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請重臣?”
聽到小太監的話,陳拙心思一轉,點頭道:“煩請帶路。”
巧合的是,宴客的地方居然還是昨夜的那處花苑。
林木茂密,花叢幽深。
等陳拙過去的時候,草地上已擺了幾張桌案,數位身穿朝服的官員席地而坐,桌上哪見什麼酒水葷腥,粗茶淡飯,一碗薄粥,寒酸寡淡。
可那幾人卻吃的滿臉陶醉,彷彿碗裡裝着龍肝鳳髓,勝過天下美味。
有的乾脆棄了筷子,有用手抓的,有閉目細品的,還有狼吞虎嚥的,碗底舔的乾淨,吃相一個比一個古怪誇張,惹得趙佶連連發笑。
當然,也有例外,便是當朝太傅,諸葛先生,以及一位滿頭華髮,神情肅容的老者。
還有熟人,童貫。
這人正捧着粥碗,沿着碗邊撮嘴吸溜一口,而後閉目細品着滋味兒。
見到陳拙行來,趙佶眼神一亮,立時起身相迎,“爾等速來見過,這位便是與陳摶老祖師出同脈的道門真人,陳真人!”
幾個官員見狀也忙隨着官家起身,面上雖做足了功夫,但眼底已各生異色。
陳拙聽的無奈,這要是再傳下去,搞不好哪天他能變成陳摶老祖在世。
諸葛神侯緩緩起身,上下打量了陳拙一眼,似有覺察,捋須皺眉,沉默不語,然眼神卻始終落在他的身上,不曾移開分毫。
而那肅容老者也看了陳拙兩眼,而後蹙眉垂目,隱有不喜。
“聖上,容我替真人引薦一二。”
昨夜那位老太監也在其中,率先開口。
聽到趙佶應允,老太監一指當中一位紫堂國字臉的中年漢子,笑眯眯地道:“這位乃是當朝丞相傅宗書!”
“這位,便是童太師!”
“這位是太傅諸葛先生!”
“這是高俅高太尉!”
“這是少師王黼!”
……
老太監挨個說了一連串的人名,除了諸葛正我,幾乎不是奸相便是權臣,要麼就是讒臣,還都是耳聞能詳的貨色。
陳拙面上神色不變,一一還禮,然後又看向被擠在人堆後頭的那位老者,“這位是?”
諸葛正我道:“這位便是老種經略相公!”
陳拙神色一正,“見過!”
趙佶擺手笑道:“真人且隨意,不必與他們一般拘於俗禮!”
說罷,已命衆人重新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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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巧不巧,陳拙毗鄰諸葛正我而坐。
看着君臣談笑,諸葛神侯深深瞧了陳拙一眼,“真人姓陳?老夫識得一位小友,也姓陳,那人可算是少年英傑,心胸坦蕩,可惜昨日還弓而去,不知所蹤。”
言談間,已是用上了極其驚人的內力,傳音入密,不爲外人聽聞。
陳拙看着面前的寡淡稀粥,抿了一口,神色不爲所動,“那真是太可惜了。”
諸葛神侯嘆道:“我只怕他行差他錯,誤入歧途,須知凡事不可太過激進,過猶不及,反傷自身。”
陳拙沉默數息,一面迴應着衆官員的寒暄,一面回以輕嘆,“如今戰禍將至,此時再不勇猛剛進,何時才進?你看看這滿座重臣,除了老種經略相公,莫非諸葛先生還指望他們能力挽狂瀾?”
諸葛正我眸光微閃,稍一沉吟,“你是說金人?如今金、遼相爭,自顧不暇,戰禍尚遠……”
陳拙臉頰顫動,“此言卻是不對,聽聞諸葛先生也曾主攻,不想竟自欺欺人,亡國之禍,就在眼前。”
諸葛正我只是說出八個字,“攻守有道,不可妄進。”
陳拙一垂眼目,淡淡道:“那些異族欺我漢人,鐵蹄之下盡是悲鳴,道在何處啊?善惡無報,乾坤有私,那我就是道,攻守易形,當回以殺戮,斬盡殺絕,永絕後患,如此便無需再懼戰禍威脅,以攻爲守。”
諸葛正我又是一嘆,“我已看見你將來隕落的姿態,眼下回頭,爲時不晚。”
陳拙抿嘴一笑,眼透凌厲的一瞟對方,“好,就像是一個人撒了個謊,必須要用十個謊話,百個謊話去遮掩;有的人錯了一件事,錯了個開頭,便會一直錯下去,一錯再錯……諸葛先生既然說我做的是錯事,那我便只好一條道走下去了,不悲不苦不虛沖,天地萬物一殺空,誰也別想阻我。”
諸葛正我嘴脣翕動,張了張嘴,似是還想再說,卻見陳拙已然起身。
“官家,我忽有所感,需得回宮參悟了。”
趙佶奇道:“如此,真人且自去。”
陳拙瞧了眼諸葛正我,大步離去的同時心意一動,索性以念傳聲,幽幽話語入其耳中,“諸葛先生,多謝近些時候的照拂,可惜伱我註定同道殊途,來日若有機會,咱們再論這攻守之道吧。”
說完,去的飄忽。
……
……
花開花謝,日月輪轉,江湖起落,宛如走馬而過,稍不留神,已是入冬了。
雪猶未降,路覆寒霜。
京師武林儘管仍以“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爲尊,但不知何時,暗地裡已流傳出了一個名字,一個幫派亦或是某一方勢力的名字。
神州盟。
無人知其頭目魁首,更無人知其幫衆弟子,神秘莫測。
也是這個消息傳出來的時候,所有人才驀然驚覺京師武林居然還藏着這麼一個不爲人知,隱藏極深的勢力。
但這件事情並不難猜,近一年以來,京師裡有名有姓的高手幾家都瞭如指掌,而不知來歷的神秘高手,便只有“神通侯”方小侯爺府裡的那幾位了。
尤其是當初在跨海飛天堂劫走雷損的那人,高深莫測。
除此以外,便是如今名滿京師的陳道人。
據傳此人早已達百歲之數,然卻面若少年,青春永駐,修爲已至長春不老的氣候,乃是與“希夷先生”陳摶老祖師出一脈,官家更是命人塑廟立像,賜號“通玄達聖先生”,風頭正盛,如日中天。
宮中更是傳出消息,這陳道人不但令太后頭頂白髮重複青黑,還使之年輕了不少,所煉丹藥更是王侯公卿、皇室宗親爭搶的奇物,無不巴結。
可惜此人深居簡出,難得一見,不是久居皇宮內苑煉丹,便是出入“太清樓”與“龍圖閣”,遍覽箇中藏書,一進一出多則半月,少則數日,既不像黑光上人那般貪戀權勢,也不求封賞,時常與皇帝論道談法,超然物外,可謂當世奇人。
而剩下的,是京師武林的變化。
金風細雨樓,蘇夢枕臥榻不起;白愁飛一朝得勢自比天;王小石已離了天泉山,在京城開了一間書齋,淡泊舍離。
六分半堂,狄飛驚獨攬大權,然卻聽命於雷純。
還有一事,“神侯府”中被稱爲“神箭追魂”的捕俠陳拙,還弓遠退,不知所蹤。
幾方大勢,人心已聚,正是風雲又起。
神通侯侯府。
廳閣內,擺放着數張大椅,其上身影相對而坐,或高大魁梧,或瘦小精悍,身姿各異,其勢各異,端坐在燈影下。
戚少商輕轉着酒杯,笑道:“我來替諸位引薦一二,這位是顧惜朝,這位是雷大先生。”
“在下顧惜朝,見過諸位!”
一人起身施禮,衣衫雖舊,人卻丰神,風雅俊秀,形貌年輕,歲數與戚少商相近,眉眼間既有一股讀書人才有的獨特文氣,然神情剛毅,又有武夫的沉穩。
另一人則是一位屈背彎腰的灰袍老者,身披斗篷,頭戴兜帽,面遮一張赤紅怪誕的臉譜,言語帶笑,起身微一拱手。
“見過了。”
老者雙眼燦亮,骨碌一轉,掃過在座的衆人。
戚少商接着又道:“這位是‘天下第七’,在江湖上也算略有威名;這四位分別是四大刀王,兆蘭蓉、蕭煞、蕭白、蔡小頭;而這兩位,爲‘迷天盟’昔日的五聖主、六聖主,張鐵樹,張烈心,外號‘指掌雙絕’。”
四大刀王神色激動,想他們當初追隨方應看哪有如今登堂入室的待遇,戚少商已算給足了尊重,還時常與四人切磋比鬥,招式拆解指點了不少,實力也水漲船高。
但那天下第七和張家弟兄就難受了。
他們的待遇不太一樣,也不知道戚少商從哪兒弄來了幾顆奇毒無比的丹丸,還給了他們兩個選擇,要麼吃下去,定時領取解藥,受制於人,要麼死。
答案自然是選擇了前者。
而三人對這個結果也並非不能接受,畢竟他們可是知曉眼前這個“神通侯”的底細,沒死已算萬幸。
四大刀王爲了表明忠心,更是自行吞服了一顆。
戚少商這時忽的笑道:“來了!”
倏然,燈花一搖,衆人望去,那自門外投進的月華下已有一道黑影悄然飄入。
遠看像是一團黑雲罩月,離近一瞧,才見是一副隨風而卷的墨色披風,宛若夜幕,自半空翻飛一卷,垂落一散,廳閣內已憑空多出一人。
來人頭戴斗笠,一襲黑衣,披風裹身,臉上覆以鐵面。
“諸位,久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