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笨拙
“便當……
已經吃完了。”
在昏黃的暮色中,人偶一樣的少女仰着頭細細地閱讀了姬峰眼中的悲哀之後,竟然首先開口說話了。
原來她還記得啊。
雖然她並沒有期待也並沒有等待姬峰的到來,但她的確還記得姬峰對她說過的話!
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僅僅是因爲這微不足道的記憶,姬峰的眼眶就有些溼潤了,同時一股熱流從他的心頭涌出,溫暖了他的五臟六腑,溫暖了他的四肢百骸。
“啊……你……難不成是自己住?我也是自己住。
按照日本的禮節,搬到新家之後要帶着禮物和左右鄰居打招呼吧?這就算是我的禮物了,對於不會做飯的人來說是必不可缺的。”
——原本,姬峰的劇本上已經寫好了這樣的臺詞,但他現在卻只是默默地從便利袋裡拿出自己的便當,然後將整個袋子遞到了有希的面前。
“這是打招呼的禮物,收下吧。”
“……”
面對這種貌似是第一次經歷的情景,有希的反應速度慢得可愛。又或者是她必須將資訊統合思念體那無比龐大的資料庫全都檢索一遍,才能確定最正確的、最像人一樣的應對方式?
“謝謝。”
姬峰舉着袋子等了好一會兒,有希才終於向他伸出了手,並且一臉平靜地道了聲謝,如果是不知道的人可能還以爲她覺得姬峰送她東西是天經地義的一樣。
但是隻是這樣一句毫無感情的“謝謝”,也讓姬峰露出了開心的笑容。或許正在觀察他的有希都會覺得奇怪——爲什麼這個人會笑?爲什麼這個人即使被她如此冷漠的對待,卻依然能夠對她露出如同陽光般溫暖的笑容?
長門有希這個存在並不是普通的人偶,而是由資訊思念體制造的最高級的人偶,這個身軀的力量和五感敏銳度甚至遠超常人。所以她能夠感受得到,儘管完全無法理解,但她能夠感受得到。
這是一種因爲毫無關連的事件突然爆發的嶄新資訊,和涼宮春日的情況從本質上來說是完全相同的,只不過涼宮春日三年前的那次資訊爆發是前所未見的、甚至遠超這個世界的強烈。
儘管面前這個男性學生的資訊爆發和三年前……不,即使是和現在的涼宮春日偶爾產生的資訊爆發比起來都完全不值一提,不過事無鉅細地觀察,最大限度地蒐集資訊,就終有將這些零散重複的碎片組成完整拼圖的一天。
——這就是資訊統合思念體的主流派和激進派在理念及行事手法上的區別。
接過一袋子充作禮物的杯面之後,有希便沉默地站在了那裡,就好像是在無聲地對姬峰說“你還有什麼事情嗎,沒事就趕緊走吧”。
至於請他進屋坐一坐,喝杯茶……孤身一人居住在這裡的少女根本連想都沒有想過。
原本這個時候姬峰應該主動用開玩笑的口吻對有希說“不請我進去坐坐嗎?哪怕只是倒杯涼水請我喝也好啊”,根據他的劇本,有希在思考之後或許有一成可能真的就讓他進去了,而且就算進不去他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不過現在他完全扔掉了劇本,不再思考自己應該怎麼表演才足夠逼真,而是直接在有希面前暴露出了自己最真實的一面——完全不擅長和喜歡的女孩子打交道的那一面:
“嗯……以、以後要不要一、一起上學?反、反正都是同路。”
卸去了僞裝之後,姬峰說話變得相當笨嘴笨舌的了。而且如果注意觀察的話,還會發現他那被夕陽照得發紅的臉頰,其實真的已經微微泛紅了。
不過最讓他感到丟臉的是,他說出這個有點曖昧的提議之後,根本沒辦法像演戲時那樣輕鬆自如。他現在不僅心臟跳得十分厲害,甚至連手腳都開始打哆嗦了,如果再像之前那樣默默地等待有希的回答,他感覺自己在聽到有希說話之前就會因爲虛脫而癱倒。
“你每天幾點出門?”
所以姬峰根本沒有等待有希的回答,而是裝出了一副十分強硬的樣子,直接詢問了她的上學時間。
而眼鏡又重新開始反光了的有希這次只是琢磨了幾秒鐘,便用一如既往平穩而無抑揚的機械聲音做出了回答:
“八點整。”
看來,有希並不是對什麼問題都反應遲鈍,她只是很不擅長回答“想不想”、“要不要”這類與她的主觀意願有關的問題而已——因爲她根本就沒有任何自己的意願,至少現在還沒有。
而姬峰所要做的,便是讓她逐漸擁有自己的意願,並且讓她擁有充分的自由,可以隨心所欲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隻能跟在涼宮春日身旁充當一個沉默的觀察者。
“好的,那我明天提前五分鐘在樓下等你。”
或許是拯救這個三無少女的強烈意願給了他勇氣,又或許是他又被自己僞裝出來的強硬態度給騙了,總之姬峰現在已經不再發抖了。
他鏗鏘有力地拋下了這句話之後,馬上就拿着原本打算和有希一起吃的便當扭頭走掉了;而沉默的有希則在門口一直站到了他走下樓梯才關上房門,不知道她究竟只是單純在發呆,還是在認真地思考這個男性學生這麼做的目的。
大概是自己的錯覺,姬峰總覺得在自己轉身的那一瞬間,有希好像是微不可查地對他點了一下頭。但即使這只是他的自我意識過剩,他也決定了從明天開始一定要厚着臉皮和有希一起上學。
這並不是爲了滿足宅男心中的某些齷齪心思,也不是爲了和自己的“老婆”重新培養真愛,他只是想要改變這個少女、拯救這個少女,即使無法從根本上改變她的三無屬性,也要讓她變成一個正常的三無少女。
姬峰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也會有這麼一天——僅僅因爲看到了某個少女空洞得好像人偶一樣的眼神,心頭就產生了一定要幫助她的“熱血”。原本一直自詡爲“智者”的他,還以爲“熱血”這種東西與他根本無緣呢。
不過……這種爲了一個崇高的目標,爲了一個偉大的理想,爲了幫助或拯救他人而渾身熱血沸騰的感覺……
好像倒也不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