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麼,那位周國公嗣子賀蘭敏之又踩死了一個人
“長安城被他糟蹋的大姑娘小媳婦足足有好幾十,咳!”
“誰讓人家有個好姨娘,換作是別的,早該打發去嶺南蹲着了!”
“還有哪家侍郎的千金倒了黴,聽說還珠胎暗結,嘿嘿!”
要說這年頭沒有電視,沒有無線電,沒有報紙,於是,口耳相傳的流言便成了人們的最大娛樂。那一天發生在南市大街上的事,被無數人這麼一傳,立刻就變了味道。然而,上述這些亂七八糟的抱怨和幸災樂禍之後,便是那一頓鞭打豪奴最是精彩,甚至有好事的編成了說書在酒肆茶樓傳唱。
尤其是賀蘭敏之咬牙切齒一頭昏倒那一場大家最喜歡聽,每逢說到了這一樁,上上下下喝彩聲不絕,更有人頻頻追問,那半道里殺出的貴公子是誰。而這個時候,那說書人便會神秘兮兮地比劃手指頭。
那天李賢雖然沒表露身份,但民衆的想象力是無窮的。這天底下有名頭的世家子弟雖然多,但能夠當街如此削落賀蘭敏之面子的卻不多見。更有人認出了張堅韋韜,於是,一個名字就呼之欲出了。
然而,八卦新聞卻沒有到此爲止,恰恰相反的是,在李賢的授意下,一向嘴巴最緊的沛王第下人,破天荒地向外頭神神秘秘地散佈了一個消息——他們家的主人這幾天正在折騰那位惹事生非的賀蘭公子。這麼一說,有心人自然是窮追猛打試圖追問出根底,但凡出門採買的王宅僕役,幾乎個個都會遭到人家的盤根問底。
於是,賀蘭敏之被關小黑屋地事傳出去了;天天兩個健僕用兇犬追着賀蘭敏之跑圈的事情傳出去了;不完成訓練指標不給飯吃的消息同樣傳出去了……如此多的消息。如此多的奇聞,幾乎讓整個洛陽上下的百姓全都沉浸在這種津津樂道中,那死去的人早就被人丟到了腦後。
事實就是這麼殘酷,這年頭權貴當街踩死人的事情一個月至少有幾起,根本沒什麼好稀奇的。與此相比,一位貴公子被當牛做馬似的操練,這才能激起人們最大限度地好奇心理。
幾人歡喜幾人憂,在大多數人急切盼望着此事後續進展的同時,卻有人爲此氣急敗壞。洛陽城某間不起眼的宅子中,主人便是大發雷霆把下人和部屬罵得狗血淋頭。可這種事罵也沒用。消停了之後,照舊是該拜會的拜會,該送禮的送禮。誰也沒想到,苦心謀劃的事會因爲李賢勿巧不巧地橫插一檔子而變成這個模樣。
就在這樣的氛圍下,幾乎沒人注意到,太子李弘到洛陽了。
從小到大,李弘就是一個標準地模範太子。每天定時起牀。讀書騎馬射箭,接待東宮屬官外加其它官員,不到子時基本上不會就寢。所以,他的所有舉止從來都是符合完美的太子行爲規範。可這一次,他生平頭一回發了任性脾氣,愣是把鑾駕隨從全都扔在了後頭,只帶着十幾個率府親衛到了洛陽。
東宮就是個微型朝廷班子,左春坊右春坊猶如中書門下省,率府三衛便猶如朝廷五府三衛。所以從戰鬥力來說,率府親衛的戰鬥力和親衛沒什麼兩樣。尤其是此番肩負保護微行太子的重任,一幫人更是警惕心十足,唯恐一個不好太子蹭了點皮。他們的腦袋莫名其妙就丟了。
此時此刻,李弘便坐在酒肆中,饒有興致地聽着那說書人口若懸河地講着那一出《神秘公子當街怒打豪奴》的戲碼。到了最後人人叫好的時候,他也大喝了一聲精彩,隨着如雷掌聲自顧自地拍起了巴掌。幾個率府親衛從未見過這位溫文爾雅的太子如此做派,面面相覷了一會,同時把頭扭到了別處,全當沒聽見沒看見。
一個童子上來討賞錢,李弘也不叫人,從袖子裡摸出一文新鑄地金錢。隨手便丟在了盤子裡,這一豪闊的舉動頓時引起了人們浮想聯翩。甚至有人偷偷摸摸上來,小心翼翼地詢問是否六公子云雲。結果,哭笑不得的李弘異常乾脆地表示,自己在家中行五,對那位仗義豪俠的六公子分外仰慕,這才讓那些以爲遇到了正主地好事者漸漸散去。
“好一個六弟,惹事也惹得這麼痛快!”
李弘強忍住自己拍桌子的衝動,好容易才把目光放在了窗外。他當然知道身爲太子應該如何如何,但師傅嚴格的教導怎比得過李賢的挑唆,所以,這次他力排衆議帶着率府親衛先行,確實是看到了很多平常看不到的東西。
此番移駕洛陽,不但因爲父皇母后的喜好,還因爲關中遭災,糧食很可能不夠吃。除此之外,他在長安還聽到了很多亂
的傳聞,說是父皇再次將權柄交給了母后,照那些東來說,他這個太子如今已經能夠監國,爲何父皇卻不是火速將他召來,而是讓母后執政?
他想不明白,但是,對於那些苦口婆心勸說他或是暗示他的人,他都選擇了擱置和冷淡的態度,即便如此,心中地疙瘩還是越來越大。倘若不是李賢那一回對他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怕他早就上書提出自己的意見了。
滿肚子疑惑的他出了酒肆,沒有帶着人直接去洛陽宮,而是鬼使神差地去了洛河畔地安康樓。由於胡天野的生意越來越大越來越紅火,原先那批熟手夥計已經被抽調去開了幾家新開的酒肆,這邊都是新手居多。眼見一羣氣宇軒昂的漢子簇擁着遍身綾羅綢緞的李弘進門,幾個新夥計都知道這是豪客,趕緊迎了上來。然而,一聽李弘的要求,一幫人都傻眼了。
這位主兒居然要點哈蜜兒跳舞?誰不知道哈蜜兒是沛王的人,現如今到這裡捧場的誰不是退而求其次,這位主兒怎麼口氣這麼大,不會是外藩親王世子之類不知規矩的人吧?
於是,三個夥計留下兩個殷勤地把李弘往樓上引,剩下的一個則一溜煙地跑去通知掌櫃。東主胡天野現如今生意做大了,不可能天天在安康樓窩着,自是有其心腹掌櫃坐鎮。聞訊而來的掌櫃滿臉堆笑地進了那豪華包廂,一看到人便有些呆了。
面熟,似乎以前見過,而且,怎麼和某人那麼像呢?記性一向不錯的掌櫃搜腸刮肚地皺眉苦思,最後蹬蹬蹬連退三步,雙腿一軟便跪倒了下去,那聲音更是有些發顫。
“小人……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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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這時才醒悟到人家是剛認出他,見這掌櫃彷彿話都說不利索了,不覺莞爾一笑:“我大約有兩年沒來了,你認不出來又有什麼奇怪的?對了,哈蜜兒呢?”
倘若是別人請哈蜜兒,就是官職再高那掌櫃也有法子推託,可李弘卻不一樣。他火速在心裡計較了一下,趕緊陪笑道:“五公子,這哈蜜兒姑娘如今不住在這,既然您要看她跳舞,小的立刻就去安排,只是得勞煩五公子在這裡多等一陣子了。”
旁邊的夥計見這掌櫃如此做派,一顆心都在那裡怦怦亂跳,再聽到一聲五公子,一羣人同時想到了一個名字,全都瞠目結舌呆立當場。接下來,整個安康樓上下都動作了起來,那掌櫃一面派人去通知胡天野,一面派人去請哈蜜兒,另外則是親自飛馬前去沛王第。
“什麼,五哥回來了?”
李賢喝進去的一口茶立馬噴了出來,那不可置信的樣子就別提了。他昨兒個才聽說太子車隊尚未到新安,慢悠悠剛過了陝州,現如今眼前這傢伙居然告訴他,李弘居然進城了?一下子從椅子上蹦了起來,他來來回回踱了幾步,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這李弘不像他向來乖戾任性慣了,怎麼會玩出這麼一招金蟬脫殼?
來不及細思,他便叫上張堅韋韜盛允文火速趕往安康樓。到了地頭進了包廂,他便看到李弘笑呵呵地坐在那裡,而胡天野赫然陪侍在側,至於哈蜜兒手中則似乎多了一串臂釧,面上也是笑吟吟的,大約是李弘的見面禮。
此時此刻,李弘還笑眯眯地招呼道:“六弟,你的腳還真是快!”
李賢沒好氣地往李賢對面一坐,示意張堅韋韜在外頭看好門,又朝胡天野和哈蜜兒打了個手勢,前者立刻躬身退出,而哈蜜兒則是朝李賢含情脈脈地看了一眼,這才退了出去。直到一干率府親衛也退走,閒雜人等都沒了,李賢方纔仰頭喝乾一杯酒,旋即惡狠狠地瞅着自己的哥哥。
“你既然回來了,怎麼還在洛陽城裡四處晃悠?父皇怎麼說都是病了,母后如今也忙得不可開交,要是讓有心人認出你這個太子,那可如何是好?五哥,你玩微服好歹也得有個分寸才行,這洛陽城各方的眼線可是太多了。要是有人蔘你一本,這可是非同小可。”
李弘一早根本沒想到這些,只是忽然想到了之前李賢無意中說的,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此時乍聽得這些,心中頓時有些發慌。他此番只是一味地想暫時脫離那種規行矩步的日子,卻忘了他這個太子有千千萬萬的人盯着。
“那我現在就去洛陽宮……”
“你帶着十幾個率府親衛這麼晃悠了一圈,該認出你的人早就認出來了!”李賢一把將李弘按了回去,站起身來四處一走,頓時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