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two2

梧桐那麼傷

嫉妒。痛恨。總之,該有的心情我都有,不該有的心情我也有。

夜裡,白楚因爲工作室的事不得不離開。所以他給我打電話,莫春,來幫我照看一下溪藍。我把事情弄好了,立刻回來!

我想說,離開一下又死不了人的,真有病!但是我不敢說,我怕白楚討厭我。

當時,我正在和黃小詩討論如何讓一個女人看上去更透明更琉璃一些。黃小詩一見我接完電話失魂落魄的樣子,就知道是白楚。所以她笑了笑,就讓我去醫院做“鐘點工”了。

我撇撇嘴,離開時,很矯情地衝黃小詩抱怨,說,你看,這個男人那麼大了,都像個小孩子,隨時隨地需要我的照顧。

黃小詩也沒言語,只是笑笑。不知道爲什麼,自從那次高考前,摩天輪上她哭泣完之後,人就變得異常沉靜而冷漠起來。這種改變,令人難免擔心。

當我到了溪藍的病房時,白楚囑託了我幾句,就像風一樣走出了病房。平時的他總是那麼有風度,做什麼都是一副悠閒的神態,唯獨這次,面對溪藍,他是這樣焦灼。可惜,不爭氣的我,偏偏還能從他焦灼的眉眼間讀到一份對我的特殊的溫柔。

那天夜裡,我守在溪藍身邊,看她安靜地躺在牀上,臉色異常的白,罩着氧氣罩。我滿心厭惡,我覺得她吃氧氣就像吃糖一樣甜美。

所以,我的手,在幾分顫抖後,把氧氣罩給挪開了。我大腦幾乎空白着,我只是想,如果溪藍醒不了,那麼,那個叫做白楚的男子,會同我有更深的關聯。

我眼睜睜看着溪藍的胸廓開始劇烈起伏,看着她蒼白的臉色變得沉暗,我才知道自己的血液裡有那麼多來自於遠方的罪惡因子,令我不能呼吸。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將氧氣罩放回到溪藍的嘴巴上的,我渾身顫抖,手腳冰冷。最後,我倒在溪藍的病牀下低低啜泣。

白楚,其實,我也不想這樣。

我不想這樣。

溪藍那天因短暫缺氧,情況又變得無比糟糕,即使我最後將氧氣罩扣在她嘴巴上,她仍然在大幅喘息。我不得不瘋跑出病房喊來護士……

這件事,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麥樂。因爲這像一種罪惡的證據,證明着我身上流淌着於遠方的血,總在某些時刻出現,把我變得不像我。

又或者,那纔是真正的我,自私、殘忍,就像犯罪時的於遠方。只不過,我一直一直拼命掩藏。

還有,我一直忘記說,溪藍是因爲我才認識了白楚。

因爲白楚說,他需要一些特別令人感動的場面,所以我就想起了那所福利院,想起了和莫帆相同年紀,叫我姐姐的女孩,溪藍。

溪藍是於遠方去火車站載客時撿回來的,那時的她只有三歲,穿着漂亮的衣服,就像個小公主一樣。她對着所有人哭,她叫溪藍,她要媽媽。

溪藍在我家中一直待到五歲,於遠方被判無期徒刑後,她才被政府給收進福利院。她離開時,我們三個小孩一直抱着哭,就像再會無期一樣。

好在福利院離我家比較近,我、莫帆、溪藍還能像往常一樣湊到一起。

後來,我一直對麥樂說,早知道我和溪藍會有今天的局面,我早在她進我家門時就將她扔出門外,凍死算完。

麥樂說我刀子嘴豆腐心。所以,她一直都對我保持着幾分不屑。

那天,麥樂很不屑地將我遺棄在她的小出租屋裡,自己一個人去趕場子了。我在出租屋裡看電視。新播的陸小鳳系列,張智霖雖是個大臉娃娃,但表演得還是有模有樣,唯獨讓我不能忍受的就是何潤東扮演的西門吹雪,他令我特別想查查古龍原著,看西門吹雪臉上到底有沒有那麼一顆**的小痣。

08幹什麼哪,你?!

溪藍再次生病的這段日子裡,我的畫藝陷入了無比低糜的境地,畫稿總遭遇退貨。我本打算存夠錢,奶奶過生日時,送她一件羊毛衫,現在看來,只能送她一雙羊毛襪子。

然後,我就和麥樂在家中陪奶奶看看電視,說說話,幫她照看一下太子和貝勒。

麥樂指着這倆狗問我,你家的狗,怎麼這幾年來就從來沒見過它們下崽啊?這對夫妻不孕不育嗎?

我衝她翻了翻白眼,說,我家太子和貝勒都是爺們兒。

麥樂輕聲說,哦,然後嘿嘿地笑。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偷偷地對我耳語,你沒去看溪藍?

我搖搖腦袋。

麥樂說,笨蛋,這正是你表現賢惠的時候,讓白楚這男人震撼一把。到時,溪藍雙腿一蹬,你就是續絃了!當了這麼多年的小妾不就爲了等着扶正的這天?

我說,得了吧,賢惠?估計我看了溪藍就想掐死她。

其實,麥樂也不是多麼恨溪藍,只是太愛我,所以會忍不住對溪藍冷言冷語幾句。

我擡頭時,才發現奶奶已經把電視給關了,在翻看着日曆本。我很奇怪,奶奶,你怎麼不看了呢?

奶奶氣喋喋地說,現在世道變了,前些日子你不是說連那些大明星都做假藥廣告了嗎?現在可好,連居委會都說瞎話!

奶奶前些日子買菜回家,帶回了一大包藥,喜滋滋地告訴我,賣藥醫生說了,這藥神奇得要命。結果,我拿過來一看,果真要命!根本就是狗屁保健品。所以那天,我對她進行了思想教育,甚至,拿某明星做廣告的事兒給她做活例。我說,現在的人,都鑽到錢裡面去,出不來了!

據說那明星年輕時曾經是我國老中青三代婦女的偶像。所以,那天的奶奶,一副很受傷的表情。

我問奶奶,居委會怎麼騙人了?

奶奶說,居委會前幾天動員,說要給那個什麼非洲捐款捐物的,我還在翻箱倒櫃地找舊衣裳。今天看新聞了,還難民?難民那婦女們不僅把自己的頭髮都燙了,還有錢給小孩燙髮!

奶奶的話讓麥樂噴了一地水。

我很想跟奶奶解釋一下人種的問題,但是覺得老人無法一下去接受這麼多新事物。

我知道,前些日子我去捲髮花了幾百塊,這件事一直是奶奶的隱疼,所以她看了這些非洲難民“高昂的捲髮”,產生了本能的聯想和排斥。

我只好說,奶奶,非洲跟我們一樣,也有窮人和富人之分。你剛纔看到的是捲毛富人,你要捐物的那些窮人是直毛,別生氣了哈。

奶奶看了看我,說我不生氣,我就是覺得幾百塊錢弄你這麼一頭亂草太可惜。

奶奶的話讓我灰溜溜地拉着麥樂走出家門。我擔心奶奶還會說出更匪夷所思的話,我不想讓麥樂變成噴水器。

麥樂小聲地問我,莫春啊,你奶奶抱着日曆,天天這麼看,是不是在數算你爸爸什麼時候出獄啊?不過,你爸爸好像是無期吧?就跟那壓在五指山下的孫悟空一樣,不會這麼早出來吧?

麥樂說話總是不經大腦,她自認爲我對於遠方充滿了怨恨,所以便也如此口無遮攔。但是,我聽到別人如此說他,心裡還是不痛快。

可是,誰讓這個別人是麥樂呢?我再不痛快也只能這樣白瞪着眼睛不痛快!

我跟麥樂說自己繪畫事業進入了瓶頸期,特倒黴。麥樂說,沒關係,我的歌藝最近走紅,約我的場子太多,要不,你替我趕場子?

我說,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五音不全。

麥樂笑,笨啊你?假唱。磁帶放我的聲音,你在臺上對口型,這樣同時賺兩份錢。我這也是分身乏術,才這樣打算。

我說,好吧,找個日子,我幫你。我提成就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不能將錢全部拿走。

麥樂哈哈地笑,說,你個死莫春,我還以爲你要學雷鋒做好事,分文不收呢。然後麥樂看看我,說,春兒,你帶了咱們的宣傳卡了嗎?

我點點頭,帶了。爲了能在白楚面前上點檯面,我怎麼能不帶呢?我要找個體面男人,給我裝裝臉面!

說起卡片,也是因爲白楚。麥樂說,白楚之所以對我視而不見,是因爲在白楚心中,只消他勾勾手指,我便會乖乖走過去。一句話,就是對於白楚,我屬於廉價消費!

本來我不同意麥樂的話,按她這麼說,溪藍這個福利院的姑娘豈不更廉價?

可麥樂說,溪藍廉價得恰到好處,而你廉價得欠缺火候,所以,莫春,你現在最好就是把自己變成高價位商品。

我當下同意了麥樂的話。麥樂雖然沒男朋友,但是我覺得她對男人是相當瞭解的。

所以,我和麥樂製作了很多小名片,挨個兒往豪華車上貼——清純靚麗的女大學生,交暢談人生的朋友。手機:137***

麥樂接過我手中的卡片,拉着我就到中國銀行的停車場邊,小巴掌一伸,挨個兒貼。我突然覺得特別不妥,我說,麥樂,我怎麼感覺這名片弄得咱看起來特煙花呢?你說黃小詩知道了會不會特別看不起我啊?

麥樂說,沒關係的,現在這社會,煙花點沒關係,弄輛寶馬奔馳是大事,不能讓白楚總對你視而不見!還有,黃小詩啊,我在宿舍裡聽秦嵐跟她吵過,罵她在外面被包養。她這沒大腦的女人,也不敢還口,害得老孃我給她強出頭。我晃着拳頭想把秦嵐給砸成兩截,結果,秦嵐太脆弱了,我拳頭還沒揮下去,直接橫在地上開始哭叫……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住了,說,不說黃小詩了,繼續說咱們“偉大的事業”。你想想,要是你從一輛寶馬車上下來,光彩耀眼,白楚該怎麼看你啊?

我很乾脆地回答,他會當我傍大款!覺得我更廉價!

當時我還在想,怪不得秦嵐有那麼幾天,每次在寢室看到麥樂的時候,那眼睛翻得跟爆米花似的,原來是遭遇過麥樂的毒手啊。

麥樂被我的話噎得翻翻白眼,繼續誘導我,要是開寶馬的是一個年輕英俊而有品位的紳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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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嘿嘿一笑,一字一頓,說,得了,麥樂,那是咱在做白日夢!說這話的時候,我的手也配合得很有節拍很有力度,啪一聲將卡片貼在了一輛寶藍色的寶馬車上——由於力度過大,令報警器尖銳地響了起來,嚇得我臉都綠了。

擡頭四下環顧,卻見臺階上走下一個高高瘦瘦、眼眸清冷如星的男子,他低沉而凌厲的聲音遠遠傳來,幹什麼呢,你?!

在我慌亂轉頭的那一刻,他那清亮的眼睛微微一凜,原本皺緊的眉頭淡淡舒展出一個微微吃驚的表情,又瞬間消失。

09啊唷,這麼有前途的職業啊!

我沒有麥樂那種彷彿天生的對男人的戒備能力,本能地,我看到有點姿色的男人就容易暈菜。而且,我還容易幻想。就在這個高高瘦瘦、眼眸清冷如星的男子這聲吼叫後,我受驚嚇的神智又開始彩蝶翩躚了。爲了掩飾自己剛纔略微色迷迷過頭的眼神,我面色清白故作鎮定地說,幹什麼我?!不都看到了嗎?

我這句裝大頭葫蘆的話,還沒有全音落地,姚麥樂的小兔子爪就掄起我,一路狂奔。這女人一邊扯着我以最狂野的姿態奔跑,一邊扭頭看我,氣喘吁吁地說:莫春,你是不是有病啊?你還好意思在那裡跟人家磨唧?不嫌丟人啊?雖然他長得如花似玉的,但你要好歹有點氣節好不好?萬一那人是黑社會,把你劈了怎麼辦?再萬一,他後面跟着下來是他的夫人,小妖精你就吃不了兜着走了,那女的肯定將你扭送到警察局告你個賣淫罪來着!

我覺得在酒吧裡駐唱久了的莫春,肺活量非常的好,可以讓她一邊狂奔一邊完整地闡述她的意見,還不至於嘴巴哆嗦成一團。

我一聽後果這麼嚴重,也慌忙提高了奔跑的速度,力爭跟上麥樂的腳步。

我突然想起白楚,我想我真是爲了這個男人下作得要命了,居然這麼神志不清地聽從了麥樂的教唆,弄了這麼些“煙花至極”的卡片作孽。可是,三舅姥爺的麥樂,你怎麼會唆使我做這麼有理想的事情,然後又前怕狼後怕虎地給半途而廢了呢?

我沒有麥樂那麼好的肺活量,所以,我只好沉默着跟着她飛快地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