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風歇雨散,一角天穹上,不知何時掛上了一輪朦朧的毛月亮,如女子嬌靨籠霧罩紗,縹緲難及。
京城外的一座山崗下,驟見遠處一尊人影飛逐而來,足下無聲,騰挪如飛,矯若猿猴,來的端是奇快,渾身還溢着絲絲如沸水汽,神異驚人,如妖似魅。
曠野青山,溪水流深。
這人一口氣趕到山腳下,停在溪邊,然後放下手裡的人,接着兩腮一鼓,吐出一注血水,長呼出一口氣,歇了歇。
雷損倚石而臥,胸膛輕振,冒着血水,掙扎般轉動着兩顆眼珠子,看向了面前人,口中亦是咳血不止。
但他嘴上還在嘲諷冷笑,“嘿嘿,尊駕莫不是以爲搶到我的屍體就能威脅六分半堂?還是說僅憑一具屍體去和蘇樓主交易?”
他胸口中了雷媚一劍,又狠又毒的一劍,必然是死定了。
說完話,雷損彷彿認命般躺在地上,又像是看透了一切,等候着生命的終結。
與金風細雨樓鬥了這麼多年,不可否認,蘇夢枕絕對是個好對手,與其明裡暗裡的交鋒,既有驚險,但又很是痛快,於生死勝負間酣暢淋漓。
二人雖爲仇敵,但這麼多年,彷彿又生出了某種難以言明的默契,既是對手,又是知己,想要置對手於死地的知己。
但他不覺得這次是自己輸了。
因爲蘇夢枕的身體早已千瘡百孔,倆人好像都不是贏家。
他若死,“六分半堂”必然以狄飛驚爲首,而“金風細雨樓”自然是以白愁飛、王小石馬首是瞻,尤其是白愁飛,雷損已從那人的眼神裡看見了毫不掩飾的可怕野心。
還有,雷純……
這纔是最要蘇夢枕命的。
但老謀深算如雷損,也始終想不明白這人費這麼大功夫把他這個將死之人從金風細雨樓搶出來,究竟圖個什麼。
陳拙隨手從懷裡拿出幾塊黃精、山參囫圇吞嚼嚥下,嗓音既有些許含混,又有些漫不經意地輕聲道:“叱吒風雲的雷總堂主,可曾想過有今日的下場啊?”
雷損深吸了一口氣,老臉發青,心口的痛楚幾乎讓他慘叫出來,正待說話,又聽陳拙語出驚人地笑道:“我既然搶你出來,自然不會讓你死。”
言外之意,雷損可以不用死。
他一面開口,一面遽然出手,右手連封雷損胸口幾處要穴,跟着五指發勁,掌心一沉,在對方胸口一按一揉,如推磨般緩緩推了幾圈。
“哇!”
雷損頓覺自己的心肺像是被一隻大手抓住,眼前一黑,面露痛苦,而且這隻手還在不斷攥緊收攏,喉舌間立馬嗆出口血來。
但等他緩過勁兒來,竟吃驚的發現心口劍傷好像也被攥攏了似的,筋肉收攏,心跳也緩了不少,竟然不可思議的止住了流血。
雷損那雙本是變得黯淡無光的眸子豁然又亮了,老臉笑出了褶子。
生機在前,他怎能不動心,不待眼前人開口,已等不及地問,“尊駕莫非有所求?但說無妨。”
“我求的你可給不了。”
陳拙迴應的很乾脆。
雷損老臉一顫,想他雄踞京華,與金風細雨樓抗衡多年,論實力地位,無不當世絕頂,哪有敢這般輕視小瞧他的,更別說笑話他,“名利權勢,武功女人,還有老夫拿不出來的東西?”
陳拙笑了笑,不緊不慢地說道:“認識一下,我乃‘神州盟’盟主,”
“神州盟?”
雷損瞳仁猝然一縮。
“伱想要江湖?”
對於這聽都沒聽過的三個字,他幾乎瞬間便已反應過來,從字裡行間聽出了話外之意。
“錯了,我想要的不單單是江湖,還有天下……但不是那九五之尊,而是馳騁八方,縱馬天下。”陳拙鐵面後的眸光輕動,彷彿窺見了對方心中所想,輕聲道:“你當然沒聽過,因爲這個勢力還得再等等纔會現世。”
雷損神色百變,最後嘆道:“我明白了,你想招攬我。”
陳拙站在溪邊,背手而立,垂目望着溪中倒影,目光注入,忽見波瀾。
【運主:陳拙】
【世界:北宋末年】
【命格:貪狼入命】
【氣運:四品乙等】
【命數:兵燹戮世,難逃其禍】
【天賦:集運】(注:貪狼吞天,噬敵集運。)
提示:命隨運改,運隨人爲。(注:若氣運攀至一品,可另投它界,氣數重定,命運更迭;若氣運超越一品,此身往他界之後,當復青春之軀,留全盛之功。)
……
他瞧着自己始終未變的命數,眼露奇光,“呵呵,如你這種攻於心計,長袖善舞的梟雄,肯甘心屈居於人下?不過,你願不願意對我而言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想法。”
雷損眼瞳似在急顫,神情虛弱,沉默不語。
不等他迴應,陳拙忽然走出一截,走到一座新墳前,雙眼輕闔,兩手虛張,眉心光華一亮,那堆起的墳土已如分浪般划向兩旁。
原本深埋的棺木逐漸顯露,一顆顆棺材釘咯吱咯吱的被一股奇力拔了出來,凌空兜起。
陳拙單手一引,棺蓋登時翻起。
望着棺材內發臭未腐的屍骸,他伸手將其拎了出來,轉身抓起雷損,起手運勁,已捋過對方的手足四肢,順便還給雷損塞了幾口黃精。
雷損望着那棺材,眼神一變,似意識到什麼,“你要做什麼?”
陳拙卻不搭話,而是將其拋進棺材,又從袖中捻出數枚金針,縱身一跳,落在棺木兩側,附身向下,下針如飛,一眨眼已盡數沒入雷損的手腳,令其難以動彈。
“眼下京城的那些人沒見到你的屍體,肯定會發了瘋的找你,我先讓你在這裡躺幾天;放心,死不了的,你不妨從頭到尾好好想想,至於你的傷勢,我只是暫緩流血,稍有異動,血口張開,頃刻斃命……老實說我也沒把握救活你,是生是死,就看你的命了。”
雷損忙道:“等等……”
可他一張口,啞穴也被金針封了,登時兩眼急轉,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棺蓋重新合上。
墳外,陳拙將墳頭恢復原狀,又將那屍體處理完,須臾又回到了京城裡。
幾番折騰,不知不覺天邊已泛起了一抹魚肚白,曉風殘月,雨過天晴。
他和沈雲山暗中碰了個頭,換好衣裳,才折返回“神侯府”。
一夜的驚心動魄。
無情與冷血也是前腳剛回來不久。
消息傳來,雷損已死,蘇夢枕重傷,這兩位雄踞京師的江湖巨擘,武林霸主,而今經此一役,好似沒有一個贏家。
幾在天還沒亮,金風細雨樓已放出話來,往後由白愁飛爲代樓主,除了商議大事,做出決策,其他的事情皆由白愁飛與王小石定奪;而六分半堂,則是以狄飛驚爲首,不對,準確的說,是以雷純爲首。
這個不通拳腳,甚至無法習練武功的絕美女子,搖身一變,已然成了主掌半壁江湖,手握無數人生殺予奪的黑道巨擘,幾乎繼承了雷損的一切。
而她與蘇夢枕也已決裂……
兩個相愛的人,至此已成死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