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盆洗手之日,劉府上賓客盈門,來了將近五六百人,有些人和劉正風熟識,相互打過交道,特意趕來鑑證這一時刻;有些人跟劉正風八根子都打不着,從來沒有見過面,只是慕名而來。
人數一多,便是魚龍混雜。
這些人裡,有的固然在江湖上頗有名聲地位,有的卻是不三不四之輩,非正非邪。
定逸師太、天門道人等正道武林的頂尖人物對這些三教九流之輩看不上眼,索性呆在廂房裡,懶得跟這些人寒暄。
嶽不羣也呆在廂房裡,非常罕見的沒有外出應酬,此時他的臉色有些陰沉,可以看得出來他的心情十分不快,目光從頭臉浮腫的弟子們身上掃過,冷哼道:“德諾,找到令狐沖了嗎?”
勞德諾道:“回師父,弟子們已經把衡陽城搜了一遍,也沒有找到大師兄。”
嶽不羣寒聲道:“那逆徒做下了這等大逆不道,敗壞門風之事,現在躲起來不敢見人了嗎?”
嶽靈珊兩眼通紅,情緒十分低落,心裡還存有一份僥倖,道:“爹爹,大師兄不是那樣的人,會不會……會不會有什麼誤會。”
嶽不羣道:“誤會?那逆徒的劍都在定逸師太手裡,這事還能有假!都怪爲師平日對他太過驕縱,否則也不會養成他那無法無天的性子,以致犯下這等大錯……哎,這讓爲師還有何臉面面對定逸師太和江湖同道。”
其他弟子都像鵪鶉一樣,低着頭不敢答話。
午時將近,劉正風的弟子來通知他們到前廳觀禮。
嶽不羣不得不離開廂房,來到前廳時又碰到了定逸師太。定逸師太對他冷哼一聲,半點好臉色也沒有。嶽不羣也不敢發怒,只能腆着臉陪笑。
劉府前廳滿滿當當擺了將近二百席,待衆人剛要落座時,忽然聽到門外傳來“砰”“砰”兩聲銃響,跟着鼓樂之聲大作,又有鳴鑼喝道的聲音響起,顯然是有官面上的人物駕臨。
聽到禮樂之聲,劉正風立刻整了整衣冠,快步來到門外,便見到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從官轎裡走下來。
劉正風心裡有些詫異,上頭怎會派一個這麼年輕的官兒來宣旨,莫非是哪個大官的公子哥兒下來撈油水。心裡雖然這般想着,膽面上卻不敢有絲毫怠慢,急忙迎上前來,行禮道:“草民劉正風見過大人,大人遠道而來,劉正風有失遠迎,還望大人恕罪。”
年輕人一擺手,道:“不必多禮,本官奉命而來,咱們還是先辦正事吧。”
劉正風起身,從衣袖裡掏出一疊銀票塞進年輕人的手裡,客氣地道:“大人說的是,卑職愚鈍,還要大人多多栽培纔是,還未請教大人如何稱呼。”
年輕人把銀票收起,隨口說道:“劉大人客氣了,本官齊放,司職於南陽六扇門,日後你我同殿爲官,還要多多照應纔是。閒話少敘,咱們還是先把正事辦了要緊。”
劉正風也沒有察覺任何不對,擡手虛引道:“是,齊大人請。”
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大廳。
廳內的武林人士見到劉正風迎着一個年輕的官兒進來,無不愕然。有些人心中想到,劉正風乃是衡陽當地有名的鄉紳富豪,少不得與當地的官員打交道,今日他金盆洗手,有官員來賀也屬正常。
齊放昂首直入,在大廳中央站定,揚聲道:“聖旨到,劉正風聽旨。”
就在羣雄愕然之時,劉正風屈膝跪下,朗聲道:“微臣劉正風聽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旁邊的衙差早已屈膝將聖旨奉上,齊放拿起聖旨,朗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據湘南省巡撫奏知,衡陽山縣庶發劉正風,急公好義,功在桑樟,弓馬嫺熟,才堪大用,着實授參將之職,今後報效朝廷,不負朕望,欽此。”
劉正風又磕頭道:“微臣劉正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站起身後又道:“還要多謝恩相賞識,巡撫大人提拔和齊大人的栽培,方賢弟,奉敬齊大人的禮物呢?”
劉正風身旁的一箇中年男子道:“早就預備在這裡了。”
說着,轉身取過一個圓盤,圓盤中是個錦袱包裹。
齊放使個眼色,讓旁邊的衙役把錢財收下,然後又道:“正事辦完,咱們可以敘敘閒話。齊某對武林之事一直十分好奇,聽說劉兄在江湖上也算一號人物,今日正要金盆洗手。正所謂來的早不如來的巧,齊某以前只聽人說過金盆洗手,還從來遇到過,今日恰逢其會,倒要開開眼界,正想向劉兄討杯水酒,不知劉兄是否歡迎。”
劉正風一怔,心道這官兒怎麼不按常理出牌,到底是個年輕的雛兒。口中卻忙不迭地道:“齊大人能賞臉,卻是劉某的福份,怎敢推辭。齊大人請上坐。”
齊放點點頭,一點都不客氣,昂首大步地來到首席坐下,目光從廳內雄羣身上掃過,沒有絲毫心虛之色,也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徑自笑道:“劉兄不是要金盆洗手嗎,趕快開始吧。”
“好。”
劉正風應了一聲,立刻有弟子擡出一張茶几,几上鋪着錦鍛。另有一弟子捧着一個金光燦燦,徑長尺半的黃金盆子走出來,放在茶几之上。
盆內已經盛滿清水。
劉正風走到茶几前,抱拳團團一揖,道:“衆位前輩英雄,衆位好朋友,衆位年輕朋友。各位遠道光臨,劉正風實是臉上貼金,感激不盡。兄弟今日金盆洗手,從此不過問江湖上的事,各位想必已知其中原因……從今以後,劉正風退出武林,我門下弟子如果願意改投別門別派,各任自便。劉某邀請各位到此,乃是請衆位好朋友作個見證,以後各位來到衡山城,自然仍是劉某人的好朋友,不過武林中的種種恩怨是非,劉某卻恕不過問了。”
說完這些場面話後,劉正風捋起衣袖,伸出雙手便要放入金盆。
就在這時,忽聽得門外有人厲聲喝道:“且住!”
齊放眉頭一挑,心中暗道:“來了,好戲要開場了。”
羣雄聞聲,立刻向正門望去,便見四個穿着黃衫的漢子走進門來,往兩邊一站,卻是開中先鋒,跟着又有一位身材高大的黃衫漢子從四人中間昂首直入。
此人乃是左冷禪的親傳弟子,綽號“千丈鬆”的史登達。他的手中拿着一面五色錦旗,旗上綴滿了珍珠寶石,發出燦爛寶光。
“五嶽劍派盟主令旗到。”
史登達走到劉正風身前,舉旗說道:“劉師叔,奉五嶽劍派左盟主旗令,劉師叔金盆洗手大事,請暫行押後。”
劉正風道:“但不知盟主此令,是何用意?”
史登達道:“弟子奉命行事,實不知盟主的意旨,請劉師叔恕罪。”
劉正風正色道:“當年我五嶽劍派結盟,約定攻守相助,維護武林中的正氣,遇上和五派有關之事,大夥兒須得聽盟主的號令。這面五色令旗是我五派所共制,見令旗如見盟主,原是不錯。不過在下今日金盆洗手,是劉某的私事,既沒違背武林的道義規矩,更與五嶽劍派並不相干,那便不受盟主旗令約束。請史賢侄轉告尊師,劉某不奉旗令,請左師兄恕罪。”
說着走向金盆。
史登達身子一晃,攔在金盆前,高舉令旗道:“劉師叔,我師父千叮萬囑,務請師叔暫緩金盆洗手。我師父言道,五嶽劍派,同氣連枝,大家情若兄弟。我師父傳此旗令,既是顧全五嶽劍派的情誼,亦爲了維護武林中的正氣,同時也是爲劉師叔的好。”
一時間,兩人竟有些僵持不下。
定逸師太性子最是火爆,見兩人僵住,也從旁勸誡,道:“左師兄出來阻止這件事情那是再好也沒有了。我說呢,咱們學武之人,俠義爲重,在江湖上逍遙自在,去做什麼勞子官兒?劉賢弟,既然連左盟主出面相勸,這事便先擱一擱又有何妨。你說是不是,君子劍嶽先生?”
嶽不羣忙不迭地點頭,道:“師太說的在理。”
劉正風道:“既然兩位都這麼說,那……”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聽見稀哩嘩啦的一陣亂響,卻是齊放一下掀了桌子,起身指着定逸師太怒喝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做官又有哪裡不好?你個老尼姑實在放肆,言語中多有不敬,絲毫不把我大明官員放在眼裡,莫不是要造反不成。”
然後又轉向劉正風,道:“你們這些江湖草莽也忒不爽利,說好今日金盆洗手,竟能臨時變卦,言而無信,何以爲官。本官事務繁重,還有皇命在身,可沒有閒功夫在這裡陪你們胡鬧,你要洗手就趕快洗手,別耽誤本官的時間。”
接着又看向史登達,道:“劉參將已是朝庭命官,只有官家纔有資格對其下令,你那什麼勞子盟主竟妄想控制朝庭命官,難不成想要造反?自制令旗,結黨營私,這可都是殺頭的大罪。拿旗的小子,快去告訴你家盟主,讓他速速到當地衙門投案自首,爭取寬大處理。看在劉參將的面子上,本官還能幫你那狗屁盟主說說情,否則大軍壓境……嘿嘿,勿怪本官言之不預。”
史登達一怔,指着齊放道:“你……”
齊放喝道:“你什麼你,見到本官不僅不跪,還出言不遜,簡直是目無王法。來人,速將此人給我拿下,押入大牢,敬候發落。”
左右衙差對視一眼,面露苦色,卻不得聽命,向史登達走去。
史登達雖是小輩,但也有不俗的功夫在身,只見他左手一擡,兩個衙差便被他掀飛出去。
齊放拍案喝道:“好大的膽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敢襲擊官差,此乃抄家滅族之罪,還不束手就擒。”
史登達嗤笑一聲,道:“狗官,這裡可不是在你的府衙,容不得你作威作福。還敢對我師父出言不敬,史某先把你宰了再說。”
說話間,史登達一步跨出,人影一閃地來到齊放面前,五指呈爪,向他的腦門抓去。
“不好。”
天門道人,定逸師太等人見狀,心道不妙,雖然他們也一向對官府多有不屑,但也只是嘴上說說而已,最多也就視而不見罷了。但是動手殺官,那性質可就不一樣了,一旦出現,就是抄家滅族之罪。就算自己的門派再強,也敵不過朝庭大軍。
史登達出手太過突然,他們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撲通。”
下一刻,身體倒地的聲音響起。
衆人心裡哀嘆一聲,斜眼望去,卻見那個年輕的官員安安穩穩地站在原處,手中還拿着一個鑲珠綴玉的五色令旗,上下把玩着。
而人送外號“千丈鬆”的史登達,卻已經倒在了此人面前。
竟究發生了啥事。
羣雄無不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