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時已月上中天。
吟!
伴隨着一聲高亢長吟,遠方的天際,藉着皎潔月華,但見一道如虹金光劃破夜色。
就在某一刻,那金光扶搖之勢一住,化作一隻金雕,於九天之上盤旋而轉,俯瞰着身下的遼闊戈壁,江山大地。
但盤旋數圈,金雕不知爲何,渾身金羽盡皆如劍起立,雕眼精光大盛,冰冷兇殘。
“嘿!”
而金雕的背上,乍見一人負手翻身,嘿然一笑,自千丈高空縱身躍下,其勢甚急,眼看就要粉身碎骨,然距離地面十丈之時,本是直直下落的身體陡然間一緩墜勢,周身憑空漫起一團淡淡氤氳,如駕雲御風,施施然落足大地,點塵不驚。
正是蒼璩。
蒼璩在前,只他降臨剎那,數道鬼魅般的飄忽身影如急風掠至,或從天而降,或凌空翻落,或是貼地急飛,各踞一方,打量起腳下的這片戈壁。
“到了!”蒼璩道。
而那金雕則是始終盤旋於九天之上,不再變換位置。
事實上不用他提醒,衆人已能若有若無的感受到地底傳來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機。
這股氣機晦澀非人,籠罩之下,方圓三四十里地都不見生靈履足,死寂的嚇人。
而且彷彿覺察到了他們的到來,那股氣機突然開始壯大,一股令人不寒而慄、不驚而懼的心悸之感悄然瀰漫上了衆人的心頭。
謝道韞臉色蒼白,鬢角見汗,不安的急喘起來,雙肩瑟瑟發抖,彷彿闖入了龍潭虎穴的羔羊,連危機來自何處都分辨不清。
直到陳拙揮袖渡過去一縷天魔氣,她這才如釋重負。
慕容垂冷冷道:“真不知道帶上這麼個累贅有何好處?”
“那’戰神圖錄‘非文字言語所能詳述,故而只有壁畫,就連昔年的廣成子也未徹悟,這才另創’長生訣‘,可見能否領悟其中奧秘,絕非武道境界所能左右;而此女聰慧過人,悟性不俗,說不得到時候還要勝過咱們幾個。”
開口的是蒼璩。
見狀,慕容垂便不再多說,而是瞥了眼一直不曾開口的陳拙,眼底殺意涌動。
他行事準則向來是不做則已,要做,那就斬盡殺絕,永絕後患,何況二人還結了生死大仇,那就更無可能和解罷手,遲早要再做過一場。
而陳拙則是選擇無視。
若非他還得裝下去,演下去,這等貨色,早已死了不知道多少次。
但如今得知了廣成子的存在,那他便不得不正視此戰,而且說不得還有一些驚世駭俗的舊時強者,怎能大意。
至於那竺法慶和尼惠暉,二人互望了一眼,皆一言不發的站在一旁。
他們都是混跡江湖多年,活成人精的貨色,加上之前與陳拙遭遇,窺其實力,自然心知憑慕容垂的身手絕無可能擊敗對方,再聯想到之前種種,便明白了陳拙此番必是扮豬吃虎,故意藏拙。
至於目的,無疑是爲了這魔門聖君。
但雙方實力皆非同小可,他們也不敢輕易抉擇,心中尚在決斷。
忽然。
蒼璩哈哈狂笑數聲,雙手一揚,天空的月華立被其吸攝而來,吞入腹中。
“給我開!”
便在幾人見機退散開來的同時,他雙掌運勢而起,體內磅礴的蓋世功力揉以濃郁月華,如狂濤大浪般橫推送去。
無匹掌力直去數十丈,卻無驚天動地的場面,更無驚爆之聲,掌力之下,但見其前方大地忽然迸發出縷縷奇光,大地震顫一晃,竟裂開一道巨大的豁口。
見此一幕,竺法慶三人相顧駭然。
他們雖爲天下絕頂高手,但如此分陸開海的手段還是首見。
而且那蒼璩神情淡然,看似不過隨手一擊,不愧是魔門初祖,果真非是等閒。
再看那豁口深不見底,刮出陣陣腥臭罡風,也不知深達幾許,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一人敢跳下去,生怕下面有一張血盆大口在等着。
蒼璩凝神道:“莫怕,這畜生也不知活了多少個年頭,盤踞於地脈之上,輕易不會動彈,更不會離開’戰神殿‘;這些年來,無數高手趨之若鶩,前赴後繼,雖說生還者寥寥無幾,但也不是毫無建功,那魔龍也受了傷。”
但哪怕他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幾人也都不見動作。
若依蒼璩所言,九次探尋,每每只得他一人生還,其中若說沒有什麼貓膩,鬼都不信。
況且那“戰神圖錄”非比尋常,在場幾人誰不想一睹爲快,各懷鬼胎,哪肯輕易以身犯險。
卻見陳拙忽然越衆走向,饒有興致的看着面前漆黑的豁口,淡然笑道:“那就我先下去探探虛實吧。”
不待衆人反應,他搖身一閃,一步跨進那豁口,直直墜入其中。
也不知地底空間有何特殊之處,逆流的罡風只似吹刮不盡,正好供陳拙借力。
他雙臂展如鷹翼,如翱翔虛空,飄忽騰轉,六感則是藉着神念不停外擴延伸,發揮到了極致,將四面八方一切細微異樣盡皆洞悉。
只是越往下沉,陳拙越有種心驚肉跳之感,那股氣機也愈發分明。
暴虐、殘忍、冰冷、殺戮、嗜血……
種種駁雜氣息匯聚之下,融成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獸性。
即便陳拙自己也感覺很不舒服。
他精神之力橫絕天下,可由虛化實,故而感受到的也更爲清晰,神念交感,眼前幻象叢生,耳邊如有數不清的哀嚎慘叫之聲在迴響,各種絕望、無助、痛苦、仇恨的情緒彷彿孤魂野鬼糾纏着他。
縱觀過往所遇之敵,如此兇邪恐怖的存在陳拙還是頭一回遇見。
這股獸性簡直就像窮盡世間極惡。
頭頂的豁口漸漸遠了,最後乾脆消失不見,只剩下永寂的黑暗。
陳拙心裡暗自留神,下墜間,原本逆流的罡風驀然一斷,他氣息一提,正準備繼續深入,不想一股頭皮發麻的寒意無來由生出。
就像是有一道目光在暗中窺伺着自己,飽含惡意。
幾在同時,這裂縫深處陡然生出一股莫大吸力,與那罡風恰恰相反,逆流而回。
陳拙立覺天旋地轉,如風中飄葉,浪中浮萍,被吸攝而下。
此時,他就見黑暗深處,那吸力的盡頭,忽然亮起一團流轉的烏光,看似晦澀,然卻隱放光華,而且烏中透紅,奇光瑰麗,就如一顆盆底大小的紅寶石,烏紅如血。
與之一起的還有那股兇邪獸性,宛如化作一張大網,悉數加諸在了陳拙的身上。
陳拙初時尚未太過在意,但等那團烏光骨碌碌轉了一圈,他才反應過來,暗自深吸了一口氣。
這哪是什麼寶石,分明是一顆大眼珠子。
獸瞳。
一瞬間,那黑暗中依稀浮現出只鱗半爪,以及駭人的輪廓陰影。
適才的罡風和吸力,竟是這龐然大物在吐納吞吸。
……
“啊!”
戈壁之上,守在豁口之外,等待陳拙音訊的幾人正凝神靜候。
但乍聽豁口之下傳出一聲驚怒長嘯,不禁全都變了臉色,紛紛打起十二分精神。
壓抑的氣氛下,但見一道身影自裂縫內沖天拔起。蒼璩原本還想追問,但下一刻他神色狂變,裹起謝道韞已在爆退。
不單單是他,竺法慶、尼惠暉,連同慕容垂,全都在這一刻勃然色變,紛紛急退。
轟轟轟……
猛然間,地動山搖。
裂縫周遭轟然炸裂,而那漫起的塵煙中,一個龐然大物緊隨陳拙之後,搖身擺尾,滿身黑鱗,亦是沖天而起,血口大張,如那躍水之魚,凌空咬出。
這是一副十分駭人的場面。
月上中天,月下魔龍騰空,恐怖的兇威驚的幾人瞳孔各是震顫連連。
“出手!”
眼看陳拙就要葬身血口之中,避退的幾人不約而同,齊齊沉聲大喝,凌空起招。
剎那間,立見數道真氣勁力如長虹貫月,打在那龐然大物的身上。
轟!!!
氣勁爆衝,虛空宛若綻放出一朵朵奇花火焰。
那惡獸一擊不成,當即折返而回,重新墜入裂縫之內。
陳拙凌翻身急落,面上似是驚魂未定,但眼底卻有精光閃過。
“這就是上古魔龍?”
竺法慶吃驚不已。
他們適才可是看清楚了,那可不是什麼龍種,而是一條滿覆黑鱗,似蛇似蛟的惡獸,背後還生有雙翅。
“難道是蛟龍?”
所謂的“蛟龍”,便是成了氣候的大蛇。
“這也太大了,體長少說十幾二十餘丈,而且頭生獨角,腹下生有一對利爪,怕是飛天遁地……”
幾人餘悸未消,竺法慶正驚歎間,但見大地倏然震顫。
那裂縫一側,土石起伏,其下如有巨物鑽行,來勢洶洶。
慕容垂凝重道:“你不是說它輕易不會動彈,不會離開戰神殿麼?”
哪料蒼璩沉默了片刻,竟回答道:“我當年見到的魔龍不是這條。”
這下幾人就是再臨危不懼,也都有些穩不住了。
竺法慶一面急退,一面動容道:“伱是說底下還有一條?”
蒼璩眉頭緊皺,如在回憶着什麼,接着說道:“我看到的那條是頭上雙角,而且通體赤鱗,比這條要大上不少。”
竺法慶面色黑如鍋底,陰晴不定,心裡都在罵娘了。
怪不得之前那九撥人馬都有去無回。
“退!”
慕容垂當機立斷。
蒼璩卻冷聲道:“不準退,這戰神殿每每被人覺察發現,必會挪移,下一次再想找到都不知什麼時候了,機不可失,只能一戰。”
說罷,他當先出手,幾步趕出,閃到竺法慶身前,右腳一壓一沉,腳下頓見層層氣勁如浪蕩開,地動山搖間,本是鬆軟的土壤瞬間宛若渾然一體。
“轟!”
平地一聲驚雷,大地震顫不止。
就見一隻彎刃般的獨角劃破地面,露於月華之下,撞在了蒼璩身前。
“這畜生看來是有那魔龍的一絲血脈,但論及實力遠遠不如,合力斬它……殺!!!”
蒼璩雙手虛扣,將那面前獨角生生接入手中,阻其進勢。
聞言,慕容垂退勢易改,手中霸槍一提,驀然間回身抖出百十朵璀璨槍花,槍芒洞穿土石,對着地底下的惡獸展開凌厲攻勢。
竺法慶也是趁機出手,僧衣飛揚,雙手合十,天地間的氣機霎時將那惡獸牢牢困鎖。
很快,龜裂的地面下溢出縷縷腥臭至極的污血,還有一聲刺耳的長吟怪嘯。
“嗷!”
竺法慶正想鬆一口氣,冷不防面前的地面轟然裂開,一條生滿黑鱗的巨尾如鞭抽出。
他瞳孔急縮,只來得及將雙臂交疊擋在身前,人已大口咳血的倒射飛出。
尼惠暉則是急忙援手,不想二人撞在一起,立馬齊齊負傷,各是踉蹌而退,
好恐怖的勁力。
那巨尾擺動之勢極其兇悍,範圍之大就是陳拙他們也被裹了進去,摧枯拉朽,難以想象。
慕容垂眼皮狂跳,想都不想,抽槍便退,有竺法慶夫妻二人的前車之鑑,他怎敢迎接。
但就在這時,那巨尾的攻勢下,但見陳拙嘿然一笑,斗篷一掀,重心一沉,體外的天魔氣忽然急轉,魔氣涌動,竟然化作一口巨大的黑色鍾影,若隱若現。
正是達摩四大神功之一的金鐘罩。
這也是他近些時候準備的東西。
眼看那巨尾就要臨身,陳拙不退反進,反是將胸膛迎了上去,雙腳下沉,做好了迎接一切後果的準備。
遂見那巨尾進勢一頓,不偏不倚的抽在了鍾影之上。
“砰!”
黑色鍾影應聲潰散。
但場中卻見驚人一幕。
他雙臂以攬保之勢竟然將那黑鱗巨尾擒在懷中,紋絲不動。
蒼璩則是與這惡獸糾纏,控其頭顱。
慕容垂儘管恨不得現在就將陳當場斬殺,奈何他也知曉此番之艱辛,況且下面還有個大的,當即騰躍至半空,雙手握槍,槍尖下指,一縷槍芒直接透破地面。
竺法慶與尼惠暉此刻合力一處,也是盡展能爲。
可眼看勝機就在眼前,腳下大地卻見異樣。
幾人正自凝神,忽覺腳下一空,身子一輕,方圓二十幾丈的地面竟然在這關鍵時候全然塌了下去。
“啊!”
謝道韞驚呼出口,人已直直下墜。
而剩下的幾人,臉色大變的瞬間便想抽身,哪料那惡獸忽然掙脫束縛,擰身擺尾,雙翅一展,徑直衝天而起,直上九天。
可偏偏就在這時,乍聽一聲長吟驚爆長空。
月華下,一道金光如掣電橫空,與那惡獸廝殺激鬥在一處,半空血雨潑灑,驚世駭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