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梳說出這番話時的臉色是麴塵之前沒見過的,少有的嚴肅和冷冰,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在說笑。他訝異不解之餘,卻沒有擺出一副談協議分手的面孔,反而照舊帶點調侃的餘味說道:“可我怎麼聽都像是在跟我說笑,怎麼辦呢?”
“套用你的一句話,你聽見的既是全部,別跟我裝傻,你聽得應該已經很明白了……”
“是很明白,但我不信,”麴塵草草打斷了寶梳的話道,“昨晚我就告訴過你了,我只信你的夢話。若是你能在夢裡跟我說一回,興許我真就信了。”
寶梳虛眯起雙眸,小紅脣微微往右噘着,一副正在深思怎麼對付眼前這隻阮狐狸的傷神表情。麴塵會心一笑,微微偏着頭,學她的口吻說道:“別跟我裝傻,你也應該聽得出我的意思,除非你把那個比我好一千倍一萬倍的男人找來,否則,一切都免談。別說六年了,就算耽擱上一輩子,我也耽擱得起,橫豎有我給你墊底,你怕什麼?”
寶梳往上翻了個白眼,好像江郎才盡,翻不出可以把這狐狸駁得體無完乎的話了。心裡是有些鬱悶的,每回提和離,在他老人家跟前就跟放個空響屁屁似的,人壓根兒不接茬啊!
躊躇了片刻後,寶梳決定,三十六計走爲上計,鬥嘴鬥不過,躲總躲得起吧!可她剛轉身,房門砰地一聲又被人踹開了。她以爲又是那囂張跋扈的大少爺,正想挽了袖子上前先踹個兩腳過過癮再說,誰知對方見了她,開口就氣沖沖地喝問道:“寶梳!你四嬸呢?”
原來踹門的是阮威。麴塵見他滿面怒容,忙問道:“四叔怎麼了?”阮威指着寶梳,對麴塵生氣道:“你這媳婦,居然幫着我媳婦帶東玉溜了!你說這叫什麼事兒?”
“什麼溜了?”寶梳接過話,理直氣壯地說道,“四嬸那不是溜了,她只是回她孃家去了!”
“那還不叫溜?她回孃家去,怎麼不跟我打聲招呼,要留張字條偷偷摸摸地帶着東玉走?我一路上就有點疑心,你總替她打埋伏,想來你們倆就是串通好了的,是不是?”阮威急了個滿面紅,說話也有些沒分寸了。
“四嬸說了,要跟您明講了,您怕是不會讓她走的,還得叫她跟您那小婆娘處在一塊兒過難受日子了,她可不願意了!橫豎都說到這份上了,我就替四嬸把話跟您挑明瞭吧!四嬸這趟回孃家,不打算再回村裡了,回去就會跟她爹說清楚,要跟你和離!”
“什麼?”阮威驚得喝了一聲,眼珠子瞪出了兩個大,指着寶梳氣憤道,“你給我再說一遍,她要幹什麼?和離?”
“對,和離!”寶梳點頭道,“跟您和離,再去找個好男人過日子!”
“狗屁!”阮威激動地朝地上罵了一句,“跟我和離?誰的主意?她自己說的?還是你給她出的主意?我說寶梳,四叔哪兒對不住你了?你還是不是我們阮家的人了?怎麼能揹着我淨給你四嬸出餿主意呢?你整日地跟麴塵吵着要和離,你自己吵去,拉上你四嬸做什麼?非得瞧見你四嬸跟我和離了,你才高興啊!你安的什麼心吶!”
“四叔您說這話是不是有點推卸責任了?誰讓四嬸那麼傷心的?難不成是我靳寶梳?還不都是給您自己逼的嗎?您是要臉又要面兒,還打算享享齊人之福,算盤都叫您打得那叫一個利索如意,您想過四嬸沒有?您憑什麼要讓她陪您和您那小的過一輩子?”
“我再是娶小,也是她男人!”阮威反駁道。
“錯!您再是她男人也管不住她一輩子!她自己沒腦子嗎?非得跟您過得那麼委屈,非得在您這棵歪脖子樹上吊死?”
“咳!我說寶梳,你就那麼喜歡和離?你自家跟麴塵和離不了,非得瞧着旁邊的人來這麼一出才高興是不是?我要是麴塵,我真就跟你離了!”
阮威其實跟靈芝是一樣性子的人,一着急,說話就有些口不擇言了。寶梳也不是個軟柿子任人捏的,眼瞧着兩人要掐起來了,麴塵不得不喝了一聲:“都先給我閉嘴!”
寶梳側過身去不說話了,阮威也鬱悶地摸了摸鼻子說道:“瞧瞧你這媳婦兒,真氣死我了!”麴塵轉頭問寶梳道:“四嬸呢?”寶梳擺弄着筆架淡淡說道:“找她爹去了。”
“上哪兒找去了?”阮威忙問道。
“不——知——道!”寶梳大聲地回了三個字。
“你不知道纔怪!你就是個主謀……”
“應該在萬隆祥!”麴塵插話道,“你老丈人來城裡,大部分是給萬隆祥押貨的。”
阮威一拍腦門,恍然大悟道:“對啊!我把這事兒給忘了!他一直都在幫萬隆祥押貨啊!靈芝一準是上那兒找他去了!我先走了……”沒等他說完,麴塵就把他拽了回來道:“你這是要去打架搶人嗎?”他着急道:“我要再不去,我老丈人指定把她母子倆就帶走了!”
“你老丈人真要帶走,你打算怎麼辦?以你的脾氣,你會斟茶磕頭認錯?多半就只有動手,那去不去有什麼分別?你老丈人要是知道你養了小,他那馬鞭子會不抽你?”
“那怎麼辦?要不你跟我一塊兒去?”
“我還得回龐府,你以爲我真很閒呢!聽着,先去萬隆祥找他們,四嬸要是還沒跟她爹說,那你也不提,好好地哄着你老丈人,就說今晚我想請他吃一頓飯,表表做晚輩的心意,請他務必先留下,然後等我晚上來了再說,明白嗎?”
阮威想了想點頭道:“好,聽你的!不過麴塵啊,你這媳婦……真真地該管教了,越發不像話了,都幫起你四嬸外逃了都!”
“行了,我會管教的,你先去吧!”
阮威飛快地跑走了。麴塵把門關上後,轉身走到寶梳身邊,伸手擰住了她紛嫩的耳墜問道:“你的主意?”
“啊,疼!阮麴塵你放手!快放手!”寶梳驚了一下,使勁扯開了麴塵的手,顰起秀眉嘟嘴道,“阮麴塵你幹什麼啊?說好了別動手動腳的!”
“誰跟你說好的?我可沒答應過。”
“你再碰我試試!仔細我把你給……”寶梳比劃了一個割肉的動作,言下之意大家都明白的。麴塵忍不住笑了起來道:“你捨得嗎?那你後半輩子可真跟守活gua沒什麼分別了。行了,不鬧了,這帳我回頭再找你算,先跟我去個地方。”
“去哪兒?”
“晚上不是要請四嬸的爹吃飯嗎?要幫四叔圓場,那自然要備些上等東西了,跟我一塊兒去取了,你帶回生藥鋪子去。”
“你自己送到生藥鋪子去不就行了嗎?我又不是你的侯安,憑什麼聽你差遣?”
“憑什麼?”麴塵往她跟前邁近了一步,她忙警覺地準備往後退,腳剛剛邁出去,卻忽然被麴塵飛快地絆了一下,於是她整個人往後一仰,摔在了書桌上,某個人自然而然地欺身而上了。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令寶梳心臟驟然加速,讓她猛然想起了昨晚兩人獨自在雅間裡過招時,被麴塵擒住雙手吻了個暈天黑地的情形。一想到這兒,渾身血液熱得像白開水,把整張臉都燙成了嬌紅色,瞧着像洞房裡頭回見着新郎官時羞出的嬌澀。
“等等!”她忙喊了一聲。
“等什麼?”麴塵牢牢地將她控制在臂懷裡笑問道。
“我警告你阮麴塵,我……我胭脂裡下了砒霜的,不想死你就……你就儘管試試!”
“我有說過要動你嗎?難不成……還想着昨晚的事?”
“誰……誰想了?”寶梳那臉紅得都快出油珠子了,眼珠子使勁往上翻着辯解道,“我……我就是想提醒你,別自己想不開,毒死了我可不會給你守一輩子gua的!”
“你這麼一說,我倒真想試試了。”麴塵稍微貼近了一些,目光遊離在她那張會令人渾身灼熱的紅臉上。
“別……別啊!我告訴你……姑奶奶我今早出門的時候……我真……真下了砒霜的!我看你……你也算個有爲青年了……別爲了一時貪念,斷送了自己性命啊!划不來的啊!”
“不是有句話說得好嗎?牡丹花下死,做鬼也*。”
“呵呵……”寶梳乾笑了兩聲道,“那抱歉了,你可能……可能找錯花了,我頂多算朵野薔薇,你要找牡丹的話,出門倒左,下了樓再上轎,回你的龐府找你的三小姐去吧!我這野薔薇真不太適合你,真的真的,這全是我的真心話……不對,應該是夢話,夢話!”
麴塵笑得眼眉都彎了:“我發現我學會功夫最大的好處不是能打敗誰,而是能把我家這朵帶刺的野薔薇製得服服帖帖的,我真應該好好感謝我師傅了。”
寶梳使勁地咬了咬小脣瓣,哀鳴道:“我恨你師傅!憑什麼把你功夫教得這麼好?”
“我師傅可是報國寺高僧,有機會我帶你去見見他,起來吧!”麴塵擡起身子,攬着寶梳的腰勾了起來道,“地方不對,時辰也不對,就算我想把你怎麼樣也得忍着。我就想告訴你,你是我媳婦,就得聽我的話,要不然……”
“要不然怎麼樣?”寶梳緊緊地摁着自己的心口,身子儘量往後仰道。
麴塵帶着挑釁的口吻笑道:“要不然……別等你毒死我了,我先吻死你!”
寶梳的耳根子全紅了,一陣轟鳴聲從她大腦裡劃過,瞬間又回想起昨晚在雅間裡被吻得差點叫救護車的情形!嗚嗚嗚……本來已經下定決心要跟這貨說清楚的,繼續我行我素地做個不受任何情感約束的過客,就算對這貨有點點喜歡,也要果斷地掐斷剛剛冒出土的萌芽,可是……這還說得清楚嗎?根本是對牛彈琴嘛!一個不小心,還會成爲世上第一個被吻死的人,這死法是不是慘了點?
“走吧!”麴塵鬆開了滿面紅豔的她說道,“龐府那邊還有事兒,我也不能耽擱得太久,侯安!”
侯安推開門問道:“大管家要備轎了嗎?”
“事情怎麼樣了?”
“照您的吩咐,昨晚已經將那批東西挪了地方,估摸着大少爺這會兒該抓狂了。”侯安竊笑道。
“行,備轎!”
“知道了,大管家!”侯安出門前好奇地往寶梳臉上瞟了一眼,帶着壞笑轉身出去了。
直到寶梳跟着麴塵上了轎,她那臉色和心跳才漸漸恢復了正常。隨後,麴塵領着寶梳去了一處宅子,那宅子裡有不少各式各樣的食材,乾貨海鮮一應俱全,弄得寶梳都以爲這兒是食材批發市場了。不過她也沒多問,照麴塵的話挑了二十多樣比較珍貴的食材,然後坐着麴塵的轎子回了生藥鋪子。
爲什麼不問?因爲她發現自從從洞月樓裡出來之後,她只要一跟阮麴塵說話,心跳就要加速,所以乾脆保持沉默好了!別等她沒給吻死,就先心臟超負荷而死!
她回去時,姑娘們睡的還在睡覺,玩的在院子裡打鬧,夏夜則在前面忙着鋪子的裝潢。初真和初凝幫着她把那些食材都搬回了竈屋裡,等初凝出去後,初真問她道:“見過四叔了嗎?”
“見過了,”寶梳靠在竈臺邊上,揉了揉胳膊道,“差點沒把我吞下去。”
“本來以爲他會睡到晌午的,誰知道你走了沒多久他就醒了。四嬸留了字條,他一看就明白了,他是不是上洞月樓來找你鬧了?”
“鬧是鬧了,給阮麴塵勸住了,這會兒應該在他老丈人跟前扮乖女婿呢!初真,我問你個事兒。”
“問。”
“阮麴塵有沒有什麼弱點?”
“他啊,”初真想了想搖頭道,“我還真不知道呢!你問這個做什麼?”
“哦,沒什麼,”寶梳故作輕鬆地笑了笑道,“就是好奇問問而已。對了,晚上估計你要掌勺了,阮麴塵要在這兒請四叔老丈人吃飯,叫我提前跟你說一聲兒。”
“行,我知道了。下午我們還去看布嗎?你明日要去洞月樓幫忙做冰麒麟,後日就要回去了,不去看的話怕又要耽誤一日了。”
“好,下午就去,把該買的布和繡架繃子絨線都買上,後日就回去開我們的繡班了!”寶梳仰頭望了望竈屋頂,長長地呼了一口氣道,“好啊,很快又可以不用看見那隻狐狸了,趕緊回去最好了!死狐狸,惹不起我總躲得起吧,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