖小,卻已漸漸懂了些事,他能夠看出來四嫂跟這個犯人有些特殊的關係。他不安,是因爲四嫂是一個人來的。
一個已爲人婦的人偷偷摸摸的來見一個男人,怎麼都有些說不過去。他怕霍嫣華會繼續錯下去,便輕輕咳嗽了一聲,道:“四嫂,我們不是去拿海蔘的嗎?該走了。”
霍嫣華豁然轉身,盯着龍湖,道:“十弟,我相信你也看到了聽見了,你會告訴你四哥嗎?”
龍湖瞪大了眼睛,道:“四嫂,我怎麼敢告訴他?他會弄死你的!”
霍嫣華淺淺一笑,“既然如此,十弟,幫幫四嫂,放了他。”
龍湖驚了,直搖頭道:“不行,我不能放了他。他是四哥親手抓回來的,我要是放了他,怎麼給四哥交代?”他真誠的眼神看着霍嫣華,勸說:“四嫂,你還是別管這件事了。今天我就當你沒來過,你快走吧。”
霍嫣華還想再遊說一番,卻聽得身後的夜未央悠悠開口:“我不走。”
這話讓霍嫣華和龍湖都有些意外,一同問道:“爲什麼?”
夜未央道:“且不說這個孩子有沒有權利放了我,就算他有這個本事,我也不會走。倘若我命不該絕,一定會有人來救我離開的話,那個人,也絕不會是你。”
霍嫣華聽明白了夜未央話裡的意思,心一沉,問:“爲什麼我就不可以?”
夜未央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我一早就跟你說過了,我們不是一路人。你爲什麼要趟這個渾水呢?”
霍嫣華有些心痛,顫聲問道:“就因爲我不是江湖人?”
夜未央冷聲道:“我想問,你有什麼本事帶我離開?就憑你這一張巧嘴和一副還算聰明的頭腦?你要怎樣用你這副柔弱的身骨,帶我突破富商聯盟無數高手的層層包圍?霍小姐……不,邱夫人,身爲一個商人,你應該比我更懂得審時度勢、顧全大局,你一股腦地放我走,什麼退路都沒有想好,豈不是意氣用事?你已經犯了商人的大忌!”
霍嫣華愣了愣,道:“公子,你此話可錯了。雖然我並不是江湖中人,可我也懂得情義相挺,我沒本事帶你離開,不代表我沒資格救你。救不救你是我的事,願不願意領情是你的事,你大可不必如此疏離我。”
夜未央狠下心來,道:“那麼,邱夫人,我明確的告訴你,對於你的好意,我不領情。夜某的死活,與你毫不相干,請不要多管閒事。”
霍嫣華聽了這話,臉色漸漸變得暗淡,睫毛微顫,輕咬嘴脣,低聲道:“公子一定要如此對我?畢竟我們曾經共同患難過,我們共吟詩書,聊天南地北,談錦繡河山,恣意暢快,相知相交,我以爲公子待我似知己,卻不料竟如同陌路……”
夜未央閉眼,打斷霍嫣華:“我也沒忘,若不是你拖我後腿,蒼梧老人的那筆財富,我已經收入囊中了。你我就算相談甚歡,也僅限於文采風流。弱女子就是弱女子,始終成就不了我的江湖道。”
他的江湖道,前路未知,艱險萬難,伴其左右之人,無一不是他精挑細選。似霍嫣華這等俗世女子,他是萬萬瞧不上的。一意孤行,到頭來也只不過是落個身死的下場,負累了她救下的人而已。一時的轟轟烈烈,不如一世的簡簡單單,這個女子如此的聰明,怎麼就想不開呢?
霍嫣華聲音有些顫了,“所以,公子以爲,是我阻礙了你的江湖道?”見夜未央始終閉着眼睛,側着頭,也不再說話,她咬了咬脣,道:“我不知道你的江湖道是什麼樣子的,如果公子覺得我是絆腳石的話,大可以碾碎我。”
她頓了頓,又道:“我會救你出去的,無論用什麼辦法,一定會讓你毫髮無損的從這裡離開。我霍嫣華雖是女子,卻從不輕言放棄,也絕不會輕易認輸,這世上,絕沒有我做不到的事。”
霍嫣華說完,就轉身離開。龍湖在她身後道:“四嫂,海蔘還要嗎?”
霍嫣華腳步停了片刻,沒有做聲,忽然拔腿飛快的跑了,遠遠的,牢裡的兩人還能聽見她輕微的抽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