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非常不喜歡劉仁軌,這其中既有李義府當年那件事也有其他的因素。究其根本,就是老劉頭和皇帝走得太近,卻沒有把她這個皇后放在眼裡。自從劉仁軌升任右相,人還在遼東前線的時候就常常死卡着中書省不放,更不用說如今回來之後了。
回來之後的劉老頭根本是處處和她過不去!
武后自來信奉的一點就是皇后不可一日無權,否則便站不住腳跟。她聰明絕頂,在太宗後宮的那些年更是練就了圓滑手腕,如今更不消說了。放眼朝中,雖然有和她過不去的人,但大多數臣子還能夠和她保持步調一致。這其中,她不爲孃家人謀私利,無疑是最讓百官信服的一點。
見武后自宣政殿回來之後便怒容滿面,阿芊自是明白事情不好,卻也不敢上去勸慰,只是默默揮退了那些宮女內侍。爲武后解下了博鬢和釵環,又換上了家常舊衣,她這才斟酌着開口問道:“娘娘,是不是劉相公還是不讓雍王殿下回來?”
“這個該死的劉老頭!他哪裡是太子左庶子,分明是在離間我和太子!”武后怒不可遏地吼了一聲,旋即長長舒了一口氣,彷彿要把滿肚子鬱結的怒氣和鬱悶都排遣出來,“你以爲我不想讓賢兒回來麼?那些傢伙個個冠冕堂皇,道是吐蕃狼子野心,說什麼擔心他們乘虛而入擾亂西北,讓雍王的一片苦心白費……嘖嘖,說得真動聽!”
武后冷笑一聲。自取了梳子梳理着長髮。卻只是梳到一半就糾結住了。她用力扯了兩下不見動彈,火頭上不禁狠狠把玉梳子丟在了地上:“如今倒好,人人都忘了他們當初在西北問題上都說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彷彿那塊地就比長安更重要,就比陛下地病情更重要!弘兒這個太子太讓我失望了,耳根子居然這麼軟,以後若是當皇帝如何了得!”
見武后一瞬間露出如此氣話,阿芊不禁爲之色變,想要勸說更是無從下口。只得默默撿起了梳子上得前去:“娘娘,這可是雍王殿下送給您地,平日珍視得不得了,如今氣頭上拿它發火,這火氣消了之後豈不會覺得可惜?攝政的事情是陛下金口玉言,外朝的諸位官員總不能一直給娘娘設絆子!”
接過阿芊遞過來地梳子,武后看到那三根折斷的梳齒,不禁嘆了一口氣。摩挲了一陣子便將其鄭而重之地收進了抽屜裡,緩緩站了起來。
銅鏡中的她依舊年輕,依舊精神,那件寬大的墨綠衣袍披在身上。非但不顯得臃腫,反而猶顯得豐盈迷人。人說新不如舊。但在她和皇帝之間,那一層患難與共同舟共濟的情分卻勝過一切,否則,李治甦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又怎會是輕輕呼喚她地名字?
“媚娘,朝政的事情就要偏勞你了!太子年輕,身體又不好,你多擔待一些,朕就放心了!”
回想起李治那時候的眼神,她只覺得一顆心忽然柔軟了下來。沒錯,丈夫終究是信任她的,從那時候兩人悄悄偷情的時刻,到後來光明正大相處的時刻,直到二聖臨朝的時刻,儘管李治的目光也曾遊移過,也曾東張西望過,但是,對她地情分終究並沒有變。
武后對着鏡子中的自己自信滿滿地一笑,剛剛的怒氣一瞬間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雍容高貴,還有掩不住地嫵媚。
“你去東宮一趟,把阿斐找來陪我說話。弘兒是個死性子,若是讓我和他說,指不定就得鬧僵了,還是讓她試試的好!身爲太子,被東宮官矇蔽了耳目怎麼行!”
蓬萊宮地勢比太極宮更高,自李治登基之後開始修建,如今已經日趨完善。賀蘭煙從望仙門進了宮,卻不是直趨含涼殿,而是徑直去蓬萊殿走了一遭。把門地內侍原先還攔着,直到王福順出來厲聲叱喝了一頓之後,那不依不饒的中年內侍放在不情願地讓開了去。
“以往我見姨父從來沒這許多規矩!”氣猶未消的賀蘭煙恨恨地回頭瞪了那個傢伙一眼,一路走一路對王福順問道,“我看他面生得很,而且人也倨傲,你怎麼容得下這種人!”
小姑奶奶,我若是能像你這樣耍脾氣就好了!王福順暗地裡嘆氣,但想想還是解釋了一句:“那是劉仁軌劉相公從內侍省挑出來的人,眼中只有皇上和……反正皇上頗喜他的脾氣,如今也很得信任。”
賀蘭煙在李賢面前固然是百依百順,百鍊鋼煉成繞指柔,但骨子裡還是帶着一種千金大小姐的脾氣,此刻一聽劉仁軌的名字立刻心頭火
|來是老劉頭在中間搗鬼,幾乎張口就要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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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劉仁軌……”
就當王福順擔心這位小姑奶奶會惹出什麼禍事,賀蘭煙卻忽然閉嘴不說話,規規矩矩地跟着他進入了寢殿。到了裡頭,只見靠牆的榻上,李治已經甦醒,正由旁邊的宮人喂藥,但精神頭有些不濟,眼神直直的,不知在思量些什麼。
賀蘭煙快步奔了上去,就在榻前半跪了下來,一把奪過了那宮人手中的藥碗,笑吟吟地說:“姨父,賀蘭來看您了,您看看,這藥汁都沾在鬍子上了,這麼不小心!”
李治這纔回過神來,見賀蘭煙正在用帕子給他擦拭着鬍鬚上的藥汁,他不禁啞然失笑,強撐着想要坐起,卻讓小丫頭硬按了下去:“姨父如今是病人,怎麼能如此逞強?良藥苦口利於病,服藥的時候還是別想那些煩心事!”
瞧見賀蘭煙竟是親自端藥上來服侍,李治只得依着她,等到一大碗藥汁見了底,他這才笑道:“如今賀蘭你還沒當上朕的媳婦就如此孝順,將來若是嫁給了賢兒,朕豈不是更有福氣?”
發覺小丫頭一瞬間雙頰通紅,極其嬌豔嫵媚,他竟是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韓國夫人,原本就軟下來的眼神頓時平添了幾分溫柔。
“只可惜你娘去世得早,若是她能看到你穿上嫁衣和賢兒大婚的那一日,不知怎麼高興呢!”
提到已故韓國夫人,賀蘭煙頓時眼圈一紅,一時間,大殿中便瀰漫着一股悽然的氣氛。好在她警醒得快,一想到自己今天的目的,她便把藥碗往旁邊的王福順手中一塞,面上露出了黯然之色:“姨父還說什麼大婚,西北的事情都差不多了,姨父你又病了,人家卻不讓賢兒回來!”
李治一下子警醒了起來。雖說他這幾天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顧養病體,但身爲皇帝的敏感畢竟還在,立刻一骨碌坐直了身子問道:“誰不讓賢兒回來了?”
“姨父你不知道?”賀蘭煙詫異地一擡眼,皺了皺眉正想開口,忽然想起往日李賢的囑咐,到了嘴邊的話忽然變了味,“朝廷大臣說,不能讓那些番邦趁着姨父生病作亂。道理我不是不明白,西北雖說打了勝仗,卻還得防着人家捲土重來,賢兒又是自己請纓去那裡的,更不能半途而廢。我只是想,姨父既然犯了病,讓他回來看看再去,這全了孝道又不誤正事,總沒錯吧?”
對於小丫頭說出這樣得體的話,李治深感欣慰,剛剛的那點子警惕頓時消失了。安慰了賀蘭煙幾句,他就命王福順把他送走,等到王福順迴轉來的時候,他便沉聲詢問了這些天的事情,待得知武后和劉仁軌在朝政上屢有爭執,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末了,他卻露出了笑意,也不對王福順解說什麼,自顧自地躺了下來作閉目養神狀。而剛剛添油加醋說了一大堆的王福順見至尊如此光景,頓時傻了眼——這究竟是聽進去了,還是沒聽進去?
賀蘭煙趕到含涼殿的時候,見武后已經笑吟吟等候在了那裡,她不等人家發問,遂把先前見過李治的事原原本本一一道來,最後便膩在武后身邊抓着她的手。
“姨娘,姨父那模樣實在是太古怪了,不是說他很偏愛賢兒麼,怎麼一丁點反應都沒有!”
“你個小妮子,你姨父是賢兒的父皇,哪裡會不偏愛他?望子成龍的心思誰都有,若是不好好磨練,將來如何成大器?你呀就不用操那份心思了,朝中的事情有我這個姨娘在,絕對不會讓人欺負了你的心上人!放心,賢兒用不了多少時候就會回來了!”
而等到小丫頭一走,武后方纔長嘆了一聲。賀蘭煙心向李賢固然不錯,有點小聰明也不錯,奈何在大局上卻缺乏眼光,將來若是真的當了王妃……在某些方面,她確實是不及屈突申若,那一位倒是深悉分寸尺度,又懂得看清大勢。可惜的是,如今人家卻到西北去給李賢幫忙了。
早知如此,當初她就不該把雍王府的人一股腦兒打包送去西北,如今竟是想找個人居中傳話也麻煩!
正當她琢磨的時候,阿芊忽然一陣風似的衝了進來:“屈突申若回來了,正在宮外等候求見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