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濬聽罷典韋的說辭哂笑道:“兄長又來欺我,何來更好的去處?如今這陳留半點也沒有安全的地方,且看看這爭權奪利的己吾便知,天下哪裡不是這樣?兄長聽我一句勸,快些離開城裡,否則禍事起了,再想走可就難了。”說罷也不再管典韋而是收拾起金銀細軟和衣物來。
典韋自尋了個地方坐了下來道:“你又不曾去過如何曉得天下盡是這般模樣?”黃濬沒有回頭,典韋聽得他依稀是嘆了口氣:“兄長,這何須你去看,照着如今大漢的局勢,哪裡還有百姓的樂土?各地世家不外是爲錢爲權爭來奪去,百姓的死活誰又在乎?”說罷回頭看了一眼典韋,沒有再多說。
典韋笑了起來,他從自己的包裹裡取出他的兵器,兩支鐵戟,而後淡然說道:“雖如此,但我手中兵刃足可保我家人安全,小三你的憂慮全是無關緊要的事情。試問便是天下都是如此你又能何如?或是你有能耐更改不成?”
黃濬沉默了。正如典韋所說,不論這個天下是否像自己想的那般不堪他都沒有能力去扭轉,更令他鬱郁的是他徒有熱血和拼勁卻在己吾白白耗費了數年,不但一事無成還迫於生計不得不成了那爲人不齒的角色。他放下手中收拾的東西,頹然的坐在牀上,晦暗的角落裡似乎傳來了幾聲老鼠的“吱吱”聲。黃濬猛然擡頭:“兄長你說的去處又是何處?”
“怎地?小三你不是早已心灰意冷了?不做你那富家翁了?”典韋一臉調侃的問道。
黃濬苦笑道:“倒也不是全然不想,只是好奇兄長究竟效力於何人?”
“既然知道我效力於人,此次更是孤身入城,我又如何能夠告知與你?”典韋如是說道。
而黃濬卻笑了,他已經猜到了:“南部督郵?”
典韋也根本沒打算要瞞着他,於是點頭道:“正是,你嫂嫂和侄子如今正在前往圉縣的路上。我今番入城也是爲了督郵大人的事情來的。”
“如此,這位督郵不曾罹難?”黃濬臉色變了。
典韋點頭:“主公定計如此,一旦己吾亂象一起,他便揮軍殺回。”
黃濬當然不是因爲己吾將要遭殃而變了臉色,而是對於徐濟的反應速度和果決的欽佩,在自己受傷之後立刻詐死,而如此黃濬甚至懷疑徐濟的受傷都是可以而爲,若是真如此,那這位少年督郵的心機之深沉,城府之可怕實在讓人恐懼。他擡手擦拭了一下額頭的冷汗道:“兄長覺得勝算幾何?”
典韋平靜的回答道:“我又如何知曉?但主公既然如此做,說明勝算和贏面極大,我也不必想這麼多,只需依令而行便是了。”黃濬無奈苦笑:“兄長莫非全然不顧禍福不成?”
典韋轉過頭看着黃濬肅道:“我雖沒讀過書,但也知道爲人臣下理當盡忠職守,既然已經投效主公,他也待我極好,豈有三心二意的道理?”
黃濬也正色道:“所謂良禽擇木而棲,忠臣擇主而事,若是事不可爲,兄長難道要爲他憑白送了自己的性命不成?”
典韋笑了,他放下手中的鐵戟,起身走到黃濬身邊,以手撫其肩道:“小三,這便是你我的不同了,你心中有抱負有期望,可我不同,我只是一介武夫。主公待我好我自然就該感念於心。小三啊,你曉得這天下又有幾個人瞧得上你我這般寒門子弟?又能有幾多年華去蹉跎?若是真如你所言,只怕不只是揹負罵名,還可能終了一生都一事無成。你自己想想吧,我還有些事,待我回來找你再說吧。”說罷便回身收起自己的兵刃推門而出。
看着典韋離去的背影,黃濬陷入沉思。
黃濬也是孤兒,他比典韋小了十歲,是典韋和他娘子收留了他他才能活到如今,而典韋犯事之時也是他極力幫襯才讓典韋僥倖逃得一命。但是黃濬卻極爲不認同典韋的處事方式,在他看來典韋是不知所謂的,爲了一個說不上是至交的所謂朋友就動手殺人,這簡直是讓人無言。但是作爲恩人,他卻不能見死不救,而那之後他與典韋也就斷了聯繫。
直到今天,他再次見到這位兄長。他沒有說假話,他是真的打算逃離己吾,自己做的事情已經完全背叛了縣令,範氏自然也看不上自己,而一旦事情敗露自己必然是立刻就會丟了性命的結局。但是典韋說的話卻讓他突然有幾分想法,而這個想法的源頭,便是詐死的徐濟。
徐濟的能力讓他十分欽佩,甚至從某個方面來說,他嫉妒徐濟的際遇。但是同樣的,他也知道機遇從來不是想要就能有的,徐濟抓住了,成功了,那便是他的能力,這是無可辯駁的。黃濬同樣的思考着徐濟對己吾的力量對比,毫無疑問徐濟是劣勢,他不可能傾全圉縣之力前來己吾,他當然知道徐濟還面臨着張邈的壓力。那麼是什麼讓徐濟如此堅定如此有信心奪取己吾呢?
拋開己吾原有的矛盾,黃濬不認爲徐濟還能有什麼可乘之機,就算徐濟得到了典韋的幫助也一樣,己吾不是幾個江湖漢子就能拿下的。是的,在他眼裡典韋也就是個粗野的江湖漢子。但是徐濟這麼做必然有其原因,黃濬很好奇是什麼使得徐濟做出這樣的決定。
當然黃濬明白,這些跟他都沒有任何關聯,他如今需要考慮的事情,正如典韋所說,是他自己的前程。他很迷茫,如今己吾已經無法再繼續待下去了,典韋又效力于徐濟了,那麼自己除了追隨典韋投效徐濟之外無疑是舉目無親了,這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但是陳留如今南北隱隱成對峙之局,他實在不想涉入其中,但是背井離鄉又非他所願。這的確是個麻煩的問題,典韋說的很對,這天下又有幾個人會任用自己這樣的寒門?何況自己並非才學出衆聲名遠揚的名士,黃濬很明白自己有幾斤幾兩,若說去做一個富家翁,到頭來還不是被世家和官吏制約?這都不是黃濬想要的東西,更重要的是,他還有志向,他想做一番事業出來。
再說典韋離開黃濬家之後便前往早先定下的聚會地點,他必須先了解一下己吾如今的情況究竟如何,黃濬語焉不詳,而且典韋也並不是完全相信黃濬所說的話,至於他會不會背叛自己去告密典韋則不擔心,因爲他早令人監視着黃濬了,爲了徐濟的計劃,他並不介意親手處置這個在自己身邊多年的小弟。就算這會有些殘酷,但典韋明白,那是必然的。
而得到的結果卻正如黃濬所說一般,己吾縣令與範氏幾乎公開撕破臉皮,之所以沒有立刻動起手來的緣故也是因爲還維持着最後一點平穩,不過相信在高順退兵之後必然立刻就不會再剋制了。典韋得知這消息自然是欣喜的,這意味着徐濟計策已然奏效,那麼徐濟拿下己吾的機會無疑大增。但典韋還想要做的更多,他並不滿足於自己入城僅僅是爲了打探消息,他相信徐濟也必然想要自己鬧出更大的亂子來,所以纔會給自己三天的期限,而如今最有意義的無疑是逼着範氏和縣令這兩方勢力立刻動起手來。典韋對此卻沒有章程,兩方勢力既然能夠就此按下想必絕不是自己捅出了什麼簍子就能逼得他們動手的,對於這種上層勢力之間的博弈,典韋顯得無所適從,他可不是一個智計百出的人。
而一些都只能暫時放下,在典韋沒能想出辦法之前這一切都只不過是他的預想,而且典韋着實感覺有些棘手,至於自家主公怕是也另有打算,只是不得不派自己來。他這會兒突然有些想要個有個人能替自己想辦法了。
當夜典韋再次來到黃濬的居所,街角處一個漢子對他搖搖頭,典韋點頭示意明白並讓他回去休息,那漢子隱晦的行了禮便悄然離開。典韋敲開了黃濬的門。
“兄長來了。”黃濬似乎一整天沒有進食,頗有些無精打采的模樣,典韋進門之後問道:“怎麼,一整日都不曾吃不成?”說着提起自己手裡的酒肉道:“那正好,陪我喝點酒罷。”
黃濬沒有說話,只是找出兩隻杯子,典韋斟滿了酒,說道:“想的如何了?”
黃濬笑了笑,沒有說話,飲盡了自己面前杯中的酒,自顧自又斟上了一杯纔開口道:“小三不知該如何是好,但是既然兄長已然投效南部督郵,不說是否投效,我總要看看他是否值得效力吧?”
“你想見主公?”
黃濬舉起杯子,玩味的看着杯中的酒問道:“莫非不可?”
“自然並無不可,只是我如今還要留在己吾縣城,你自己去,怕是見不得主公。”典韋回答的很直白。黃濬再次飲下杯中的黃湯,笑道:“不妨我與兄長同去,若是我認可了督郵,自然會爲他奪得己吾。”
典韋皺眉:“此言當真?”
“千真萬確,小三何時騙過兄長?”
“也好,我明日便帶你去,只是……”
“兄長不必多言,小三省得事。”
而黃濬究竟是何打算,典韋不知道,但是他相信,徐濟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