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統元年,臘月初八。
JS省徐州府蕭縣,一場鵝毛大雪於昨夜降下,將縣中一個名爲“白土寨”的地方捂了個嚴實。
放眼望去,盡是銀霜白雪,遮了光禿禿的荒山野地,也掩了那些枯木腐葉;冰天雪地裡,只剩下一些枝幹虯曲的蒼勁老樹盡展奇姿怪狀,枝丫上掛滿了冰霜。
此處有一山,名爲天門山,山中有寺,謂之天門寺。
寒冬臘月,正逢初八,趕上天門寺施粥,沿途的山道上不少善男信女及附近的鄉民無不起了個大早,揣碗拎罐,已是在上山了。
雖說叫“天門寺”,然寺中卻住尼不住僧,乃是個尼姑庵。
只見那陸陸續續登山的香客中,有一三十出頭的漢子亦是逐着人流,頭戴氈帽,攀山上走,臉龐瘦削剛毅,穿了件青布棉袍,袖筒縫着兩截絨毛面的棉袖,揣着雙手,腳上則是兩隻厚實的棉鞋,一腳踩下,鞋底軟和極了,都沒聲兒的。
陳拙步伐起落看似尋常,腳速卻是奇快。
擡眼一望,但見“天門山”山勢好似被天降神斧從中劈開,雙峰嶠拔壁立,遙相對峙,步步登高如臨天門,而天門寺便是由此得名。
此間香火鼎盛,獨冠諸剎,即使而今世道艱辛困苦,仍有香客信徒絡繹不絕。
贈粥的地方設在平日裡辦廟會的地方,搭有戲臺,亦有不少小販趕來湊個熱鬧,於平地上駕了兩口大鍋,底下燃着柴火,四溢着煙火氣。
但他可不是爲了這一口粥來的。
不着痕跡的瞟了眼那贈粥的幾位老師傅,陳拙眼底精光一閃而過,腳下不曾停留,直奔山上。
闖王遺寶。
如今大患已除,只待那清廷一倒,束縛盡去,就算他心無野望,然亦想推波助瀾,爲那羣滿腔熱血的有志之士添薪加柴,燒上一把大火;況且習武讀書、實業科學,皆少不了花銷,北歸之前,古玉便將這遺寶埋藏的地方給了他。
如今,正好前來一探。
白雪皚皚,路上時有香客上山,還有幾個小師傅沿階掃雪,時不時往手心裡呵口熱乎氣,瞧着懵懂,怕是十五六歲的年紀,四下張望着,似是對山外的一切心懷好奇,遇到香客施禮,一個個手忙腳亂,口宣佛號,一一還禮。
陳拙亦在其中,唯一的差別便是進廟見佛不拜,只給香火錢。
一路無話,直至那大雄寶殿他才終於停下。
古玉曾告訴過他,這闖王遺寶非是隻有一處,散落的地方衆多,而他所探尋的便是其中之一。
但古玉亦是隻知遺寶藏於殿中,然箇中細節不甚明白,還得他自己好好摸索一番。
此間殿宇不少,少說也有二十來間,依次而建,然唯有這大雄寶殿有些特殊,背倚崖壁,牆與巖壁相嵌,巖下有塊巨石似異峰橫截,伸進殿中,上託佛像,不同尋常。
見四下暫時無人,他繞着那佛像轉了半圈,眼神一瞧底下的巨石,連同周圍的地磚也仔細觀察了一遍,旋即大步離去。
直至深夜,大雪再降。
待香客散盡,衆尼入寢,陳拙方纔折返而回。
哪想一衆殿宇盡皆漆黑,唯那大雄寶殿亮着燈火,傳出了敲木魚的動靜。
“嗒嗒嗒……”
陳拙眼神暗自一番變幻,這場面想來寺中有高人壓陣,十有八九已察覺到了他的存在。
但他非但未退,反倒光明正大的推門進去了。
門外大雪飄散,門內一簇寸許長的燈花在神像腳下搖曳閃動,輕顫連連。
而青燈一側,有一尼姑盤坐在蒲團上,身穿僧衣,頭戴僧帽,一手撥着念珠,一手敲着木魚,闔目低頸,嘴裡低誦經文。
陳拙瞥了眼那尊漆色斑駁的神像,又瞧瞧燈下打坐唸經的尼姑,沉聲問道:“法師可是在等我?”
木魚聲一住。
那人睜眼擡眉,卻是張十分年輕且出塵的臉龐,眉眼淡的似畫,膚肉冷白,似是不沾一絲人間煙火氣。
“小尼拈花,若施主是爲了此間寶藏而來,那我等的便是你。”
說話間,忽見門外捲入一小股風霜,驚的燈火搖顫不停,不想這小尼姑接下來的動作卻令陳拙眼瞳一顫。
此人兩隻纖秀手掌無聲一探,已虛捧燈花,修長十指併攏圍着那燈花如撥似攬,綿軟似柳,像是攔擋着四面八方的寒風。
更驚人的是,那燈火漸復平穩,既不因風動,也不因那尼姑的手動,穩穩定住。
陳拙面無表情,然袖中雙手已緩緩吐出,垂在身旁,心裡已在盤算此人的實力;僅一手以綿掌截風的手段,這人少說也得是位化勁通貫全身的宗師。
觀其面相不過雙十,佛門中人使的卻是道門功夫,好生古怪……莫非,是個隱匿山林的通玄老怪?
他緩緩掩了門。
“還請施主勿動殺心,小尼能有今日這點本事,全因機緣巧合,在山中無意拾得兩門自元、明傳下的道家功夫,也是因此知曉殿中藏寶,方纔靜候多時。”
那小尼姑長身而起,言語平緩,明眸平靜。
陳拙聞言面上沒有多少變化,心中卻在暗驚,自己撿了本秘籍練出這等非凡氣候,這是什麼悟性?
拈花自顧自地說道:“多年前山中連降半月大雨,衝出不少深埋的古物,大都是前明和元朝遺留的東西,且還叫我無意中發現了那遺寶所在,打那時起,小尼便知曉總有一日會有人找來。”
她面容平靜,語氣輕嘆,“那寶藏驚人,若是傳了出去,恐惹潑天浩劫,這佛門寶剎勢必會化爲修羅場,屆時附近鄉民,此間衆尼,也會遭受牽連……是故,小尼便一直守在此處,靜候其主。”
拈花瞧向陳拙,“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陳拙眼神微凝,卻是感覺到對方身上似有一股隱而不發的殺機,“在下陳拙!”
拈花平靜眸子似是亮了亮,“可有憑證?”
陳拙雙眸陡眯,殺念天降,無物不殺之意已落在面前人的身上,周遭窗紙立時突突直顫,燈花一縮,燈光急暗,便是連那佛像似也蒙上了一層陰影,彷彿躲了起來。
但也只是一瞬,他便斂去殺機。
“果然不愧是當世第一刺客!”
小尼姑頷首立掌,鄭重施禮,“原來是‘神州盟’盟主當面,神州聚義,當世人傑;既然如此,我也算徹底放心了。”
她一攏袖子,端舉起地上的青燈,繞到那巨石一側,伸手轉動了一塊不起眼的圓石,立見地上青磚緩緩上掀,一塊鐵板揭了開來,底下竟露出一個斜入向下的暗道,漆黑似淵,透着陣陣陰寒冷意。
陳拙有些好奇,“這些年就沒人找來麼?”
拈花沉默片刻,幽幽一嘆,“怎會沒有,自從當年山中衝出古物的消息傳開,便引來不少尋寶的人,有的心術不正,還有江湖人潛入本寺和那些鄉民家中,害人性命,手段無所不用……小尼無奈,便暗地裡盡數打殺了!”
她又瞧瞧陳拙,“今日贈粥的時候,小尼驚覺一股銳旺鋒芒自寺中一閃即逝,便知有高手來此,本是做好了惡鬥的準備,即便不敵,亦要拼個玉石俱焚。”
陳拙稱讚道:“法師高義……看來神州大地不乏臥虎藏龍之輩啊!”
拈花微微一笑,端燈走到那暗道入口前,“這入口我亦未曾深入過,底下是否真有寶藏,小尼亦不敢肯定,但我這些年遍尋寺中數十次,只尋到這一處入口,其中恐有兇險,便讓小尼與盟主同行吧!”
沒等反應,拈花已矮身鑽進了暗道。
“那便有勞了!”
見燈火下沉,陳拙縮身一縱,亦是跟着閃進暗道,扣起的鐵板隨着裡面機關的轉動,緩緩合上,嚴絲合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