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一百十三坊,由於洛水橫穿東西,再加上溝渠衆多然不能像長安城那樣左右對稱整整齊齊。裡坊有大有小,居民有多有少,最最緊俏的就是定鼎門大街左右的十二個裡坊。能夠住在這裡的大多非富即貴,但是,不管是皇親國戚還是宰相大臣,誰的宅子都及不上某人。
哪怕李績在東都有兩座宅子,其中一座位於通濟渠邊,屬於緊挨南市的黃金地段;儘管許敬宗的宅子在修業坊中佔了四分之一的地盤;儘管武后把整個積德坊——也就是大隋第一臣楊素的老宅子通通送給了榮國夫人楊氏……所有這些都及不上李賢那座宏偉的宅第。
沒錯,那就是位於定鼎門大街右側,佔據了整個修文坊,佔地超過四百畝,把坊門做成了家門的沛王第!雖然只完工了不到一半,但在李治的默認之下,李賢如今可以隨時在這裡住上一晚,順便監工——這監工兩個字當然是阿芊說的。
在這位武后親賜情報處長的幫助下,李賢首先就把這次帶來的四個崑崙奴安置了進去,另外又去採買了一批奴婢,僱了一個管家,總算是把沛王第的門面先撐了起來。然而,這房子還剩大半沒有蓋好,偏生就有人自個送上門來說要賀喬遷之喜,讓他禁不住一陣胸悶。
換作是李敬業這幾個好事的,他早就把人趕了出去,但是,面對這些人,他卻只有殷勤招待的份——計有宰相三人、國公五人、將軍三人……附帶皇帝老子一個!虧得他一直認爲天子就當垂拱九宸凜凜然而治天下,誰知他老爹彷彿是溜號成癮,這次居然把浩浩蕩蕩一羣人都帶到他的新家裡頭了!
李治今兒個心情極好。雖然前些時候假稱犯了風疾,但他其實身體很有些好轉,所以纔會一時興起拉上一個微縮政府班子跑到兒子這裡來找樂趣。此時此刻,他樂呵呵地用扇子敲了敲李賢的肩膀。笑容可掬地問出了一句話。
“賢兒,你的新宅子還滿意麼?”
李賢眼珠子一轉便苦着臉答道:“這宅子好大,兒臣只恐怕以後會在自個家裡迷路!”
“哈哈哈哈!”
話音剛落。廳堂中便響起了一陣笑聲,其中自然是李治這個皇帝笑得最是響亮。好容易止住了笑,他便指着李賢沒好氣地搖了搖頭:“只要你少喝幾杯。哪裡就至於在家裡迷了路?要說在定鼎門大街上開宅門地人,這整個東都你是頭一份!”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李賢當然知道這不止是地契的問題,這恩遇還是一個態度問題。有了這座無以倫比的大宅子,便說明他在皇子中深受寵愛,那麼也不至於有宵小在暗中圖謀什麼。
當下千恩萬謝過後,他又涎着臉道:“莫說這宅子如今還沒完全修好,兒臣須得在宮中常住。就是這宅子修好了,兒臣也會時時回宮小住,探望父皇母后和五哥盡孝不是?”
李治聞言自然是眉飛色舞,許敬宗當即搶在前頭盛讚李賢懂得孝道,他這個元老重臣一開口。別人當然不會放過,幾位國公更是在盧國公程處默的帶領下連聲附和。把李賢誇得填上少有地上難尋,就連老喜歡在人前板着臉地上官儀也露出了笑容,陪着一起讚了兩句。
招待不可無酒。美酒佳釀一上,觥籌交錯之間,君臣之間漸漸就少了些拘束,畢竟,今天能夠跟着皇帝一起出來的,全都是些親近大臣,再加上外頭既有羽林軍精銳護駕,又有金吾衛巡街,而且修文坊離着皇城沒多遠,就是回宮也不過一溜煙的事,所以不用擔心安全。
李賢親自給李治斟了一杯,便有人在旁邊起鬨說要看歌舞,這不禁讓他有些狼狽。要說歌舞伎那是各家王公大臣地必備,問題是他這宅子還有一半在修建,這如今不過是剛剛把半邊收拾出來能夠住人,第一批人手剛剛到位,哪裡來的什麼歌舞伎可以待客?
“嘿,外頭誰不知道沛王李六郎是最最風流的,愛醇酒愛美人,沒幾個絕色陪侍怎麼行?”程處默彷彿是喝多了兩杯,舌頭已經有些大了,大手一揮便在那裡嚷嚷道,“趕明兒我讓伯虎給你送上四個,包你滿意!”
“盧國公既然這麼大方,我家裡倒是也有兩個拿得出手地,卻是曾經的高麗貴女,收作私房想必最妙。若非沛王殿下,我可是不肯忍痛割愛的!”
說這話的正是許敬宗,他一面笑吟吟地向李治敬酒,一面在那裡眯着眼睛看李賢,一雙綠豆似的小眼睛裡頭閃爍着狡黠的光芒,彷彿在說,我家的女人肯定比程家的好。
這一文一武起了個
他人頓時也加入了鼓譟地行列,除了邊上的三個人。人師表的不好隨便亂插話;上官儀自詡正經,此時便在那裡自顧自地飲酒;薛仁貴雖說和李賢交情不錯,但要說送女人他還不夠資格,再說他也不認爲眼下的李賢真的樂意他那麼做。
李賢幾乎被程處默和許敬宗地“好意”弄得背過氣去,這兩位都不看看什麼場合麼?可一轉頭去瞅老爹,他便發現李治已經有些醉眼迷離,非但不以爲忤,反而在那邊滿臉興高采烈,甚至自己也忽然拍了兩下巴掌。
“衆卿對賢兒如此厚愛,朕這個做父親的若是小氣,豈不是讓他們比下去了?”李治把手頭地酒杯重重一擱,旋即低喝一聲道,“王福順!”
一直在旁邊小心服侍的王福順乍聽得這句,整個人頓時一激靈,趕緊上前躬身賠笑道:“陛下有何吩咐?”
“賢兒還得在洛陽宮裡頭住着,侍奉他的那些宮人一時半刻不能調撥到這裡來。你到洛陽宮裡頭挑一挑,十四歲到十六歲地良家子中間,選上幾十送到這裡來!除此之外,三十歲到三十五歲的穩妥宮人也選上一批,總而言之,不能讓朕的兒子沒了人使用!”
除了感慨自己的老爹實在大方,李賢已經找不出其他的說辭了。好在是王福順去挑人,配合阿芊,他不至於擔心自己的家裡頭多了一批內奸。想着想着,他忽然發現,四周的目光充滿了灼熱和羨慕,顯而易見,大家也被李治的大手筆鎮住了。
這年頭皇帝確實常常下賜美女給臣子,但一般不過一二人,哪有一下子賜個幾十上百的?能進皇宮的宮人都是在民間千挑萬選出來的,質素自然上佳,所以,就連一向不注重女色的劉祥道也差點右手一抖翻了杯子,更不用說幾乎想把李賢吞下去的程處默等人了。
“兒臣拜謝父皇!”
李賢終於合上了自己的嘴,趕緊趨前拜謝,而就在這個時候,廳堂外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報——周王殿下來了!”
話還沒說完,外頭一個人影便一頭紮了進來,還沒站定就嚷嚷道:“父皇好生不仗義,前來賀六哥喬遷之喜也不拉上我!大家都有禮,我也有賀禮送給六哥!”
看到李顯,李治李賢固然是笑呵呵的,其他人卻有的露出了古怪的表情,有的露出了好奇的表情,更有人則在暗地裡偷笑了起來。如果說李賢只是偶爾胡鬧,那麼,李顯就是常常胡鬧。
這位周王殿下年紀輕輕,就是坊間最最出名的鬥雞王爺,幾隻雞端的是愛若珍寶,看的比什麼都金貴。紈絝子弟喜歡的他一樣不拉,紈絝子弟不喜歡的他一樣不碰,整一個荒唐王爺,能送出來的禮就可想而知了。
聽說李顯是來送禮的,李治頓時好奇了,當即問道:“你有什麼好東西送給你六哥?”
李顯嘿嘿一笑,神情中流露出一種難言的自豪:“六哥你不是喜歡吟詩麼?今兒個我送的就是一本詩集!嘿,你大概想不到吧,我可是費了老大的功夫,又去找了王子安幫忙,這纔好容易把你那些詩都整理齊全了!另外,你不是老叨咕什麼美人如畫麼?我纏了工部尚書閻大人三天,終於磨來了一幅美人圖!”
這前頭的話聽着還好,聽到最後一句,李賢終於忍不住一口酒全都噴在了地上,緊接着,整個廳堂中便響起了一陣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席間亂成了一團,就連李治也笑得岔過了氣。要知道,閻立本善於畫畫是本朝出名的,問題是,等閒人絕對不會纏着一位工部尚書要什麼畫,也只有李顯這樣的半大孩子又是親王纔可能做這種事。
當即,詩集的事情就被擱在了一邊,大家聚攏來一起欣賞倒黴的閻立本被李顯訛詐的畫來。只見那畫像上赫然是十幾個美人,每個美人的旁邊都有一首小詩,有西施貂蟬王昭君謝道等等,雖說極盡豔麗,但畢竟不是如今能看到的真人,衆人興致頓時落了一半,而就在這時,李顯忽然石破天驚地又道出了一句話。
“話說回來,我也知道閻大人這幅畫是敷衍我的,所以我走的時候悄悄從他的書桌上拿了另外一幅,那纔是頂尖的美女!”
他一面說一面展開了另一幅畫卷,而李賢只看了一眼,便立刻爲其中那位美人吸引了過去。天姿國色也就罷了,畫像畢竟不是照片,難以看出真正的形貌,最最重要的是,畫像底下赫然是三個小字——徐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