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河畔的安康樓已經恢復了往日的熱鬧,非但熱鬧,前面還搭起了一個高高的臺子,只差沒有在上面掛上拳打三江腳踢四海的標語了。
但即便如此,李賢還是感到一陣目瞪口呆。不管是誰被關在大牢裡嚴刑拷打了好些日子,出來之後都會收斂幾分,畢竟,對頭可是還沒倒臺,哪有像這位胡天野這樣大大方方開張露面的?遠遠望着那位高臺上略顯消瘦卻精神奕奕的胡天野,他不禁在心裡頭打了個大問號。
隨便找了個人打聽了一下,李賢這才得知搭起的那個臺子確實是個擂臺,只是比的不是刀槍棍棒,比的只有一樣——箭術。
這年頭民間並不禁武,不管是刀槍棍棒還是弓箭,草民百姓只要有錢全都可以買,只有一樣是隻準軍隊配備的,那就是弩。所以,在開張的時候擺擂臺比箭術不犯法,更不會招來衙門的人。當然,射箭不比其他,需要寬敞的場地,所以擂臺雖說不大,但比試箭術的場地卻不小。至於彩頭,則是亮閃閃的一百貫錢。
那黃燦燦用繩子串好的一百串錢摞在盤子裡堆得老高,看上去格外誘人。只不過,這年頭有閒錢練武的大多是有錢人家的子弟,一百貫錢雖然不少,但卻不值顯擺一回,所以幾次三番就只有一些短打扮的年輕漢子想要搏一搏運氣,只可惜大多數人根本沒射過箭,有的根本拉不開硬弓,有的拉開弓射出去的箭軟綿綿無力,總算有一個人射到了靶子,卻離着那紅心還有十萬八千里。
李賢看着倒是覺得手癢,但問題是,他在別的地方沒人認識,可在這裡就算得上名人了。他和李敬業程伯虎剛剛站定,就有夥計過來悄悄打了招呼,他自然不好意思再上去攪局。看着那上去嘗試手氣的人慘不忍睹的箭法,他幾乎差點去用手遮眼睛。
終於,在一堆庸手的蹩腳表演之後,一個五大三粗的大漢排開人羣跳進了場中,二話不說拿了一把硬弓,然後在一旁的箭囊中抽出一根羽箭,輕輕鬆鬆張開了弓。只聽嗖的一聲,那離弦之箭正中靶子。雖說未中紅心,但只差了半指,算得上是箭術不錯了。
李績雖然不是最擅長箭術,但平日也教了李賢幾招。而李賢平日偏重練劍,可每天也會花費一個時辰練習射箭,如今差不多就這水平。看那漢子一身短打扮面相粗豪,李賢心知對方不是什麼富貴出身,能有這水準着實不易,因此便帶頭叫起好來。
他一叫好,程伯虎自然是隨之起鬨,而李敬業雖然瞧不上這點水準,但亦隨之拍起了巴掌。他們這三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人這麼一叫好,四周圍觀的人頓時個個附和,一時間喝彩聲雷動,什麼百步穿楊之類的賀詞全都往場中灌去,倒是把那個大漢鬧得紅了臉。
當喝彩聲稍稍止歇的時候,一個突兀的聲音忽然響起:“百步穿楊這還夠不上!”
李賢聞聲望去,只見說話的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衣着還算樸素,但眉眼間卻有些倨傲,身邊也沒跟着大人。他正觀察的時候,旁邊冷不丁撞來了一個手肘:“六郎,這傢伙看起來有點來頭,要不你和敬業大哥上去會會他?”
不用看李賢也知道這是程伯虎,這傢伙人太沖動,當初練習射箭幾個月也沒有任何進展,最後索性一門心思練斧。而他李賢和李敬業兼職練箭,水平也是半斤對八兩,說不上多高明。
“你可別小看了人!”李賢渾然不覺自己也是小孩,很是肯定地說,“沒聽說過江湖有一句俗話麼,和尚道士還有女人小孩最不可輕視,指不定高手就在裡頭!”
“什麼俗話,我沒聽說過,我不信!”李敬業聽到這兩位對話,也擠了過來,“我們仨練了這麼多年,全都加一塊還抵不上爺爺。這傢伙不過十二三歲,能練出什麼了不得的箭術?”
見一旁的程伯虎也在那裡搖頭,李賢不覺興起,脫口而出道:“那我們打賭,我賭他今天肯定贏!要是我輸了,你們之前的欠賬一筆勾消!”
這賭注頓時激起了程伯虎和李敬業的豪氣,幾乎異口同聲地答應道:“要是輸了,之前的欠賬加倍!”
聽到這一說,李賢自然是滿口答應,立刻策馬往前趕了幾步找了個好位置。而這個時候,那個說話的少年已經進入了場中,卻沒有選取安康樓提供的弓箭,而是取下了背上那個長長的包袱,展開那層重重包裹的布之後,赫然是一張造型獨特的弓。
“是柘木!”李敬業喃喃自語了一句,見李賢回頭看他,立刻改口道,“就算是用柘木弓,最終還是得看箭術高低,說不定他連弓都拉不開!”
李賢沒李敬業那麼好的眼力,所以只覺得那是一把好弓,此時聽到柘木兩個字,便知道自己贏了大半,嘿嘿一笑便不去反駁李敬業,抱手站在那裡看熱鬧。只見那少年取了弓,然後上前在桌子上擺的箭囊中抽出三根箭,轉身略一瞄準便弓成滿月。
三支箭間隔極短,說是連珠箭也毫不誇張,最最難得的是,三支羽箭正中靶心不說,而且全都擠在最最中央的一塊,箭尾仍在微微顫動。
看到這個結果,李敬業和程伯虎不禁面白如紙,雙雙想到了他們那數目可怕的欠賬,而李賢雖說興高采烈,但在聽到四周再次喝聲如雷,又看見起初那個漢子滿臉垂頭喪氣,而那少年卻略顯得意時,忽然靈光一閃。搶在胡天野去取那一百貫錢之前,他猛地喝了一聲。
“且慢!”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時,李賢便撇下面面相覷的李敬業和程伯虎,笑嘻嘻地下馬進入場中,上上下下打量了那少年好一會。
那少年被李賢的目光看得心裡發怵,最後不禁回瞪了一眼:“尊駕也想參加這比試麼?”
李賢嘖嘖了兩聲之後,卻三兩步過去把剛剛那個大漢拖了回來,忽然開口向那少年問道:“敢問尊兄這箭練了幾年?”
那少年已經有些警覺,卻仍然答道:“五年!”
“這位大哥,你練了幾年?”
那大漢沮喪地搖了搖頭:“我只是揀了旁人用壞的竹弓,沒事就使使,練了十幾年了!”
“這位大哥要爲了生計奔忙,一向練習時用的又是最次的竹弓,你用的卻是最好的柘木弓,而且還是天天練習,若是贏不過他豈不是怪事?”看到那少年的臉漲得通紅,李賢立刻趁熱打鐵地又加了一句,“你師傅或是你長輩教你練箭的時候,應該是爲了讓你戰場揚威,不是爲了和人爭強鬥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