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風乍起,吹起了鮮豔如血的草蕩子無數的血色波痕。這種野草,殷紅若血,通體只有一莖一葉,高達丈許,綿綿密密,相互間隔開不過一指,風過處,這草葉起伏,就有如那大海瀾濤一樣,發出巨大的‘呼呼嘩嘩’聲響。草蕩子長寬數百里,其中只偶爾有三五顆枯樹斜斜的指向天空,猶如一隻隻手掌在向天空抓撓。
草蕩子中,僅有一條寬兩丈許的大道直通南方的山嶺深處,這道路卻是坑窪不平,偶爾可見人頭大小的石塊土疙瘩冒出地面,更讓大車一路上亂搖亂晃,若不是夏頡帶來的這些大車質量不錯,怕是早就晃散了架。
一行千餘人行走在這草原荒道上,兩耳可聞各種奇怪的野獸長嘯,頓時有一種淒涼蒼古的氣味自心底漫了出來。偶爾自天空傳下一聲極其淒厲的雕、鷹之屬的長啼,更是讓人心中平白多了一種發滲的寒氣。騎在黑厴背上走在隊伍最前方,身穿一身商隊標準護衛服飾的赤椋不由得縮了縮脖子,低聲咒罵了幾句這該死的鬼地方。
騎在墨是真正的好酒,黑巖的臉上頓時露出了痛苦並快樂共存的奇怪神色。快樂者,好酒是南方漢子最喜歡的東西;痛苦者,這樣的好酒要多少獸皮才能換一甕啊?就算是那些普通的劣質烈酒,都要近百張上好希罕的皮子才能換來一甕,何況是這樣的好酒?黑巖拼命的吧嗒着嘴巴,強行忍住了自己的口水,在那裡盤算道:“篪虎兄弟是商隊的人,商量一下,怕是能給我們一個好價錢罷?”
患得患失的黑巖邀請夏頡去他們村子先行休憩,一聲口哨招來了他們馴熟的十幾頭劍齒虎在前面開道,自己領着夏頡他們大隊人馬朝村子行去。這些山熊族的漢子突然看到夏頡的坐騎居然是一頭巨大無比的墨不出的臭味散發出來。這等地方,對於旒歆而言簡直猶如地獄一般,她哪裡受得了這種味道?
她甚至不敢下地行走,只能拍了一下夏頡的肩膀,讓他驅趕着墨呢?”
他身邊那正在拼命咀嚼一塊蛇肉,好艱難才把那蛇肉吞下去的壯碩老人連忙點頭,用袖子擦了一下嘴巴大笑道:“哈哈哈,巫公吃蛇頭和內臟,我吃蛇肉,這秋天嘛,蟲子都長膘了哩。啊,敢問客人從哪裡來啊?想要交換些什麼呢?”他的眼睛飛快的瞥了一眼夏頡胸口上的紋身,然後猛的倒抽了一口冷氣,能夠在成人禮上殺死一頭暴龍的,鐵定都是一個部族一等一的好漢,怎麼會跑去給商隊做護衛了?
夏頡按照他們部族的禮節朝着那長老和巫公行禮後大聲說道:“啊,我們老闆的生意很大,大夏九州中,倒有四五個州的城鎮裡面有他的商行啊。這次我們帶了很多的鹽、酒、鐵器和布過來,這幾位是我們的少老闆,準備一路交換去最南邊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收到什麼珍奇貨色的。”他指了指刑天大風他們,笑道:“我們這幾個少老闆第一次出門遠行,所以給諸位的價碼都會好一點,總之我們的貨物好,價碼也公道,就看長老和巫公你們,有沒有什麼好貨色來和我們交換了。”
頓了頓,夏頡笑道:“好的皮子、好的玉、好的礦石,加上珍奇的草藥之類,只要有了,我們看質地來交換。如果沒有太好的東西嘛,我們交換的就少一點,山熊部這裡,我們準備和你們交換二十甕真正的好酒,一甕兩百斤,這價錢嘛,一斤三張皮子怎麼樣?當然了,這個價錢貴了點,可是我們的貨色好啊,可不是那種燒酒摻水的雜貨。”
一斤三張獸皮,一甕就是六百張皮子,而上好的獸皮拿到去安邑,一張皮子起碼就能換來三十幾個銅熊錢。而一甕老酒纔多少成本?也不過是二十到三十個銅熊錢的價碼。這就是六百倍的利潤啊!刑天大風他們瞬間就陷入了癡呆狀態,眼前只有大堆大堆的錢財在飛舞啊飛舞!他們是豪門出身不假,但是生平家教極嚴,哪裡見過什麼大宗的錢物呢?
那長老和巫公面露難色,卻聽得夏頡繼續說道:“我們的海鹽,也不是那種混了沙土的劣質貨,都是精挑細選的雪花一樣的上好精鹽。這等貨色,等下長老和巫公一見就知道我所言不虛。唔,一兩鹽換五張皮子,這也算是很公道的價錢了吧?當然了,陳年的皮子,可就要打個折扣了。我們的鹽貨色好,別的商隊是不會下這麼大本錢的。”
刑天大風他們再次的眩暈了過去。一兩鹽五張獸皮?他們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奸商!夏頡這傢伙,不是蠻人出身麼?怎麼下刀子痛宰自己的同族,宰得這麼興高采烈的?刑天大風更是在心底狂呼亂吼:“早知這裡做生意這麼有賺頭,當年我還帶着親兵來狩獵暴龍幹什麼?帶上幾百斤海鹽過來,就夠我去西坊逍遙快活一年了!天神啊,難怪那些商行的人不要命的也要往南方來!”
接下來夏頡的報價,更是讓刑天大風他們有一種自己被金山砸在腦門上的錯覺:一柄安邑城售價不過百枚銅熊錢的鐵劍,夏頡就敢叫出千張皮子的價錢?一口鐵鍋,夏頡就敢要兩百張皮子來交換?至於那些布匹,沒聽錯吧?一匹稍微精細點的布匹,夏頡就要半張暴龍皮才能換到?
更讓刑天大風他們差點把下巴給甩到地板上去的,是那長老和巫公滿臉的紅光:“這個價錢嘛,是很合理的,比以前商隊給我們的價錢要好得多。只是,篪虎兄弟,秋天的獸皮更加肥美豐厚一點,你看看,能否把這價錢給稍微壓一點呢?我們這裡難得有一個商隊敢進來嘛。”
擺出一副極其爲難的神色,夏頡盯着刑天大風他們看了半天,這才彷佛得到了什麼暗示一樣點點頭:“這樣說起來,也好,看在我篪虎暴龍也是南蠻血脈的關係上,唔,我們額外贈送你們山熊部落一百斤鹽、三甕酒罷。這可是特別破例了,可不能再這樣了。”頓了頓,夏頡笑道:“只是,我們還要深入山嶺,所以還請長老給我們派遣幾個嚮導啊,我們給每個嚮導都配一把上好的兵器如何?”
黑巖猛的叫嚷起來:“我去,我有兵器,自己的斧頭很是不錯,我只要一把真正的上好的弓箭就是。唔,我還要一袋鋼的箭頭!”
夏頡指着黑巖大笑:“長老,黑巖兄弟已經主動要去了,你看再給我挑選幾個熟悉山嶺的好漢子罷。”
黑巖身邊的幾條壯漢立刻跳了起來,紛紛叫嚷道:“那就是我們哩,還能有誰呢?我們可是山熊部落最強的戰士,自然是我們哩。”
那長老和巫公也是眉開眼笑的連連點頭:“那就這樣罷,那就這樣罷,黑巖啊,你帶着幾個兄弟陪篪虎兄弟走一趟罷。嗯,路上小心啊,入秋了,這山裡的牲口都在找食吃等着過冬呢,可不要讓它們給傷了。”
旒歆冰冷的哼了一聲:“那些野獸,能傷人麼?”
長老和巫公同時皺起了眉頭,黑巖則是滿臉不快的瞪了旒歆一眼,嚷嚷道:“篪虎兄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的婆娘怎麼還敢在我們男人說話的時候插嘴呢?這可要好好的揍幾頓教訓一下。男人說話的時候,女人怎麼能插嘴呢?你是不是去跟着那些大夏的人學得心腸軟了,捨不得打自己的女人了?”
一衆山熊部落的漢子瘋狂大笑起來,旒歆氣得渾身發抖,夏頡、刑天大風他們則是渾身的冷汗。
幸好這時候,十幾條漢子擡着幾頭洗刷乾淨的野物走了進來。原本蹲坐在夏頡身邊的白立刻咆哮一聲,衝上去一口就咬下了一條肥壯的野獸大腿,慢條斯理的啃食起來。趁着那些山熊部的人注意力都放在了白的身上,夏頡連忙一手抓住了旒歆的拳頭,輕輕的拍打了幾下,唯恐旒歆發怒,一怒之下毀掉了整個山熊部落。
說來也奇怪,心頭暴怒的旒歆原本就要當場轟得這些山熊部落的蠻子一片肉末都不剩下,卻被夏頡這麼輕輕拍打了兩下,一肚子火氣不知道都消去了哪裡。最後旒歆只是用那淡青色的眸子瞪了夏頡好幾眼,這才閉上了眼睛,在那裡調息起來。
這時,赤椋也拎了一個大陶土甕進來,一掌拍開了封泥,露出了裡面淡黃色粘稠的酒液。一縷濃郁的酒香飄出,那巫公、長老同時色變,跳起來大呼道:“真正的好酒啊,哈,果然是比以前那些商隊的貨色好了百倍不止,來來來,趕快溫熱了,這可是真的好酒啊。”‘哧溜’一聲,旁邊黑巖差點就連口水都滴了下來。
又有一個赤椋的親兵捧着一大把的海鹽走了進來,那細膩的鹽沫兒白生生的耀眼生輝,不含一點雜質,卻是真正上品的好鹽,這又讓山熊部落的人看直了眼睛。一個大漢連忙小心翼翼的接過了這捧鹽,準備拿去燒烤那幾頭開剝了的野物。黑巖則是已經裂開大嘴笑起來,連連誇獎說夏頡沒有撒謊,這筆買賣他們山熊部落實在是賺得狠了。
一會兒的功夫,這裡已經是酒肉飄香,夏頡、刑天大風他們還坐得住,黑巖他們卻一個個都肚子‘咕嚕咕嚕’的響起來,抹鼻子擦嘴巴,張大了嘴呆呆的看着那已經漸漸焦黃的烤肉,眼睛就在那裡發着綠油油的光芒。肉也就罷了,這等上好的老酒卻是黑巖他們生平聽都沒聽說過的,一縷縷猶如實質的酒香就在他們的鼻子裡面掏啊撓啊,差點沒讓他們的心肝肺子都癢了起來。
夏頡晃的端起一個精細的瓷碗,慢條斯理的在那瓷碗裡旋了一盞酒奉給了巫老,然後才旋了一盞酒給了長老,又給黑巖他們紛紛滿上了老酒,這才若有意若無意的問道:“長老、巫老,不知道最近南邊可有什麼好玩的事情麼?這次我們要深入山嶺,正是給我們的幾位少老闆長長見識的。”
長老、巫老迫不及待的一口把那足足一斤的好酒灌進了肚子裡,猛的仰天嘆了一口氣:“啊,以後那些商隊不拿好酒過來,我們山熊部可就不讓他們進山嶺了。咱們可是替大王守着山口的部落,嘿嘿,不讓他們進去,他們只能瞪眼啊。”
感慨了一陣後,巫老這才滿臉笑容的說道:“要說稀罕的事情,最近也就一件。說是距離我們南蠻大王不遠的一個部族,突然整個族裡五千多人全部失蹤了,大王都覺得納悶,是不是徵他們的獸皮和糧食的稅太重,他們人都跑了呢?”
長老卻是連連搖頭:“哪裡重呢?他們五千人的部落,大王一年也不過要他們交八千張皮子嘛,我們南方的好漢,哪個一年不殺他幾十頭野獸的?五千人的部落,還交不出八千張皮子麼?尤其他們人跑了,可是家當、牲口都沒帶走,這又是什麼事呢?”
巫公不滿的瞪了他一眼,連連點頭道:“我不是還沒說到這裡麼?五千人同時失蹤,可是一件皮子都沒帶走,牲口錢物都也放在屋子裡,這纔是最希罕的事情哩。大王已經派了最強的十八名獸巫去查探消息了,嗯,也不像是被外敵侵入了幹掉了他們啊?”
長老歪着腦袋,已經給自己滿上了一盞酒:“外敵?什麼樣的外敵能夠這樣跑到大王的部落附近去?當我們山熊部、山虎部、山豹部這些看守山嶺入口的部族是好玩的麼?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嘛。來來來,喝酒,喝酒。”
山民部落的生活是單調而無趣的,夏頡問他們有什麼希罕消息沒有,這山熊部落的長老和巫公,立刻就把最近唯一的一件有點奇怪的事情給說了出來。言者無心,這等數千人的部落突然失蹤的事情也僅僅是有點奇怪,不值得大驚小怪;可是聽者有意,夏頡他們可就明白,也許他們已經摸索到一定的蛛絲馬跡了。
當下夏頡也不動聲色,只是和這些山熊部落的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把他蠻人的本色發揮得淋漓盡致,讓黑巖他們立刻認他做了好兄弟。
最終這場宴會散場,是因爲白偷偷的喝了太多酒,突發野性,一通亂抓把山熊部落的家畜殺死了百多頭。這等變故讓宴會草草收場,卻讓山熊部落的人笑得眼睛都睜不開了:‘老實厚道’的夏頡他們,用了三倍的價錢賠償了他們的損失,家畜的屍體還都送給了山熊部的人打牙祭,一時間,夏頡他們的口碑一下就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