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好狂啊!”
看到這和尚如此恣意張狂,陳拙忍不住笑了一聲。
不過,憑對方的手段和身份,既爲武林巨擘,一教之主,也算有些資格。
如今那晉帝一味貪圖享樂,昏庸無能不說,還引入佛門這等外教,猶以彌勒教爲最。
佛經中有記“釋迦前有六佛,釋迦繼六佛而成道,處今賢劫,將來則有彌勒佛繼釋迦而降世”,又說“釋迦正法住世五百年,象法一千年,末法一萬年”,而現在正是“正法既沒,象教陵夷”,故而便意味着釋迦的時代已到末途,彌勒應運而生。
這竺法慶便是藉此機會,打着“新佛出世,除去舊魔”的幌子,創立了“彌勒教”。
至此便一發不可收拾,世間再多一異端。
蓋因此人性情乖張,而且不尊沙門法度,不但和魔教嬌女尼惠暉結爲夫妻,令教衆奉其爲佛母,更是三敗北方佛門一衆高僧的聯手,幾乎屠滅了北方佛門諸教,稱霸沙門,堪稱當世無敵。
與竺法慶的張狂不同,尼惠暉反是十分凝重,出言道:“魔尊再現人間,着實可喜可賀,然世道已變,不若您與吾教聯手,屆時咱們合力一處,天下還有誰人能擋?”
竺法慶聞言絲毫不怪身旁妻子擅作主張,反而話鋒一改,撫掌笑道:“阿彌陀佛,此言甚是有趣。冉閔,你如今孤家寡人一個,胡族不容,漢室亦是視你爲眼中釘,不若投入我教,本座許你副教主之位,憑伱我之能,將來定然遠朝你昔年成就,哪怕建立無量佛國也不是沒可能。”
這和尚端是好大的野心,要在這人間俗世建立一方佛國。
夜風習習,陳拙並未迴應,而是垂目喃喃道:“有意思,象法千年麼?千年……千年吶……”
他精神念頭一動,眼前二人心頭悉數種種已盡皆瞭然於胸。
竺法慶眯着笑眼,奇道:“千年又如何?”
陳拙眼眸深邃,身後雙手已垂放至身側,輕聲道:“和尚,你自稱彌勒降世,說自己應運而生,就沒有想過將來若有一日,遇那末法之人又該如何?”
竺法慶的一雙狹眸精光大爍,跟着霍然睜開,啞聲驚疑道:“末法之人?”
“呵呵,”他旋即又是一陣怪笑,“末法萬年?哈哈,想不到你冉閔也會信那一派虛言。所謂的佛經,不過是佛門用來蠱惑世人的手段罷了,我若信了,豈會有今時今日的竺法慶,佛是什麼?祖是什麼?”
竺法慶手上結印,急捻佛珠,大聲叱喝:“誰若稱佛,我便殺佛,誰若道祖,我便殺祖!”
“好!”陳拙點頭,“不俗。”
他說話的同時,身形乍動,晃掠一閃,人已在尼惠暉身旁。
二人並肩交錯而過,直到勁風撲面,才聽竺法慶瞠目大喝一聲:“大膽!”
他雙手交疊,掐指翻轉,指尖氣勁引動,一剎那,虛空八方,一股澎湃恐怖的無形氣機已碾壓而來,如狂濤大浪,對着陳拙不停緊迫擠壓。
這“十住大乘功”專攻日精月華,乃是天下萬般內功的剋星,未及大成竺法慶的氣候便已超凡入聖,如今破境功成,威能已屬當世罕見。
陳拙本是挪轉的身體須臾間便猶如陷入泥沼,渾身皮肉刺痛,筋骨如受大力擠壓,隱隱作響,就連體內的一身天魔氣都難以動用。
牛刀小試,眼看自己苦練多年的神功竟有這般不俗威能,能鉗制住冉閔這等不世凶神,竺法慶笑的愈發張狂,屈步抵進,佛掌前推,掌心勁力爆衝,正中眼前大敵胸膛。
驚天霹靂一掌。
二人腳下塵囂似浪,滾滾排開,陳拙衣袂飛揚,髮絲激盪,眼底有些異色。
他幾番歷經破碎虛空,若論對這片天地的感悟,放眼當世,天底下恐無人能出他右。
但這和尚的“十住大乘功”居然能以虛空制敵。
說的通透些便是這人的手段另闢蹊徑,與那些古往今來意圖打破虛空的存在有些不同,而是以虛空氣機壓迫敵手,禁錮逼迫,有幾分畫地爲牢的意思。
這是境界的體現。
就好比不同人眼中所見的天地萬物都有差別,石佛開口,字意成海;而諸如他們這等境界的存在,虛空已非是虛空,而是肉眼可見,能清晰感受,真實不虛的。
如此一來,方纔有打破之機。
而竺法慶的這門功夫已觸摸到了虛空之秘,可惜離最後的破碎一途還差一步。
但理念之新穎,也是少見。
只與陳拙對了一下視線,不知爲何,竺法慶笑容一滯,他只覺心中諸般秘密都似在這雙眼睛下無所遁形,彷彿被窺探了個乾淨,心底頓時生出一陣寒意。
“居然能想出借虛空之力爲用的法門,一教之主,果然不俗。”陳拙身中一掌,神色不變,反是語氣古怪的稱讚了一句,“怪不得,那’碎金剛乘‘竟然涉及’破碎金剛‘之秘,難不成中土之外也有破碎虛空的存在?”
“啊,你是如何知道?”
竺法慶心頭這下豈止是發涼,簡直都發毛了。
這“十住大乘功”爲他自創,功成之日便破關而出,無人知曉其秘,如今竟然被人三言兩語道了個明白,驚駭過後,掌下已在暗運奇勁,殺性大起。
不想陳拙就好像與腳下山崗合爲一體,紋絲不動,宛若磐石。
尼惠暉見機發難,暴起動手,雙手一運,食指中指瞬間化出數十記狠厲指影,道袍迎風蕩起,滑出兩條修長結實的白皙腿肚,已連攻陳拙身後諸多脈門要害。
但竺法慶的神情從森然冷笑漸漸轉爲驚疑,失聲道:“你怎得無事?”
尼惠暉出手如電,幾指落下便覺查出了異樣,原來那指勁每每透體而出的剎那,皆遇到一層無形壁障,將指力悉數化去。
“精神之道?”
幾乎瞬間,她腦海中心念急轉,一雙美眸已然瞪大。
竺法慶雖爲異端,卻遍閱了不少佛門典籍,自然知曉這精神之道爲何,正待動作,尼惠暉已在急呼:“佛爺,小心!”
就見看似被鉗制的陳拙突然毫無滯澀的擡起右手,五指大張,輕笑間一掌推出,掌心黑芒涌動,直逼竺法慶。
竺法慶兩腮一顫,臉色驀的一白,冷哼怪叫間,單掌撤出半截,復又推出,與陳拙當空對了一掌。
“轟!”
掌勁迸發,身旁放着風燈的巨大青石應聲而碎,陳拙面上的鐵面亦是在勁風下隨之破裂,顯露出了冉閔的真容。
冷冽孤漠的面孔擠出一抹怪笑,看着借力翻身急退的竺法慶與尼惠暉,陳拙落下的雙手驀然五指內收,氣息一沉,對着一前一後的二人凌空一抓,身上斗篷飛卷如雲,霸道絕倫。
霎時間,藉着那微弱星光,但見他屹立於高崗之上,掌中兩團黑氣扭轉成旋,憑空生出一股莫大吸力,如兩個巨大的漩渦,似是要吞盡日月星辰。 風沙倒卷,塵囂逆流。
遠遠望去,那竺法慶夫妻二人本已拉開距離,可騰挪間像是兩隻被無形絲線牽引的飛鳥,始終難以掙脫,而且還在不停倒退。
眼看擺脫不了,竺法慶當機立斷,眼露狠色,振衣蕩袖,如鷹盤旋而回,神功再起,立時束縛着陳拙的動行,連同他體內的天魔氣。
吸攝之力一弱,尼惠暉趁機擺脫束縛,足下蓮步邁動,本就美得驚心動魄的曼妙身影,此刻更顯飄忽魅惑,只是轉了一圈,陳拙眼前頓見諸多美貌女子,敞衫撩人,春色旖旎,盡顯勾魂攝魄之相。
竟是蠱惑心神的門道。
竺法慶大笑數聲,飛身躍至陳拙頭頂,雙腳踩肩,身體重重下墜,勢如萬鈞,好似天塌。
“轟隆”一聲,陳拙身形一震,腳下山石霎時開裂,雙腳下沉一截,整個高崗都似抖了三抖,驚的無數巨石滾落。
“好手段!”
竺法慶乘勝追擊,一手屈五指緊扣陳拙後頸,一手五指收攏,佛掌當空拍下,不偏不倚,正好抵在陳拙天靈。
他並未取其性命,而是戲謔笑道:“魏王,本座念你爲一代人傑雄主,今日拜我座下,我便留你一命如何?”
陳拙面上平靜,渾似不覺殺機在頂,然後眼珠子骨碌一轉,偏向了一旁。
竺法慶瞧得不耐,正待再次開口,可當他不經意的順着陳拙目光所指的方向瞟了一眼,整個人頓時呆住。
只見適才爆碎的大青石居然完好如初,而那風燈一旁,一尊魁偉身影正靜靜地盤坐其上,臉上鐵面依舊,好整以暇、眸光平靜的看着他。
居然多出另一個冉閔。
“你……你是冉閔?那他?”
竺法慶怔楞一瞬,忽然渾然寒毛倒豎。
他回神定睛,臉色不禁狂變,但見自己掌下哪是什麼冉閔,右掌正按在自己的天靈上,聯想到適才種種,冷汗頓時打溼了僧衣。
一旁的尼惠暉則是原地起舞,尚不自知。
“好!好一個勾魂奪魄的天魔妙舞!”
直到陳拙鼓掌,尼惠暉才驀然驚醒,等看清石上端坐的人影,不由俏臉煞白。
“什麼時候中招的?”
她精於蠱惑邪術,自然明白這般以精神念頭令人陷入幻境的手段是何等高明,更遑論中招的還是竺法慶這般當世強人。
就在這時,竺法慶的臉色忽轉難看,又帶着濃濃的難以置信,他氣息一沉,嗓音變得嘶啞:“小心,他不是真正的冉閔。”
聞聽此言,尼惠暉起初尚有不解,但很快便理解了其中的意思,當即如見鬼魅的後退半步,又重新打量起眼前的這位魔道巨擘。
陳拙輕笑道:“總算不是太蠢!”
他歪了歪腦袋,看着沒了半點張狂勁的竺法慶,似笑非笑地道:“那你說說,我是誰啊?”
竺法慶眼神躲閃,對迎面而來的那雙眸子忌憚無比,臉色則在不住陰晴變幻,嘎聲道:“你……難道真是末法之人?”
他聯想到了陳拙先前說的話。
但竺法慶的眼神突然一動,試探着看向陳拙:“你就是陳拙?”
陳拙笑而不語,但這無疑已是默認。
見狀,竺法慶臉頰緊繃,揩了揩臉上的汗,跟着眯眼一笑,說道:“再會!”
言罷,他毫不遲疑的抽身而退,絲毫不敢久留,也不再戀戰,更不想再分出勝負。
竺法慶有種感覺,這個人,這個佔據了冉閔肉身的人,絕非他們兩個所能力敵。
深不可測!!!!
“哪有這麼輕易啊!”陳拙淡淡一笑,看着左右飛逃的兩人,食指輕輕擡起,又緩緩探出,“定!”
“定”字出口,如有無形偉力,若說先前竺法慶那“十住大乘功”是借虛空之力鉗制敵手,那陳拙此刻便是御使天地之力,向沒辦法,虛空如在凝固。
半步天命。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已是成爲了近乎於大黑天那般存在,但要更加強大;或者說,他就是天,就是天道。
念化蒼生,洞悉世間一切種種,不是天又是什麼?
哪怕他如今只是一縷念頭,但他精神之強已能引天地共鳴,一字一句若憑心念而起,皆可化虛爲實,有非凡之力。
竺法慶原本奔逃的身體僵在原地,像是成了石塑,但很快他渾身劇震,原本凝滯的虛空又復如常,掙脫一瞬,逃的更快了。
“有意思。”
陳拙見對方居然能擺脫束縛,不急不緩,右手一擡,尼惠暉那細長的白皙的脖頸已在手中,姣好的面容也蒼白髮青。
“佛……爺!”
直到她艱難的掙扎開口,竺法慶那埋頭奔走的勢頭才戛然而止。
“都說你們夫妻恩愛,今日就要看看是不是大難臨頭各自飛了?”
陳拙眼裡哪有半點憐香惜玉的意思,五指發勁,尼惠暉這般江湖高手只如稚子孩童,無力掙扎,雙腿不住在半空划動,挺起的胸膛也在不停起伏。
竺法慶臉色鐵青,但眼中驚懼不減反增,可看着尼惠暉那痛苦慘叫的模樣,他還是咬牙糾結了片刻,跟着啞聲道:“放了她,是本座敗了!”
他顯得有些垂頭喪氣,眼仁更是通紅一片。
陳拙五指一鬆,嘖嘖稱奇地調笑道:“我還以爲似你這等人物,定是十分狠絕,舍情離愛,不想也會因爲一個女人而臨陣變卦,呵呵,還是個和尚。”
竺法慶扶起尼惠暉,語氣複雜道:“廢話少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陳拙習慣性的眯了眯眸子,然後淡淡道:“急什麼,我突然想到個有意思的,姑且留你二人一命,千年後的決戰,我也算上你們,屆時,嘿嘿嘿,此間古往今來最驚才絕豔之人齊聚一世,豈不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