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上午,寶梳正在新繡莊裡驗收剛剛買的一批絲線,鍾氏抱着末兒拿着一封帖子來了。寶梳伸手抱過末兒逗了兩下,擡頭問道:“誰送來的帖子?”
鍾氏遞上去道:“是城裡嚴府送來的,他家下人還等着您回話呢!”
寶梳看了看帖子,原來是嚴夫人想請她明日參加一場春茶會。她也正想多認識幾個人,便提筆回了帖子,照舊讓鍾氏送回去。
鍾氏送去了回來道:“老闆娘,那楊府上又送東西來了。”寶梳一邊看海櫻點數一邊回道:“照舊給他們送回去不就完了?多退幾回他們也就不會送了。”
原來寶梳他們到達臨安那日,楊府上的那位夫人就知道了。當日就派人來說,想接了寶梳等人去楊府暫住,但被寶梳拒絕了。後來正式搬進如今這府邸時,楊夫人又命人送來了些擺件傢俬,零嘴搖籃,都被寶梳一一退了回去。沒想到,今日又送來了。
鍾氏又道:“前兩回都派下人,這回,來了位少爺。”
寶梳擡頭問道:“是楊晉嗎?”
“不是,說是家裡的二少爺,叫楊戈。老闆娘,您看見不見?若不見,奴婢打發了他去!”
寶梳沉吟片刻後,把末兒交給了鍾氏道:“人家好歹來了位少爺,就這麼給打發了,似乎不合基本的禮數。我雖不喜歡跟楊府裡的人攀親帶故,但這基本的禮數還是敷衍敷衍他們的。你抱着末兒,她像是要睡覺了。”
鍾氏接過末兒笑道:“小姐愛睡呢!愛睡的娃才長得好。戚夫人家那個就是哭鬧得很,一放下*就哇哇直哭,比殲臣還殲呢!還是我們家小姐好養,睡着了怎麼放都不醒的。”
寶梳用手指撥了撥末兒粉色的小耳朵墜兒笑道:“這跟她娘是一模一樣的,都屬沒心沒肺!行了,我去了。”
寶梳從新繡莊後門出去了,往右走了大概二十來步,又進了對面的一個後院,其實繡莊和新府邸捱得很近,背對着隔了條後巷子,過兩個後門就到了。
寶梳去了前廳,果真看見一位穿着體面,書生氣息濃郁的年輕少爺翹腿端茶地等候着。見寶梳進來了,他忙放下茶杯,起身禮貌地略彎了彎腰道:“叨擾姐姐了!”
“讓二少爺久等了纔是,”寶梳在正位上坐下道,“姐姐這稱呼我實在不敢當,二少爺還是叫我靳老闆娘帖耳點,請坐。”
楊戈動作斯文地坐下笑道:“看來姐姐還在生大哥的氣啊!上回姐姐派人送到杭州的書信,娘看過之後大爲震怒,大哥回府後她一連五六日沒跟大哥說話。大哥也知道自己唐突了,一直想跟姐姐陪個不是,就怕姐姐不待見他。”
“不敢,”寶梳客氣地笑道,“他是杭州城裡有名的捕頭,往後在他的地界上還得看他幾分臉色呢,又怎麼說得上跟我陪不是?給你孃的那封書信我也不是賭氣才寫的,我一無氣二無怨,只是彼此關係疏離,何必還要勉強客套?”
楊戈點頭道:“明白。姐姐與孃親分離十來年,彼此早如陌生之人,一時間又怎麼能親熱得起來呢?不過姐姐能來臨安,那便是你們母女緣分未盡,姐姐何不放下芥蒂跟孃親相處一段日子,你自然就會明白孃親日夜掛念你的苦心了。”
“我還是那句話,請你大哥楊晉楊捕頭先查清楚我到底是不是靳寶梳再說,省得你娘心疼錯了人。二少爺,我剛來臨安,諸事都忙,實在不便奉陪,還請你見諒!”
“明白。我聽說姐姐開了家繡莊,可有此事?”
“有,怎麼了?莫非怕我搶了你們楊家天星樓的買賣?”
“哪裡,姐姐誤會了!孃親是擔心姐姐姐夫初來乍到,好些事情不太熟悉,若是需要幫襯的地方,姐姐請儘管開口,千萬別當我們是外人。說到底,我與姐姐是血緣相連的,與大哥那是不一樣的。”
“你是你娘和楊晉的爹所生?”
“對,我與大哥乃異母同父的兄弟,與姐姐自然是同母異父的姐弟了。俗話說,百年難修一家緣,能做一家人已是不易,還請姐姐別把從前過往放在心上,多與孃親和我走動,這纔是一家人的親切。”
寶梳淡淡一笑道:“多謝二少爺好意提醒,只不過我最近很忙,實在抽不出空閒來應付其他雜事。我聽說二少爺這回又帶了不少東西,還請悉數帶回,只當是我借花獻佛孝敬你孃親的了。”
“姐姐……”
“二少爺不必說了,”寶梳起身道,“我還有是事情要忙,就不遠送了!來人,送客!”
楊戈剛剛起身想說話,門外就傳來了一個姑娘的聲音:“慢着!”
寶梳聞聲望去,只見一個穿紫紅色比甲的年輕女子快步地走了進來,往寶梳臉上掃了一眼,轉頭對楊戈不悅地說道:“你果然來這兒了!”
“意舒?”楊戈有些意外,忙問道,“你怎麼跑我姐姐這兒來了?”
緊跟着這姑娘跑進來的門子連忙彎腰對寶梳說道:“老闆娘,小的攔了,可攔不住!她說她是景王府的郡主,非要往裡闖,小的又不敢硬攔,所以……”
“沒事兒,”寶梳打斷了門子的話道,“你不好動手,下回我給你添兩隻狗就行了,你先下去吧!”
門子忙退出了偏廳。這時,楊戈給寶梳介紹道:“這位是景王府的小郡主羅意舒……”
“行了,”羅意舒插話道,“我又不是來找她的,我是來找你的。我問你,剛纔在街上我怎麼越叫你越走,你是故意裝聽不見我叫你的嗎?”
楊戈一臉無辜道:“沒有啊!我真的沒聽見你叫我。估計是旁邊有賣雜耍的聲音,太吵了所以聽不見。”
一聽這解釋,羅意舒原本還板着的臉立刻露出了幾絲笑容。她兩手一拍,得意道:“知道我一大早爲什麼來找你嗎?那自然是有好消息啦!我爹在朝中給你謀了個郎中的位置,你立馬就能上任了!”
“郎中?”楊戈搖頭道,“我能任郎中一職嗎?我頂多就是一舉人,哪兒就能做郎中了?景王爺不是說笑吧?”
羅意舒伸手拍了一下楊戈的頭,動作很是親密道:“你就知道閉窗苦讀,也不伸出你那破腦袋瞧瞧外頭是什麼形勢。我爹說了,眼下朝中缺大把大把的人才,管你年輕還是年老,舉子還是狀元,橫豎有能耐就行了!你讀那麼多書,任個郎中有什麼不合適的?就這麼說定了,我帶你去見我爹!”
“慢慢慢!”楊戈掙脫了羅意舒的手道,“我可沒說要答應,我也沒那個心思入朝做官,你爹的好意我怕是無福消受了。”
“爲什麼?你不想入朝爲官,讀書幹什麼?你以前不是說狀元考不着,探花解元也要搏一搏嗎?”
“以前是以前,如今是如今……唉!跟你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的,橫豎我已經不想再做官了!”
“喂,你不會給金狗嚇破了膽兒吧?入朝爲官又不是叫你去戰場上真刀真槍地殺,你怕什麼呀?我都不怕,你哪兒那麼膽小啊?”羅意舒很不高興地盯着楊戈抱怨道。
楊戈輕嘆了一口氣道:“我不是怕,是真沒那個心思了!跟你一個姑娘家說了也不會明白,對了,你好歹來了我姐姐府上,是不是應該先打個招呼?”
“你姐姐?”羅意舒斜瞟了一眼正位上的寶梳,眼皮往上翻道,“你有姐姐嗎?”
“別胡說!”
“我哪兒胡說了,”羅意舒哼哼了兩聲走近寶梳道,“我聽我姐姐和楊晉哥哥說了,她根本就不是真的靳寶梳,真的靳寶梳早死了,是我姐姐親眼看見的!”
“哦,你姐姐?就是羅意蓮嗎?”寶梳笑問道。
“原來你還知道我姐姐啊?”羅意舒單手叉腰,神情倨傲道,“我姐姐正是羅意蓮,我們景王府的大郡主。你是不是聽楊晉哥哥說起過?所以我勸你,少這兒裝腔作勢,冒充別人的身份,打算魚目混珠博取楊夫人的好感,混個閨門小姐來噹噹!臨安可不比雅州,想哄人沒那麼容易!臨安的能人多得是,要把你那張假面具揭下來是很容易的!”
“意舒……”
“我說錯了嗎?”羅意舒轉頭瞪了一眼楊戈道,“真的靳寶姐姐明明已經死了,是我姐姐親眼看見的,哪兒還有另外一個?連楊晉哥哥都說她是假的,難道還會錯?你還幫她說話,腦子是不是迷糊了?若不早日揭開她的真面目,楊夫人跟楊晉哥哥的關係只會越來越差,你這做弟弟的一點都不着急嗎?”
“我是很着急,我是着急你別在這兒胡說好不好?我大哥都跟我孃親說了,他也不敢斷定,只是懷疑而已。大家彼此這麼些年了沒見,有不熟悉的地方也是常有的。我大哥也跟我孃親保證了,往後不會再提這事兒,你能不能別煽風點火了?”
“不提?是不是連楊晉哥哥和我姐姐的婚事也打算不提了?我知道,楊夫人有私心,她想把自己的親閨女找回去讓楊晉哥哥娶了嘛,可她不想想她自己找對人沒有!就那個,”羅意舒氣憤地指着寶梳道,“就那個女人,是楊夫人的親閨女嗎?她就是個冒充的!”
楊戈怕羅意舒越說越激動,連忙拉着她要走,寶梳卻起身喊了一句:“慢!”
楊戈轉身問道:“姐姐還有什麼事情?”
“都說她不是你姐姐了!”羅意舒插嘴道。
“你別說話行不行?”楊戈瞪了羅意舒一眼,又對寶梳道:“姐姐,不好意思,意舒是這脾氣,太直了些,你見諒!”
寶梳走過來打量了羅意舒一眼笑道:“脾氣直才藏不住心事,我喜歡脾氣直的人。剛纔我聽了一會兒,似乎也明白了這位小郡主爲什麼剛剛見到我就對我有那麼多的不滿,原來是因爲楊晉啊!”
羅意舒翻着白眼道:“我勸你吶,最好趕緊收拾包袱離開我們臨安!你想帶着靳寶梳的假面具在這兒混飯吃,休想!楊晉哥哥說了,絕對會查出你的真面目來的!”
“真的?”
“那自然是真的!”
“既然如此,小郡主是否敢去衙門裡走一趟呢?”
“去衙門幹什麼?”
寶梳眉眼一挑,陰笑道:“下——戰——書!”
“下戰書?”楊戈納悶道,“姐姐要跟誰下戰書?”
“誰要查我,誰疑心我,那我就跟誰下戰書!”寶梳衝羅意舒挑釁地笑了笑問道,“小郡主,你敢不敢跟我走這一趟?去看看我怎麼跟你的楊晉哥哥下戰書?倘若他真查出我不是靳寶梳,我二話不說離開臨安,倘若他查不出,那他就得把他臨安第一捕頭的金字招牌拆下來,這輩子見了我都得繞道而行,如何?”
“你還真敢?”羅意舒緊盯着寶梳問道。
“有什麼不敢的?我人正不怕影子斜,隨你們查去!我就怕你和你的楊晉哥哥不敢了!”
“誰說的?楊晉哥哥可是我們臨安最好的捕頭,有什麼查不出來的?”羅意舒叫囂道。
“好,待我寫下戰書,立馬跟你去!”
“好!去就去!”
羅意舒應得倒爽快,可急壞了楊戈。他苦勸了寶梳幾句,但寶梳沒理他,當真提筆寫了一封戰書,然後帶着與羅意舒一道往衙門去了。
楊戈見情況不對,忙吩咐同來的下人趕緊回府稟報,自己則跟在寶梳後面去了衙門。
說來也有那麼巧,寶梳三人走到衙門前時,楊晉和手底下的幾個捕快剛好查了宗案子回來,正打算回衙門裡歇歇,沒想到兩撥人就這麼撞上了。
見這三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忽然一塊兒來了,楊晉有些驚訝,忙迎上前去問寶梳道:“來衙門幹什麼?有狀紙要遞?”
“不是狀紙,是戰書!”寶梳說着將自己寫好的戰書拍在了楊晉胸前。
“戰書?什麼東西?”楊晉好不納悶地翻開看了幾眼,忽然明白了過來,擡起眼皮盯着寶梳問道,“你想幹什麼?剛來臨安就不安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