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入地獄吧,因爲你自己選擇朝着深淵中一躍而下。
不再堅固的心將無法成爲支撐,然而就算沒有支撐,也一樣能夠獲得力量。
琉璃深信如此,因爲這便是事實——當一支小隊裡出現一個以上的第四階輪迴者時,後進者的攀登難度便會減少。畢竟不同於每個人都註定不一樣的心魔對抗,至少在跨越三和四之間的關隘時,絕大多數人的待遇都差不多一樣。
抵達第四階的戰力很容易,無論用什麼方式,只要具備可多次使用的,基因等級的入微之力,這便算是第四階的戰力——神恩,未來超級計算機,古老遺物秘寶都是達成它的捷徑。在古老的世代裡它被稱作職業四階,而在更古老的世代裡則是三階極限。它超過凡俗之輩卻又低於真正意義上的半神傳奇,但也有着移山倒海的能力。
解開第四階的基因鎖其實也不難——在完成了上述要求之後,入微之力便會逐漸深入到四肢百骸之間。直到每一個細胞都被填充,改造,成爲能夠自主釋放算力的基礎單元。而一旦抵達合適的時候,它們便將會被盡數喚醒,並將新的力量釋放。
這便是第四階基因鎖的真相——人體內的體細胞平均在七十萬億到一百萬億之間,而兌換了血統後這一數量便會更進一步地增長。而一旦它們被盡數喚醒,便可提供總量和它們的個數一致,大小和它們的規格等同的入微之力,並且,不再像是未晉升之前,還需要在戰鬥時藉助技巧,外力,抑或者消耗品。
絕對戰力的提升因人而異,但差距卻不會大到不可理喻。
最主要的提升是續航和穩定性。且絕大多數的職業四階,三階極限……或者跳過了這個無聊階段的一步登天之人,所需要面對的挑戰,都大同小異。
只要壓服自己的細胞羣落就可以。
無論用什麼辦法,什麼手段,只要將細胞意志羣擺平,讓它們聽從命令就可以。
亞當在這一關的突破經驗是欺騙——他以謊言滲入自己的身心深處,讓自己的細胞意志相信它們不存在自我意志而是亞當主體意識的延伸。而當它們因此而放棄‘自我’之後,就算謊言之力消褪,亞當也抵達了第四階。
昊天在這一關的突破經驗是同化——他的聖光氣既是強化,也是心靈之光的雛形。他在即將邁出那一步的時候累積了足夠多的資源,讓自己的聖光氣極度膨脹,從而在細胞意志羣甦醒時被完全地浸泡在聖光氣的中央。代價是讓自己生物學本質永久性地轉化成了類光屬性結構,且心靈之光的雛形也受到細胞本身所拖累,前進的道路變得糟糕,但也不是沒辦法將它修好。
這都是經驗,都是強大輪迴小隊之中,後進者可以獲取的寶藏。而毋庸置疑的,琉璃已經抵達了可以使用它們的地方。
她飲下了智慧之泉,那源自於遺蹟中的秘寶極大地壯大了她自身意識和每一個細胞的算力。她又持有了別名爲昆古尼爾的天之槍,以這聖器的威能強行壓制了自己體內那躁動不安的近百萬億細胞。而她甚至已經準備好了計劃,只要時機合適,便可輕易邁過這道關卡。
只要擊敗它們就好。
按照亞當的理論,只要自己內在的,會隨着晉升而感染所有細胞的魔念不是‘散夥’,‘自爆’這種不能夠走尋常路過關的東西,那麼當自己的主體意識降下時,便必然會有一部分細胞會選擇繼續跟隨自己,成爲主體意識的載體和手腳。而它就像是一支精銳的軍隊,只要指揮得當,便遲早能夠將‘天下’掃平一統掉。
琉璃的打算就是這樣,她的計劃是恪守自身的信念。在準備充足時,以一場足夠激烈的戰鬥作爲自己躍升的契機。天之槍的威能會確保她無往而不利,而自己只需要率領着自己註定會擁有的那支軍隊掃平眼前的一切強敵,第四階的力量,便會作爲獎賞而出現在自己手上。
但現在已經做不到了。
念頭一旦渾濁,就必須花費漫長的時間來讓它重新純淨。操守一旦放下,就必須以嚴苛的歷練來重新將自身的信念錘鍊完全。而若是在做完這些準備之前便擅自晉升,那便只有失控這樣一個下場。
琉璃的視線凝聚,在停滯的時間中,她抵達自身的內在視界——映入眼簾的是一座龐大而喧鬧的人偶加工場。伴隨着宛若鐵鏽一般的齒輪轉動和如同絞索一般的細線摩擦,一個又一個慘白的傀儡人形便從幽暗深處拖曳而出,懸掛在她的視野各方。
人形們睜開眼睛,每一個人偶都有着和她一致的模樣。而這裡便是她的故鄉,在她如同她的姐妹們一般被加工製造成昂貴精巧的活人偶之前,她得以抵達主神的光輝之下。
人類對於折磨同類總是有着獨到的想法——琉璃擡起手,注視着自己手腕上那血跡未乾的球形關節和半數是血肉半數是琺琅質的光滑指尖。這也是某種藝術的體現,而它直到被主神修復之前,都可稱之爲‘美之殘缺’。
“琉璃型觀賞用活人偶,編碼,10023.”她輕輕地念誦着自己的名字,它就蝕刻在她那已經加工完畢的合成輕質臂骨之上。而用以遮擋一側眼眸的封印也被拆解,自那空洞的眼窩之中,有着寶石一般絢麗的旋轉渦旋。
奧丁,奧丁獲取智慧之泉,代價是奉獻一隻眼。
而她早就失去了這隻眼。
“我有時候會想——我的晉升儀式本就只有這一個缺點。而知情者只有亞當,他承諾了會爲我安排好晉升的一切。”她伸出手,握住了憑空浮現在手上的天之槍。和她有着相同容貌的活人偶們紛紛掙脫了束縛,工廠之外,也有浩瀚行軍帶起的大地顫鳴,烈風嗚咽。
活人偶們正在進軍。
琉璃的同類們正在進軍。
它們本應和她站在一起,但現在它們已經不能夠成爲她的載體。她能夠獨立地存在於此處全靠手中持有的天之槍,但僅靠它,或許已經無法將勝利握在手上。
“……那麼,我在這唯一會迎來失敗的節點上淪落到這個下場。是否……”
思維中斷了。
她停止了這無意義的推演。因爲她找不到亞當故意爲之的動機,而在這一刻內訌也毫無意義。她不喜歡造就過多的殺戮是因爲她想證明自己和自己的塑造者們存在顯著差別。而當她審視內心之時,她知道自己對這些二足生物的殺意早就如海如淵。
命運兜兜轉轉,將她送回到了她本想成爲,又拒絕成爲的身份之上——進階已經註定失控,自己在抵達第四階的瞬間必然被那宛若淵海一般的殺意所吞噬從而無差別地攻擊着身邊的一切。在她死掉或者撐過失控期之前,死在她手上的二足生物將遠超萬千。而她並不排斥這樣的轉變。
但是……
人偶們向她撲來,用慘白的肢體撕扯着她的血肉,用活動的關節吞吃着她的骨血。
她並不反抗,因爲反抗已經沒有意義。也因爲,反抗並不是她所期望的解。
“我並不是因爲復仇和遷怒而站在這裡的。”
“我要履行我的職責,完成我的任務。中洲隊的輪迴者依舊是優先擊破目標,而若是大西洲隊的決策者有其它命令,我也應當將它做到。”
“所以……”
‘嗤——’
血,噴涌四濺。
她擡起天之槍,刺入自己的心臟。死亡的預感在這一刻清晰得宛若近在眼前。而她的意志,也就此臨時地刻印在了天之槍的上邊。
這是聖器,這件聖器在她原先的計劃中能夠協助她壓制自身的細胞和基因。
而如今,這件聖器依舊能夠做到相同的事。因爲槍沒有變弱,弱的只是作爲持有者的她而已。那麼,若是她能夠賦予槍足夠的自主權,那麼這件聖器便能夠在她沉睡之後完成她的目的。哪怕身體和意識的主控權,都不再屬於她自己。
人偶們停了下來,純白的光從她的心臟中流出,涌向了她所能夠觸及到的境界邊界。
任務正在執行,槍的擬態意志正在和她交接。無與倫比的虛弱和疲憊在這一刻淹沒了她。她並未因此而死去以至於觸發復活道具。但即便不死,她也將長眠。
“……終究,還是一個人偶。”
她的瞳孔逐漸渙散,失去高光。
隨後,再度成爲她應當成爲的模樣。
……………………………………
——代號,琉璃·10023,啓動。
——正在清點待辦事項……當前狀態,殲滅爲第一優先。
人偶睜開了眼,使用者的意志已經獲得確認。當下的目標爲殲滅敵對輪迴者,以及遵從決策者判定中的一切。
天之槍降落了下來。
蓄力七日之後,其威能本就龐大到足以將維林諾在一瞬間粉碎。而當使用者抵達第四階基因鎖,算力和操控精度急劇增長之後,則即便是將七成威力都消耗在維林諾之上,剩餘的量也足夠撕開山巒,夷平幽谷,將瑞文戴爾也化作塵煙。
於是維林諾便粉碎了。
純白的光點亮了幽空,整片大陸上的活物在這一刻都能夠清晰看見神之國度在垂落的聖白光槍中支離破碎。化作數以萬億計的崩落火點。
那是隕石,是流星雨。它對中土造物的生理打擊將如同心理打擊一樣強烈。而降下的光之槍毫不停息,在擊穿維林諾之後,又將後繼的目標指向人偶的前面。
她的敵對者就在那裡。
那個渾身包裹在黯色裝甲之中,揮動着戰矛的強敵就在那裡。人偶判斷,他正和先前使用者處於同一等階。壓力有可能會讓他突破,更大的概率則是將其當場泯滅。但若是置之不理,則他絕對會在極短的時間內成爲重大威脅。
那就這樣吧。
沸騰的天空在頃刻間便被垂落的光槍撕開。四中之下必殺的一擊已然抵達敵對者的眼前。人偶眼前的敵對者做出了及時的應對,他向着天空擡手,一重厚重的盾便出現在了天之槍和他的頭顱之間。
堅固的盾,厚重的盾。人偶甚至有着這盾能夠抵擋天之槍一擊的感覺——她就是槍,她有這感覺便代表眼前的敵對者的確有概率抵禦這迎頭降下的毀滅。
——修正戰術方案……
人偶動了起來。
她避開從另一處戰場上投來的黑火長槍——即便是現在,她也確信那漆黑的火焰有能力爲使用者的身體帶來毀滅——槍,自己的子體正握在使用者的手上。而它只需要進行合適的運用,便可配合母體一起將眼前的敵對者解決。
身形轉動。
速度在一秒內以米來計量可達萬又有千。
掙脫星體的重力拘束可謂輕而易舉。而在第一聲音爆響起之前,光槍已然刺向敵對者的腰間。
一擊不中。
天之槍已然抵達盾面上頭。
龐大的能量潮汐在盾面的接觸點急劇涌動。磅礴的毀滅之力構築成平衡,又在某種強大的技藝下無害地向着外側溢出。
兩擊不中。
眼前出現妨礙的幻象,但那並未抵達足以干涉自身行動的程度。遠程詛咒對此身的擾亂近乎爲零。唯一需要小心的黑暗投槍,會被降下的天之槍所擾動。
那麼,第三擊。交戰的時間損耗,低於一毫秒。
人偶的光槍終於刺入了敵對者的胸膛。抵禦着天之槍的構築重盾再也無法行使偏轉的力量。盛大的光爆在接觸點,在人偶的面前當即爆發。而眼前的敵對者,在頃刻間便連灰燼都不剩下。
末日已至。
毀滅的能量潮汐輕易地蒸發了交戰點處半徑數公里內的一切物質結構。即便是那正撕裂昊天的漆黑火海也波及甚大。二足生物們所羣聚的瑞文戴爾,其用以防護的殘破結界當即崩毀。礙事的弱小生命有接近一萬的數量直接焚滅成渣。
人偶感覺到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那感覺源自沉睡的使用者,它或許可以命名爲自責和哀傷。但人偶立刻就清除了它們,並準備前往執行下一個目標。
她沒能做到。
因爲她立刻就意識到,自己既沒有觀測到重生十字章的輝光。也並未在腕錶上觀測到主神的計分通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