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太平興國四年,剛出了正月,一片凱歌聲中,趙炅親自率領十萬禁軍精銳離開汴梁,親征太原。陳德與三百安西精銳從徵。對慣於跋涉的安西軍而言,此次行軍就和一場遠足郊遊般輕鬆寫意。
二月,禁軍主力從開封抵澶州,過黃河至大名府,折向西到洺州進發,此次進軍,乃是趙炅即位以後最大的一次事件,爲了保證軍糧供應,御營出發前,特意徵發了曹州、單州、華州等十一軍州和京兆、河南、大名府囤積的糧草沿途輸送,與往日將領出徵,兵部在糧草方面斤斤計較就食的日子全然不同。所過百姓村舍,不管有無騷擾百姓,官家御營總是要發下大筆的賞賜,出征以來,銀錢似流水一般散出去,所換來的,便是沿途百姓對當朝官家的交口稱讚,十萬之師出而沿途百姓不流離失所的,晚唐五代以來,尚爲首次。
行軍時,御營三萬精銳的指揮權實際上在直接聽命於趙炅的御龍直指揮使高瓊手中,陳德則和張美、劉延讓等高級武將環衛在官家左右,不過是擺設而已。安西軍的三百親衛與殿前班直一同進發,行軍時張仲曜左顧右盼,只覺周圍軍兵盡皆悍勇剽捷,不由暗自歎服,如果說汴梁禁軍乃集天下精銳而成,殿前班直則是禁軍中的精華。殿前班龍飛鳳舞的旌旗,便如殿前班的將士一樣帶着一股傲氣。
“張校尉,莫看殿前班樣子好,若是當真開仗見血,未必是吾等安西軍漢的對手。”見張仲曜似有讚賞之意,牙軍百夫長朱導不無醋意地說道,他這話顯得有些言不由衷,論武藝,殿前班乃是數十萬禁軍的精選,又有高人教授,論體力,更不用說,論勇猛敢戰,比邊軍也不惶多讓,盔甲堅固,兵刃犀利,安西軍所依仗的,不過是上下齊心,一腔熱血而已。
張仲曜頗望向朱導頗不服氣的面孔,在環顧周圍的牙軍營軍士,這些在安西軍中挑選出來的精銳,行走在殿前班直中間,居然都有些了壓抑的情緒,他笑了笑,沉聲道:“殿前司的軍兵,不過是爲官家賣命,上面賞賜,將官拿大頭,軍漢分些殘湯剩水,取了城池,不過劫掠一番而已,勝則蜂擁,敗則潰散。吾安西兄弟,上至主公,下至軍士,乃是一體,爲己而戰,分配公平,上下一心,若是死戰到底,管他殿前班直還是遼皇御營,盡皆不懼它。”
“正是!”“校尉之言有理。”隨着張仲曜的話語,牙軍營中響起一片附和之聲,在這大宋官家御營之中憋得久了,安西軍牙軍營的軍士們反而更意識到自己與周圍禁軍的不同,這不是藩鎮派系的問題,而是陳德在安西軍中推行的各種體制薰陶之下,安西軍軍士與禁軍軍兵之間,完全是兩種不同的風貌,禁軍軍官視安西軍爲與盜匪無異的藩鎮悍卒,安西軍則視禁軍爲向朝廷賣命換錢的自了漢。
在安西軍牙軍營紛紛向周圍的殿前班直投以挑釁的目光之時,安西節度使陳德正與一衆勳貴將領策馬環衛在趙炅周圍。官家此番親征,居然舍轎就馬,他雖然自幼習文,但騎射武藝也未荒廢,應該說老趙家的遺傳基因還是偏向武將方面多些。此刻趙炅一身戎裝,稍顯輕薄的魚鱗甲外罩黃袍,雖然起不到完全防禦箭矢的作用,但卻襯得原本黑胖的趙炅英武了許多。
官家胯下戰馬名碧雲霞,乃千里良駒,府州折御卿所贈,不甚高,口旁有碧紋如雲霞,是爲雲從龍之意。趙炅自小文武兼習,頗爲仰慕前人班超投筆從戎的鳳儀,此後大兄南征北戰,一條杆棒打得天下,他心中更羨慕不已,此番總算有了統領大軍遠征幽並的機會,他也是分外興奮。不時左右顧盼,意氣飛揚,指點江山。晉王藩邸裡提拔上來的御龍直指揮使高瓊、副使王超,殿前東西班指揮使傅潛,更是終日圍繞在官家左右,趁機大獻殷勤。原本有統領御營職責的高瓊,居然將大部分整頓行軍隊列的事物都不顧,整日陪伴在官家身畔。
不過,就陳德看來,即使全然不整,這攜帶了許多太監,宮嬪,御用事物的御營的安全,也當得穩如泰山四字。根據軍報,名將潘美爲招討制置使,協調先期進發的禁軍各部步步逼近太原,前軍先鋒李繼隆所部已經先期抵達太原城下,監視着北漢軍主力的動向,開國老將,西京留守石守信更受命督促接洽前軍。由此看來,御營最容易受到攻擊的前方,可以說重重遮蔽,萬無一失。
更何況,從開封到太原的路線,早在御營到達之前,沿途各支敵軍都已肅清乾淨,雲州觀察使郭進爲石嶺關都部署,穩穩地阻截着遼人南下援救的路線。馬軍都虞侯米信與步軍都虞侯田重進爲行營馬步軍都指揮使,分別統領着數萬馬步軍在御營的前後左右行軍,用兵持重的馬步軍副都軍頭錢守俊掌管後軍,遮護着御營的後方。一路行軍,趙炅所在的御營,前後左右,遍佈友軍,因此御營的行軍隊列的保持,也顯得可有可無,沿途除了注意行列整齊,不可讓官家斥責之外,便無他事。
此時西北尚且無事,因此,大宋禁軍當中馬匹不缺,更有許多回鶻,吐蕃和夏州進獻的良馬,趙炅統領的御營更是如此,以陳德的觀察,環繞在御營左右的騎軍足有數萬之衆,與遼國鐵蹄相比,所不足者僅僅是騎射不夠精湛,運用不夠大氣而已。
環衛在趙炅身邊地高級武將更是全部乘馬,一路向北,舉目皆是彪悍的騎兵,馬蹄得得,嘶鳴之聲不絕於耳,簡直令陳德要高聲大罵,誰說那大宋缺乏騎兵的,此時禁軍不過是以步軍大陣爲殺敵的手段而已,就好像後世重視炮兵一般。
行至一處,御營被一條淺淺河流阻住去路,衆將簇擁着趙炅駐馬河岸之前,等待架設橋樑。此時正是天朗氣清的時候,碧空萬里如洗,趙炅立馬一處高坡之上,此地視野極佳,但見方圓數十里之內,一隊隊禁軍連綿不絕地向北開進,滿載着弩箭、刀槍的輜重車隊,在步軍行軍縱列的簇擁之下,緩緩向前移動,猶如一條爬行的赤龍一般,在步軍行列的側畔,無數騎兵縱列以更快的速度超越了緩慢地步軍,騎兵性急,紛紛催馬涉水而過,更向前去。朝北望,行軍縱列一直延伸到天際,望不到頭,舉目四顧,盡是朝廷的大軍,無邊無際,猶如一條奔涌的河流一般,倒顯得腳下這條淺淺而清澈的河流顯得格外渺小。
趙炅深吸一口瀰漫着馬糞和乾草味道的空氣,前方是廣闊無垠的北方原野,融雪剛剛化盡,露出黃黑斑駁地泥土,顯得格外地蒼涼壯麗,看起禁軍騎軍毫不猶豫地涉水前行,不少人小心翼翼地將馬匹兩側垂下錦緞拉起來,防止泥幛被河水浸溼,更多的則是不管不顧地只催馬前行,顯示出急於向前立功的心切。
衆武將簇擁着官家觀看騎軍渡河,聽趙炅沉吟道:“匏有苦葉,濟有深涉。深則厲,”語氣一頓,似有未盡之意,又如有所思,衆將自張美、劉延讓、曹翰以下,都是不是熟讀詩書之輩,文官大都留在汴梁並未跟隨出來,即便有也在輜重車隊之中,因此趙炅身邊的武將們都面面相覷,甚至好些根本未聽懂趙炅這三句詩的意思。
忽然有一人接道:“淺則揭。”
趙炅回身一看,正是安西軍節度使陳德,陳德對趙炅拱了拱手,面露微笑,趙炅笑道:“陳將軍果是趣人。”催馬緩步下坡,不等軍兵架設橋樑,就如同其它騎軍一般徑自從沒膝深的河水裡中涉水而過。陳德當先,衆武將緊緊跟隨在趙炅身後,居然拋下步軍大隊,與御營騎兵一道前往預設的營地。這日趙炅心情奇好,晚上設宴款待衆將,並賜安西節度使陳德御酒二升。
全軍倍道兼行,三月便抵達鎮州紮下大營,一路之上,宋軍向北漢隆州,孟縣,沁州、汾州攻擊屢屢得手的消息不斷傳回,折御卿破岢嵐軍,解暉破隆州。
這天晚上,陳德尚未就寢,正聚集着三百牙兵講習政事軍略,忽聞外間呼聲驚天東西,衆軍都覺奇怪,陳德隨手拿起放置在桌案旁的橫刀,臉色不變,沉聲命張仲曜道:”出去探問一下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軍漢譁變?可是敵軍偷襲?”張仲曜領命而去,陳德便帶着牙軍營在營寨中披甲,靜立相侯,若是安西軍中,晚間紮營,無論何事都決不允許如此喧譁做聲的,按照平日的觀察,御營的軍紀也甚嚴,不知爲何如此?
過了半晌,張仲曜方纔返回,臉上帶着狂喜地神色,大聲道:“石嶺關大捷。契丹援軍先鋒冀王耶律敵烈父子、耶律末,耶律沙率中軍,耶律斜軫爲後軍,共六萬騎,在石嶺關被郭進擊敗,敵酋耶律敵烈父子、耶律沙均戰死,郭將軍已將首級進呈皇上。”安西與朝廷之間雖有矛盾,但畢竟同是漢家軍隊,戰敗了異族,就連張仲曜也不免喜形於色,畢竟,晚唐五代以來,中原漢人受異族的欺辱,實在是太多。
石嶺關大捷的次日清晨,御營便拔營起寨,由鎮州前往太原。
注:詩經·國風·邶風·匏有苦葉
匏有苦葉,濟有深涉。深則厲,淺則揭。
有彌濟盈。有鷕雉鳴。濟盈不濡軌。雉鳴求其牡。
雝雝鳴雁,旭日始旦。士如歸妻,迨冰未泮。
招招舟子,人涉昂否。人涉昂否,昂須我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