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崔氏報喪有到長春宮嗎?”李太后問。

“大概被陛下攔下了,陛下說了現在什麼都不叫娘娘知道,安心坐月。”宮人說,“大約是家裡也帶着重孝,所以永年伯夫人的喪事辦的悄無聲息的。不然娘娘也不會在武清伯夫人進宮後才知道此事。”

李太后搖頭,“那她女婿怎麼這個節骨眼被調到遼東去了?”

“大約也是事趕事,趕上寸勁了。”宮人說。

沒有這麼簡單。王芙裳自回了京,去皇后跟前的次數可不少,皇后的親妹,有來往頻繁,依着陛下寶貝王容與的勁,如何會把王芙裳的丈夫調到遼東去。

遼東眼下可真不算什麼好地方。

崔氏不是王容與生母,王芙裳是崔氏親女,要說這兩姐妹能像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親熱,李太后可不信。

“去問問,王芙裳那天進宮發生了些什麼?什麼時候走的?”李太后說。

宮人去打聽了,原是打聽不到的,但是聽說去了兩次太醫,宮人去問了先前去的太醫,那太醫但是早離開啓祥宮,也沒收到不能往外說的命令,就說了王芙裳滑胎的事。

宮人回宮去稟告,“偏偏是那天,她也滑胎了?”李太后皺眉說。

“哪有那麼巧!”

李太后沉思了片刻就做出了論斷,“皇后怎麼會無緣無故的小產,王芙裳又爲什麼偏偏在那天滑胎,這裡頭必然是有什麼聯繫。”

“所以崔氏纔要死,李庭纔要遠赴遼東,這都是結果。”李太后說,她拍桌怒道,“陛下對永年伯府也太過放縱。”

“永年伯膽敢謀害皇嗣,罪不可赦。”李太后說,“陛下還要輕輕放過,永年伯府日後還有什麼幹不出來。”

“來人,擬懿旨,哀家要申斥永年伯。”

宮人小聲跟朱翊鈞稟告,娘娘在清醒時總是爲了小公主垂淚,朱翊鈞嘆氣,他在長春宮待着,王容與爲了不讓他擔心,總是強顏歡笑,但他不在的時候,她哭,總有些鞭長莫及了。

他也想整日整夜的在長春宮陪她,安慰她,王容與卻不願意,有時候還會裝睡,讓他出去忙他自己的。

長春宮縈繞不散的藥味,王容與因着女兒還沒吃過這世間好吃的就開始喝苦藥,自己也讓許杜仲給她開了補身的藥。

從前視苦藥爲毒藥的人,如今也能面不改色仰頭喝下一碗又一碗苦湯汁。

“我是她娘,我既不能替她受苦,那就和她同甘共苦,感同身受吧。”王容與對無病說,“你不要勸我,我喝了這苦藥,心裡的痛才能稍微減弱些。”

無病看着王容與這樣自苦,除了陪着流眼淚,沒有別的好法子了。傷在兒身,痛在母心,這是任何勸慰都寬鬆不了的。

朱翊鈞處理了政務瑣事,正要去長春宮,陳矩捧着錦盒進來,“這是什麼?”

“這是壽安宮發往永年伯府的懿旨,奴才聞聽消息後在宮門處截住的。”陳矩低頭道。

“非要在這個時候添亂?”朱翊鈞皺眉道,拿起懿旨一看,“永年伯教妻不嚴,縱女行兇,謀害皇嗣?壽安宮這是從哪聽到的消息?”

朱翊鈞恨的想殺了崔氏,殺了王芙裳,但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把王芙裳害王容與早產一事公佈於衆,這不是對王芙裳有惻隱之心,而是不管是王芙裳還是崔氏,在外人來看,都是王容與的孃家。

皇后的孃家做下妨礙皇后的事,皇后的名聲也要受損。

所以他只能按下闇火,崔氏是個禍頭子,必須死,怎麼死的不管,但是對外的死因一定要體面,不能有讓人指摘皇后之處,永年伯既然替王芙裳做了那事,王芙裳就不能死了,畢竟,母女二人接連死亡,便是有理由,也會讓人懷疑。

那就讓王芙裳的丈夫去遼東,那是苦寒兵戰之地,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他的造化。

朱翊鈞想要按下的事,李太后偏要敞開了來說,朱翊鈞按住眉心,“啓祥宮還有哪個不長眼的在跟壽安宮通消息嗎?”

“啓祥宮,長春宮這兩處的人都是奴才親自盯着的,應該沒有對外通消息的。”陳矩說,“昨日武清伯夫人進了宮,大約是說了永年伯府的事,太后娘娘前後對應猜想出來的吧。”

朱翊鈞嘆氣,對這個猜測也並不意外,李太后是連政事都能處理的好的女人,這後宮陰私,一份實證,三分猜測,便能坐實了。

“起駕去壽安宮。”朱翊鈞說。他一直牴觸與李太后面對面,但有些事,免不了。

李太后聽聞皇帝來了起初是不以爲意,“來就來唄,反正也就是在正殿坐坐就走。難爲他現在一心心疼皇后的時候,還能想起哀家這個母親。”

“娘娘,陛下進來了。”宮人說。

李太后纔有了一點驚詫之意,皇帝,這是終於捨得來見她了。

朱翊鈞進門後給李太后行了禮,李太后看着他,“許久不見陛下,竟有恍若隔世之感,今天這太陽不是從西邊出來的吧?”

朱翊鈞揮退左右,把錦盒輕輕的放在李太后面前。

李太后見是自己今日叫人發出的懿旨,不由冷哼道。“陛下真要哀家這個太后成了供桌上的泥菩薩,便是懿旨,也出不了宮。”

“既如此,陛下不如下旨讓哀家去給先帝守陵得了。”

“母妃。”朱翊鈞問她,“安心靜養不好嗎?”

“現在有人要謀害皇嗣,哀家還能如何靜養?”李太后說,“今日有人敢謀害皇嗣,明日就有人敢害陛下,到那日,陛下還要一味的放縱嗎?”

“到那日,朕也自能應對,不勞母妃擔心。。”朱翊鈞道,“母妃何時才能知道,朕已經長大了,不是當初一言一行都要母妃提點的小皇帝。”

“是啊,陛下如今恩威並重,一言九鼎,自然再看不上哀家這一點微末的慈母之心。”李太后冷哼道,“有了媳婦忘了娘,這是句老話,陛下貴爲皇帝,也不能免俗。”

“容與自進宮來,伺奉母妃盡孝盡力,無處可指摘,相反母妃,卻是處處針對挑刺,皇后早產,心身俱疲,母妃不想着同爲女人心疼一二,卻要在這個關口去指責皇后的孃家,以莫需要的罪名。”朱翊鈞說。

“是不是莫須有,陛下心裡清楚。”李太后道,“雖然哀家現在是個聾子瞎子,但是哀家心不瞎,皇后好端端的怎麼會七個月早產?而陛下愛皇后,就是要輕輕放過那個傷害皇后的人嗎?”

“皇后早產是意外。”朱翊鈞說。

“不可能是意外。”李太后說。

“朕說了是意外。”朱翊鈞喝道,他看着李太后,“母妃明白了嗎?”

李太后被朱翊鈞外放的霸氣怔住,這是第一次,朱翊鈞在他面前展示他身爲帝王的一面,而不是一個兒子。李太后心裡以服軟,面上只能冷笑着點頭,“哀家知道了,陛下說是意外就是意外吧。”

“朕明日會下旨,會加恩武清伯,恢復武清侯爵位。”朱翊鈞起身說,“母妃也在壽安宮中好好的安心靜養吧。”

朱翊鈞走後,李太后許久沒回過神來,宮人輕喚娘娘,李太后一個哆嗦,在盛夏中感受遍體生寒,“陛下,這是在用武清侯府來威脅我?”

不,不能再這樣下去。陛下已經不是那個她熟悉的陛下,這樣的陛下,顧念私情,喜怒無常,這不是一個明君所爲。

就是爲了朱家的江山,爲了朱家的列祖列宗,她一定要把陛下板正過來。

皇后早產生女,要說誰最高興,那就是生有兩個皇子的鄭妃和恭妃,恭妃膽小,便是在被窩裡偷笑幾聲,偷念幾句阿彌託佛就夠了,鄭妃,則想的更多。

從前她生子有寵,想讓兒子以寵立位,當時沒成功。後來不知怎地,陛下就對她息了心思,她自認爲沒有哪裡做錯,那就只能是皇后技高一籌,現在以寵立位是不可能了。

但是隻要陛下沒有嫡子,餘下的皇子都有機會。

雖然無嫡立長,但是皇長子要出了什麼意外,皇三子便是長了。

鄭妃是個有野心有膽量的人,瞧着陛下爲了長春宮的皇后和早產的公主分身乏術,就果斷下手了。

平靜的後宮放下一記驚雷。

一個叫張差的人,持棍入皇子所,皇長子居處,一路長驅直入,還打傷了守門太監,打到皇長子朱常洛面前,才被聞訊敢看的門將制服。

滿朝震驚。

朱翊鈞讓人去審查那個張差,捱了兩頓板子後才招出是鄭妃宮裡的太監龐保,劉成引進宮並指路的,說殺了皇長子,賞銀萬兩。他是個賭輸了眼的亡命徒,於是就這麼進宮來了。

鄭妃聞言在啓祥宮脫簪請罪,長跪不起。“妾雖愚鈍,若真有了壞心,如何敢這麼明目張膽的用宮裡親信去行蠢事,豈不是無脫罪之處。妾當年行事張狂,得罪了不少人,要報復就衝我來就是,爲什麼要衝着皇三子。”

“皇三子和皇長子共居一所,難道妾不擔心反而傷了自己的心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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