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塔內,月光如雪,衆人默默地聽着大悲方丈低聲說着昔年往事,彷彿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個月夜。
蘇曼如神色恍惚,思潮起伏,忖道:“師尊常說修道之人,最忌的便是‘情劫心魔’。想不到她修行百餘年,自己卻始終渡不過這‘情’之一劫!”心中悲苦酸楚,眼圈忍不住又是一紅。
大悲方丈搖頭道:“老衲又怎知道拈花大師竟會突然尋死?眼看着她衝落塔下,心中大急,倉促間惟有拋出‘大悲鈸’,飛旋疾下,將她堪堪托起……”
衆人聽到“大悲鈸”三字,神容都是微微一動。
此鈸在“佛門十四法器”中名列第七,當年大悲方丈便是以此鈸擊敗了魔門的雷霆大帝,威震天下。
大悲方丈道:“聽見老衲驚呼,塔下激斗的道佛羣雄都紛紛望了過來,楚天帝大驚失色,略一分神,登時被慈航師太等人的神器齊齊擊中,鮮血狂噴,摔下大雄寶殿……”
“大家齊聲歡呼,以爲便可將他就此拿住。豈料就在此時,斜下里突然衝出一條人影,奪過兀自在半空中飛旋的‘大悲鈸’,閃電似的將拈花大師制住,掠到鼓樓頂上,格格笑道:‘老尼姑,你再敢動楚郎一根寒毛,我就將你乖徒兒剁去雙手雙腳,再悄悄地賣到北曲青樓’……”
楚易心中一震,脫口道:“蕭太真!”
大悲方丈嘆了口氣,道:“不錯,來人正是蕭天仙蕭女施主。大家都全神貫注,誰也沒發現她何時竟已經潛入了寺中。唉,她當時年紀輕輕,修爲卻已驚世駭俗,居然能將老衲的大鈸強行奪下,自己卻毫髮無傷,難怪短短數年之後,便成了魔門中超一流的宗師人物。”
頓了頓,續道:“老衲生怕她傷了拈花大師,不敢輕舉妄動。慈航師太又驚又怒,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反倒是楚天帝大爲焦急,叫道:‘太真,求你別弄傷了她!’也不知哪來氣力,竟突然從人羣中沖天掠起,朝她衝去……”
“蕭天仙尖笑道:‘楚郎,楚郎!這尼姑待你薄情寡義,你卻甘心爲她送死!好,我偏要傷她性命,看你救不救得了她!’說着,果真反手一掌拍在拈花大師的後心……”
“拈花大師低吟一聲,臉色瞬時雪白,但她竟象是毫無所覺,雙眼只是癡癡地凝視着楚天帝,淚水滾滾地流了下來,嘴角竟掛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蘇曼如咬着脣,眉尖緊蹙,指尖禁不住微微顫抖。
她雖知師尊與楚狂歌之間情孽深重,但從未聽她說過任何往事,此時聽說,心中難過已極。
大悲方丈續道:“還不等老衲有所行動,蕭天仙已經挾着拈花大師朝西飛掠,和楚天帝一前一後,剎那間便衝出了百丈之距。大家這才如夢初醒,紛紛呼喊着御風追去。”
“拈花大師是在老衲眼皮底下被蕭天仙擒去的,就連師父傳下的‘大悲鈸’也落到了她的手中,老衲心急如焚,惟有奮力急追。”
“但蕭天仙御風之術獨步天下,少有人及。她飛行極快,過不多久,便將我們拉得越來越遠。又過了半個多時辰,除了老衲之外,便只有楚天帝、慈航師太、張宿張真人等寥寥數人,依舊勉強窮追其後……”
楚易當日曾親眼見識過蕭太真的御風之術,饒是他腳下踩了風火雙輪,也追之不上,其飛行之快,可謂驚神駭鬼。心想:“其他人倒也罷了,楚天帝重傷之下,竟然還能緊緊尾隨不放,若不是心中愛煞了拈花大師,又怎能作得到?但他這般竭力強撐,終究不能持久……”
念頭未已,卻聽大悲方丈道:“又追了小半時辰,楚天帝突然折轉直下,朝南邊飛掠而去。我們呆了一呆,只道他傷重難支,終於拋下拈花大師覓地自救。慈航師太猶豫了剎那,終於還是繼續朝遠處的蕭天仙追去……”
蕭晚晴卻鬆了口氣,嘆道:“楚天帝總算醒悟過來啦。我師尊擄走拈花大師,固然有泄憤之心,但更主要乃是幫他脫困逃生。只要他保得性命,就算他找不着我師尊,師尊也會自行找上門去。”
大悲方丈微微一笑,道:“蕭姑娘果然聰明。老衲愚鈍,又追出數裡,才忽然想到了此節,於是又掉頭追隨楚天帝而去。”
“好在楚天帝雖然神功蓋世,但畢竟受了重傷,飛行越來越慢。過了不久,老衲便重新趕了上來。老衲不願打草驚蛇,隱匿身影,悄悄地尾隨其後,始終保持了百丈之距。”
“到了黎明時分,我們竟已越入了吐蕃境內。雪山皚皚,草原茫茫,朝陽剛剛從我們身後升起,照得天地間金燦燦一片……”
“老衲自幼蝸居寺內,數十年未離離開長安一步,從未見過這等壯麗美景,至今記憶猶新。但楚天帝卻象是對此處極爲熟悉,東穿西掠,在崇山峻嶺間自如來去……”
楚易心中一動,插話道:“是了,他定是到‘阿尼瑪卿山’尋找蕭天仙。”
“不錯。”大悲方丈點頭道,“只可惜老衲隨着他找遍了‘阿尼瑪卿山’上上下下,卻始終沒看到蕭天仙的人影。”
“楚天帝渾身血跡斑斑,神情狂亂,不住地怒吼呼嘯,吶喊着拈花大師與蕭天仙的名字,聲音在雪峰間隆隆回蕩,卻聽不見半句迴應。”
“到了黃昏,楚天帝終於絕望了,孑然站在雪峰崖頂,四下旁顧,眼中交雜着恐懼、悲痛、悔恨諸多神色,身軀在寒風中微微發抖,竟突然坐倒在地,象孩子一樣地失聲痛哭起來……”
衆人微微一愕,想不到桀驁不羈的楚狂歌竟也有如此脆弱的時刻。
晏小仙握緊楚易的手,心中又是淒涼,又是甜蜜,暗想:“天地茫茫,愛人生死難料,也難怪楚天帝會這麼傷心。大哥,當日我趕回華山,四處也找不到你時,也是這般肝腸如絞,你可知道麼?”
大悲方丈嘆道:“阿彌陀佛,老衲生平從未瞧見一個七尺男兒哭得這般痛徹心扉,雖知道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心裡仍起了憐憫之意。唉,我佛慈悲,他雖然殺孽深重,但既能對一個女子如此癡情,想來也不是冷血之人。”
“老衲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忽聽一個女子脆聲笑道:‘光天化日之下,一個大男人這般哭哭啼啼,羞也不羞?’楚天帝失聲叫道:‘太真!’猛地跳了起來,驚喜若狂。”
“老衲循聲望去,只見山崖上迎風站了一個波斯少女,金髮碧眼,美得令人不敢逼視。楚天帝眼看不是蕭天仙,大爲失望,皺眉道:‘你是誰?是不是蕭太真派你來的?’”
“那波斯少女凝視着楚天帝,笑道:‘原來你也認識蕭太真那妖女麼?那可再好不過啦!是了,你定是和我大哥一樣,被那妖女迷得死去活來,是也不是?’……”
聽到這裡,慧慈師太、齊雨蕉等人微微變色,脫口道:“極光電母!”
極光電母雷明珠是魔門雷霆大帝雷缺的孿生妹妹,並稱雷公電母,乃是波斯王族。
雷缺當年癡迷蕭太真,爲了她,甚至不惜以五雷大法轟擊峨眉,一劍劈裂青城山舍赤壁,鬧得轟轟烈烈,天下皆知。
大悲方丈合十道:“阿彌陀佛,衆位猜得不錯。這少女便是魔門的極光電母。老衲那時孤陋寡聞,也不知她的身份,更不知道她來到‘阿尼瑪卿山’,乃是想要殺了蕭天仙,斷了雷帝的念想……”
“楚天帝登時意興闌珊,重新坐下,石頭似的動也不動。電母卻似乎覺得他頗爲有趣,笑吟吟地不住撩他說話,他只不理會。”
“楚天帝越是一言不發,電母便越發來了興致,於是索性坐到他身旁,有一句沒一句地搭着,彷彿不逼他說話誓不罷休。”
“老衲藏在雪峰冰洞裡,一心等來蕭天仙,奪回大悲鈸,救出拈花大師,因此也只好屏息斂神,靜靜守侯……”
“月亮升起來了,移過了中天,又朝着西邊落下。眼看一夜將盡,蕭天仙還是沒來,楚天帝臉上驚怒恐懼越來越是明顯,電母笑道:‘呆子,我瞧她是不會來啦,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楚天帝再也按捺不住,喝道:‘住口!’跳將起來,想要離開,身子一晃,突然向崖下翻身摔落。唉,他內傷極重,奔行了一日一夜,又在寒風中強撐了這麼久,早已邪寒入骨,此時心力交瘁,再也支持不住了。”
“電母吃了一驚,抄手將他抱住,笑道:‘堂堂七尺男兒,居然這麼弱不禁風,真真笑煞人啦……’臉色忽然一變,失聲道:‘哎呀,你怎麼受了這麼多傷?’”
大悲方丈聲音低厚,語速不急不緩,卻又不自覺地模仿着電母的少女語氣,頗有些滑稽。
但衆人此刻聽得全神貫注,絲毫也沒覺得好笑。
大悲方丈續道:“楚天帝不耐道:‘放開我……’倉促間伸手一推,阿彌陀佛,恰好推在了電母的胸脯上。電母又羞又惱,連耳根都紅透了,板起臉嗔道:‘你再亂來,我就真將你拋下山去啦’”
衆人大奇,心中均想:“那女魔頭這樣也不着惱,莫非她也喜歡上了楚狂歌?想不到楚狂歌不但是萬人敵,更是萬人迷,這般病懨懨、冷冰冰,竟也能將堂堂電母迷得七葷八素。”
大悲方丈道:“楚天帝臉色慘白,渾身發抖,張口想說什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顯是寒毒已攻入心肺。電母滿臉紅暈,抱着他想要放下,又猶豫不決,瞥見老衲藏身的冰洞,眼睛一亮,突然飄然掠了過來。”
“老衲大吃一驚,以爲被她發現了。正想出洞,她已經抱着楚天帝衝入洞內,將他小心翼翼地放在背風的石壁下,一邊爲他輸導真氣,一邊自言自語道:‘唉,我雷明珠生平殺人無數,今天卻是頭一遭救人,若傳將出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大悲方丈道:“老衲聽到這句話,心中猛然一驚,這才知道她竟然就是極光電母。正自驚詫,又聽她驚呼一聲,抓起一個半寸來高的紅玉小鼎,叫道:‘太乙元真鼎!你是楚狂歌?’”
“電母眯起雙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楚天帝,笑吟吟地道:‘原來你就是傳說中的神門第一風流浪子。嘖嘖,能引得蕭太真和拈花爲你尋死覓活,我還以爲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呢,想不到徒有虛名,不過如此。’”
“楚天帝冷冷地看着她,也不回答。電母晃了晃手中的太乙元真鼎,笑道:‘我大哥對蕭太真那妖女情深一往,可惜她毫不領情,偏生對你念念不忘。這下好啦,我殺了你,斷了那妖女的念想,她就會回心轉意,乖乖地和我大哥在一起啦。等他們洞房花燭之時,我自會用這寶鼎爲你燒一柱香的。’……”
“說着,她從袖中翻出風雷電光輪,滾滾飛轉,壓在楚天帝的頭頂泥丸宮上。老衲看她目中殺意大作,正躊躇是否要現身相救,她卻又忽然格格笑道:‘你這人好生奇怪,到處欠下風流情債,對所有女人始亂終棄,卻偏偏對一個尼姑如此着迷。不消說,適才哭哭啼啼,肯定又是爲了她啦。是也不是?’”
“她收起風雷電光輪,笑道:‘我心裡可真有些好奇,那尼姑到底有什麼好?竟能讓你這麼神魂顛倒?蕭妖女在我大哥眼裡是無價之寶,怎地到了你眼中,竟成了烏拉草?’”
“楚天帝冷冷道:‘要殺就殺,羅嗦什麼?’電母格格一笑,柔聲說道:‘我現在改變主意啦。我不但不殺你,我還要讓你忘了那尼姑,忘了蕭妖女,忘了全天下的女人,只喜歡我,心甘情願地變成我的奴隸……’”
“楚天帝一楞,象是聽到了天下最爲可笑之事,哈哈狂笑道:‘楚某這些年爲情所困,生不如死,早已是一介情奴。你若有妖法能讓我忘了雪蓮花,就算作你的奴隸,又有何妨!’”
“電母臉上又是一紅,吃吃笑道:‘蕭妖女,小尼姑,還有那些蠢笨女人,如若知道她們的心上人成了本宮的男奴,只怕氣得肺都要爆啦!’說着,從懷裡取出一個血紅色的圓丸,不由分說,塞入楚天帝的口中。”
“楚天帝真氣虛弱,無力反抗,不由自主地將那藥丸吞了下去,咳嗽一聲,又驚又怒,厲聲道:‘妖女,你給我吃的是什麼?……’話沒說完,臉色頓時變得潮紅一片,呼吸濁重,眼中直欲噴出火來。
“電母笑吟吟地看着他,伸手在他臉上輕輕地摩輩,柔聲說道:“這個藥丸叫做千蟲血鹿丹,據說是用一千種淫蟲混合了北藕血鹿的精血製成的,你猜猜吃了之後會發生什麼事呢?‘話音未落,身上的衣裳突然盡數滑落在地……’”
羣雄聽到“千蟲血鹿丹”,臉上都露出古怪尷尬的神色,蘇曼如衆女更是暈紅滿臉。
此藥據說是太古西海鹿女所創,流傳數千年,是天下第一等的烈性春藥,據說菩薩吃了也會立即還俗。
大悲方丈嘆道:“阿彌陀佛,老楠那時年方而立,看到這番景象,心中之震撼狼狽實在難以名狀。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繼續隱身躲在洞角,緊緊閉上眼睛。爲了防止危險突來而不自察,老楠不敢將雙耳堵上,因此那喘息呻吟……諸多怪響,仍如洪水似的涌入耳中心底……”
“正當老楠好不容易掃除雜念,靜心入定之時,忽然聽見洞外傳來一聲驚雷似的長嘯,接着又聽見蕭天仙的聲音,冷冰冰地說道:‘雷缺,你再敢死乞白咧地跟着我,就休怪我不客氣啦!’”
“雷霆大帝!”
衆人聳然動容,想不到事情竟突然變得如此微妙,魔門五帝四母中的四個魔頭居然不約而同地來到了阿尼瑪卿山!
雖知這己是久遠的往事,但每個人的心仍是禁不住吊了起來,凝神聆聽。
大悲方丈道:“老楠暗呼糟糕,楚天帝受了重傷,電母又心猿意馬,所以我才能僥倖隱匿良久。但雷帝和蕭天仙一旦進來,老楠就不知還能不能自保了。”
“聽到蕭天仙的聲音,楚天帝突然從迷狂中驚覺,低吼一聲,想要翻身躍起,電母卻閃電似的封住他的經脈,緊緊抱住,吃吃笑道:‘原來我大哥是找這妖女去啦!這就叫相請不如偶遇,蕭妖女瞧見我們這樣,只好死心塌地,老老實實地作我的嫂子了。’”
“話音剛落,蕭天仙己經挾着拈花大師掠入洞中,瞧見楚天帝二人赤條條地紐纏在一起,二女登時驚叫一聲,如遭電擊,僵化似的動也不動……”
“楚天帝悲怒焦急,偏偏卻無從申辯。拈花大師怔怔地與他四目對望,滿臉驚愕震駭,漸漸又變作傷心欲絕的神情,淚水不住地涌了出來。
“老柄在一旁瞧見,竟忍不住暗暗爲他們感到難過。唉,四大皆空,世間萬象不過是鏡花水月,又何必自尋煩惱,不得解脫?”
“電母故意摟緊楚天帝,格格笑道:‘我還倒是鬧洞房的來了呢,原來是蕭姐姐。來得正好,不如坐下一起喝杯喜酒吧!’”
“蕭天仙滿臉殺機,厲聲笑道:‘小妖女,原來你們兄妹早己串謀好啦!哥哥故意一路糾纏,阻絆行程,妹妹則捷足先登,橫刀奪受……配合得真叫天衣無縫呢!’說着,忽然拋下拈花大師,朝電母全力猛攻……”
“玉虛子哼了一聲,冷笑道:‘狗咬狗,一嘴毛。這四個魔頭當日若拼個同歸於盡,天下也不會平白多出這許多劫難了。可惜。’”
“楚易眉頭微皺,剛想說話,蕭晚晴己經嫣然一笑,淡淡道:‘那也未必。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沒了這些魔頭,只怕也會有些道貌岸然的僞君子興風作浪,讓四海不得安寧呢。’”
“玉虛子大怒,冷冷地掃了楚易一眼,面色鐵青,不再說話。身邊的青城道士也紛紛朝楚易等人怒目而視。”
“楚易微微一笑,不加理睬,但心底卻隱隱地泛起一層憂慮:以利合者,必以利分。自己用軒轅六寶爲餌,團結道門各派,究竟是明智呢,還是失策?”
但眼下情勢緊急,別無良策,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大悲方丈聽若閣聞,續道:“老柄忽然意識到,這是脫身救人的最佳良機了,少縱即逝。於是畢集真氣,猛地發出一聲獅子吼……”
“洞內狹窄,又出其不意,蕭天仙、電母頓時被震得翻身跌倒。老柄乘機提起拈花大師,奪過蕭天仙腰間的乾坤袋,衝出洞去……”
“剛衝出冰洞,迎面便遇上了雷帝。他反應極快幾在同一瞬間便施展五雷大法,飛出‘缺列’神兵,向老柄發起洶洶猛攻。老柄奮盡全力,僥倖衝逃而出,不敢有片刻停頓,朝東邊飛掠……”
大悲方丈語氣平淡舒緩,即便是回憶到這等緊張時刻,也渾無兩樣。
但衆人卻都能猜到在這“奮盡全力,僥倖衝逃而出”短短十字的背後,是怎樣驚心動魄的生死激戰。
大悲方丈道:“蕭天仙與雷帝、電母的御風之術都己入天下超一流之境,老柄自知不如,況且又帶着被蕭天仙獨門手法封閉經脈的拈花大師,速度更加減慢。不得己之下,老柄只好遷回折轉,繞過幾座雪峰,而後隱形朝西飛掠……”
晏小仙拍手笑道:“好一個南轅北轍、瞞天過海!他們多半料定方丈趕着逃回東土中原,又豈會料到大師竟聲東擊西逃往西域?”
大悲方丈微微一笑道:“晏姑娘謬讚了。老柄不能以佛法平妖,反要靠這等詭計逃脫,實是慚愧。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當時當景也顧不得許多了。”
頓了頓,道:“老柄穿過吐蕃西境,而後北折而上,又取道回鵲,繞了一個大圈子,過了半個多月,方纔和拈花大師一齊回到長安。”
“回寺之後,老柄將此事向師父與慈航師太一一察明,爲免影響拈花大師清譽,他們將此事壓下不提。老柄也就再未對別人說起。”
衆人這才明白當日的一段恩怨插曲。想到他以一己之力,竟能救出拈花,從魔門三大帝、母的圍追中安然逃脫,這份大智大勇,讓人不由暗自歎服。
楚易點頭道:“原來如此。蕭天仙從楚天帝手中搶到的那串念珠多半就藏在那乾坤袋中,爲方丈所得了?”
大悲方丈合十道:“阿彌陀佛,楚王爺一猜即中。老楠原要將那串念珠交還拈花大師,但她當時己對楚天帝意冷心灰,無意睹物傷情,說此物既與老柄有緣,還是轉送給老柄爲好。無奈之下,老柄只好暫時代爲保管,鎖在塔底密室之中。不想這一保管,便是數十年。”
頓了頓,嘆息道:“爲了這串念珠,蕭天仙數十年來屢屢潛入本寺,恨不得掘地三尺。雷帝爲取悅蕭天仙,也三番五次逼老柄交出,所以纔會有當年一戰……阿彌陀佛,世間癡人,寄情於物,竟如此迷途而不知返。”
蘇曼如眉尖輕暨,閃過驚疑不定的神色,徐徐道:“這麼說來,這串念珠竟一直在方丈手中?當日也是方丈派人將它送還我師尊了?”
衆人心頭大凜,殺死拈花大師的兇手便是以這串念珠爲信物,誘騙她出關接見,突施辣手……此人即便不是大悲方丈,只怕也與他有着極深的淵源!
大悲方丈搖了搖頭,道:“出家人見山是山,見水是水,返璞歸真才得空門要義。拈花大師既然不願看見這串念珠,可知她仍拋不開塵緣清孽,對楚天帝念念不忘。這些年來,老柄一直等着她參。晤解脫,自行來取回。既然機緣未到,又豈能強人所難?”
蘇曼如登時鬆了口大氣,但又涌起幾絲失望、驚疑之意,低聲道:“既然如此,兇手又會是誰?難道天下竟有第三串一模一樣的念珠?”
楚易心中一動,道:“方丈,那串念珠現在可否還在塔底密室?可否請你取出一觀?”
大悲方丈點頭道:“當然可以。此物原歸拈花大師所有,她既己圓寂,老柄也當交還於蘇仙子,一了夙願。”
當下讓一個沙彌前往塔底,傳命守衛的弟子將念珠護送上來。
過不片刻,一個方臉和尚隨着沙彌走上塔頂,低着頭,臉色慘白,突然跪倒在地,顫聲道:“小僧空明有過,請方丈懲處!”
楚易心中一凜,頓覺不妙。
大悲方丈大袖輕輕一拂,道:“有什麼話,站起來再說。”
氣浪撲面,空明和尚身子一晃,登時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滿臉羞慚懊惱,道:“小僧奉方丈之命,守衛塔底密室,但今日才忽然發現室中的那串念珠竟己不翼而飛。
衆人聞言鬨然,蘇曼如嬌軀輕顫,臉色霎時雪白,從袖中取出一串紅色的念珠,道:“大師仔細看看,是否就是這串念珠?”
空明和尚接過念珠看了幾眼,大喜過望,顫聲道:“正是!正是!這串念珠曾被小僧失手撞在青鐵木魚上,因此這顆瑪瑙珠上有一道細微的裂痕,決計不會有錯!只是……只是它爲何會到了女施主手中?”
齊雨蕉森然微笑道:“這就要問問你自己,還有大悲方丈了。”衆人又是一陣譁然,議論紛紛。
大悲方丈面色微變,沉聲道:“空明,你可記得上次瞧見這串念珠,是什麼時候麼?之後可曾發生過什麼不尋常之事?又或者可曾擅離職守?事關重大,仔細想想。”
空明想了片刻,失聲道:“是了,太子遇刺那夜,小僧曾仔細檢查過密室中存儲之物,無一遺漏。將密室鎖上不久,便傳來太子被刺的消息,當時到處一片混亂,師兄弟們都在捉拿刺客……”
楚易一凜,截口道:“太子遇刺那夜?大師沒有記錯麼?”
空明斬釘截鐵道:“決計不會有錯。因爲當時小僧恰好看見一個陌生人影從地道衝過,覺得有些不妙,便和幾位師弟追了過去。但他速度極快,在地道里東拐西繞,很快便沒了蹤影。小僧尋他不着,這才重回密室大門守衛。此後十多天寺內人心惶惶,一直傳言皇上要降罪我們,小僧無暇細察密室內存放之物,也沒多想此事……”
聽到此處,楚易己然胸有成竹,轉頭道:“方丈,蘇仙子,倘若我猜得沒錯,盜走念珠的人,不是青帝,就是李思思!”
當下將那夜在慈恩寺邂逅青帝,以及後來被李思思困在華山,被迫與青帝生死激鬥等事一一道出。
衆人聽說他無法動彈,竟能連握青帝三刀重擊,逼得他立誓終身不踏入中土,無不譁然,暗自卻都有些將信將疑。
蕭晚晴微笑道:“楚郎言下之意,是說李思思當日誘騙蘇白石兄妹夜闖慈恩寺,並不僅僅是調虎離山,栽贓嫁禍那麼簡單?”
晏小仙妙目一亮,拍手道:“不錯!李思思素來對軒轅六寶垂涎三尺,倘若知道天機劍在慈航劍齋,勢必千方百計也要將其弄到手。她對蕭太真、楚狂歌與拈花大師間的往事瞭如指掌,知道有了這串念珠,就如同有了打開拈花大師防線的敲門磚,所以故意乘着寺內羣僧捉拿刺客之機,渾水模魚,盜走念珠!”
虞夫人搖了搖頭,淡淡道:“拈花大師數十年來潛心,修爲己臻化境。李思思雖然是水火神英,但至多也不過能與她戰個平手,就算是突施暗算,又豈能僅用一招,便將她置於死地?”
齊雨蕉皺眉道:“既不是李思思,難道真是凌青雲?是了,此人兇狂無情,服毗必報,他與楚狂歌有奪妻之恨,不共戴天,楚狂歌既死,倒大有可能殺了拈花大師以泄憤恨。”
衆人交頭接耳,議論不己,都覺大有可能。
只有蘇曼如臉色雪白,沉吟不語。
大悲方丈合十道:“阿彌陀佛。凌青帝雖然傲慢冷酷,修煉魔道,但仍不失爲一個光明磊落之人,這等陰謀詭計,想必他還不屑爲之。”
楚易微微一笑,道:“大家不必多加猜測了,橫豎李思思己落在我們手中,是不是她,一問便知。”
衆人轟然應是,想到天機劍與玉衡劍極有可能同時落到這妖女手中,更是蠢蠢欲動,恨不得立時問個究竟。
就在這時,只見一個小沙彌慌慌張張地奔上頂層,叫道:“方丈,張真人和蘇少俠兄妹都己經找到了,果然被仙宜公主藏在三洞女冠觀密室內。只是……只是張真人經脈俱斷,又中了仙宜公主的獨門蠱毒,性命垂危……”
話音未落,下面紛聲嘈雜,幾個和尚擡着個奄奄一息的紫衣老道走了上來,旁邊跟着個冷峻挺秀的黃衣少年,還有一個俏麗可受的黃衣少女,淚汪汪的大眼睛正滴溜溜地四下打轉,正是蘇白石兄妹。
衆人鬨然,玉虛子、齊雨蕉等人與張宿素有過節,瞧見這番光景,臉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暗自有些幸災樂禍。
蘇白石大步上前,拜倒在地,滿臉懊惱自責之色,沉聲道:“小子無知,當日被妖女矇蔽利用,冒犯慈恩寺,乃至鑄成大錯,特請方丈發落。”
大悲方丈將他扶起,道:“阿彌陀佛,蘇少俠也是救人心切,才被公主所蔽,雖有過錯,卻情有可源。倒是我們被妖魔奸計矇蔽,險些累得張真人蒙冤慘死,實是愧疚之至。”
蘇櫻櫻小嘴一扁,淚珠登時又簌簌掉落,頓足怒道:“那個妖女在哪兒?我要殺了她給舅舅報仇……”
話沒說完,被蘇白石瞪了一眼,氣呼呼地“哼”了一聲,頓住不說,俏臉漲得形紅。
顧鯨仙牽起她的手,道:“小侄女來得正好,我們一起去找那妖女討個公道。”
衆人紛紛點頭附應,在大悲方丈等人的帶領下,經由塔底密道,一齊往地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