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高升,山風獵獵。
獨孤信站在廳堂門口,長風吹起了她寬大的衣袖和長袍下拜,獵獵作響,如同憑虛御風,有着遺世獨立的氣度。若獨孤信換掉男子長袍,摘下戴在頭上的玉冠,在換上一身長裙,頭上戴着珠玉簪花,便正是那神話傳說,經書典籍當中,不吝筆墨記載的雪中仙子、山中神女……
“哼!”
獨孤信見到紅衣波濤洶涌的姿態,便微微別過頭去,眼中雖沒有任何不滿,也沒有開口說話,心中卻冷哼一聲,暗道:“書中都說,世間男子都喜歡身前豐盈的女子,這紅衣倒有幾分本錢,也不知橫兄是否能守得住道心,是否能不被女色所惑。”
正當獨孤信心中遐想之時,橫江已是放下了筷子,指了指旁邊的椅子,道:“獨孤兄不妨坐下來一起吃,紅衣的手藝,我也有十餘年,未曾嘗過了。”
獨孤信點點頭,擡步而入。
紅衣見獨孤信進門,明顯有些拘謹,稍稍後退一步,朝獨孤信拱手施禮,道:“內門弟子紅衣,拜見獨孤師兄。”
獨孤信卻微微一笑,反倒是朝紅衣拱手一禮,道:“十年之前,我橫兄在封魔島摩北城暫住,多虧紅衣師妹替我照顧他周全。”
紅衣呆了一呆,卻不說話了。
聽了獨孤信這一席話語,紅衣完全弄不明白,爲何獨孤信要謝她照顧橫江,她分明是被橫江買回來的侍女,如何算是照顧了橫江周全?令紅衣更加不明白的是,獨孤信竟然說了一個“替”字,這讓紅衣很是不解。
獨孤信似是猜到了紅衣心中疑惑,接下來的話語就少了許多,有些沉默寡言,只拿出了一罈自己釀造的美酒,與橫江你一杯我一杯,將美酒喝得乾乾淨淨,繼而便長身而起,告辭而去。
橫江見兄弟要走,自然是將這送出院外。
獨孤信行走時,施展出縮地誠寸的道術,三兩步就消失在了山路拐彎之處,不見了蹤影。再繞過幾個殿宇,走過幾座被積雪覆蓋的樹林,便回到了獨孤信那座種慢了各種花朵,滿院飄香的院子。
獨孤信進入院子之後,便催動了院中陣法。
頓時,氤氳白霧,瀰漫在院子當中,隔絕了院內院外的視線。
獨孤信沿着院中百花之間的小路,往裡頭走去,每走幾步,身上便有一陣陣光輝散開,當她行至百花深處之時,穿在身上的長長衣袍,已是變作了一件雪白的長裙,繼而她揮手摘下了頭上戴着的玉冠,納入衣袖當中,再隨手摘了一朵院中正在怒放的花朵,插在了髮髻之上。
廖長空在這院中,已是等候多時。
她默默的等着獨孤信換回女裝,直到獨孤信鮮花插上髮髻,踏入門檻,廖長空才微微一笑,問道:“如何,見到你的橫兄了之後,是不是心花怒放,一下子就覺得心中安穩了許多,連道心也變的穩固了?”
獨孤信點頭微笑,大方承認,又道:“師姐覺得我這樣打扮,好看麼?”
“好看!當真好看!”
廖長空眼中含着不用質疑的神態,朝窗外百花指指點點,道:“獨孤師妹國色天香,人比花嬌。休說是這院中百花比不得你,就算是那凡俗間神話傳說中,掌管百花盛開的春神,也比不得阿信妹妹。”
獨孤信明顯有些不夠自信:“真的麼?”
廖長空點點頭,眼神一凝,語氣越發的嚴正,道:“阿信妹妹若是不信,我願意對道心發誓。”
修道,即是修心。
仙門中人最重視道心,也最忌憚心魔。
廖長空神態篤定,願意對道心發誓,以此來證明自己沒有說假話,卻沒有讓獨孤信的神態變得開心愉悅,反倒是讓獨孤信悄然閉上了嘴脣,不再說話。
良久之後。
“唉……”
獨孤信長聲一嘆,道:“可惜,橫兄不知道。”
廖長空咬咬牙,道:“只要阿信妹妹穿着現在這身衣裳,朝橫師弟面前一站,橫師弟肯定驚得呆若木雞。當他知道你的身份之後,你再與他多多接觸,以你們二人的默契與性格,必定會日久生情。”
“不能說。”
獨孤信摘下頭上戴着的花朵,插在了花瓶裡,眉宇間頗爲傷懷,又道:“此事,說不得啊。”
廖長空問道:“阿信妹妹是擔心橫師弟知道了你是女子之身,便會因爲此事,而覺得你騙了他,就篤定此事違背了他的信義,甚至會因此而與你恩斷義絕?”
獨孤信搖搖頭,道:“不僅僅是因爲橫兄。”
廖長空見獨孤信不願多說,便也不再多問。
這師姐師妹二人,雖在年幼之時,曾有過些許誤會,卻素來關係極好。廖長空性情高傲,平日裡與人相處,素來是少言寡語,直到與橫江相熟十年之後,纔對橫江稍稍溫柔了幾分,不再像當年那樣鋒芒畢露。她也只有在獨孤信這個阿信妹妹面前,纔會如此恬然溫和,說些知心話語。
獨孤信極美。
她做男子打扮,便是宣明道場最爲俊逸帥氣的男弟子,即便是早已叛離了宣明道場,墮入旁門左道,十年之前又因封魔島之事,轉投紫霄宮道統門下的東方未明,在相貌氣度之上,比獨孤信亦是相差甚遠。
她像今日這般,若做女子打扮,即便廖長空這種容貌美妍,英氣十足又身材火爆的劍修,也有幾分自慚形穢。
獨孤信端的是人比花嬌,美人如玉。
有她穿回女裝,站在窗戶之內,面向着院中百花,這百花便在頃刻之間,彷彿黯淡了七分顏色,只剩三分嬌媚。
獨孤信的視線透過山巒深雪,望向橫江的院落所在之地。
她就和麼立身不動,望着望着,突然間周身天地靈氣滾滾翻騰,卷得窗外百花左右搖曳,花瓣上下浮動,掀起一陣陣花浪。
見此形象,廖長空眼神一亮,心道:“阿信妹妹簡直是天縱之姿,就連站在窗口,隔山相望,遠眺橫江那座院落之時,都能心有所感,進入道心通明狀態,就此悟道。這般天資,只怕就算是紫霄宮裡,那長生不老的天尊門下,也無一人比得上阿信妹妹。”
道心通明的悟道狀態,時間可長可短。
有時只需一瞬間。
有時候甚至可以持續上百年甚至上千年。
此事因人而異,也因人之修爲道行高低而各有不同。
不知不覺,天色黑了又亮,到了第二天,獨孤信依舊出於悟道狀態當中,未曾醒來。
中午時分,院外似有人來,卻被陣法白霧擋住,進不了獨孤信這座院落,那人就只稍稍停了一停,便要轉身而去。廖長空察覺院外有人,就飛出去查探,見識門中師弟,便問他何事,那師弟只說,扶向陽師兄在凡俗世間的族人,派人送信來到師門,可扶向陽師兄昨日一早回來之後,就對人說要閉關煉丹,於是便將信箋,送到了獨孤信之處,畢竟獨孤信如今是宣明道場的代掌門。
廖長空打開信一看,見信中多是些“敬告老祖,敬問老祖”之類的話語,無非是以這一封書信,來稟告扶向陽自家準備如何治國,同時也詢問扶向陽,具體要如何當好這個皇帝,才能讓扶向陽這個老祖滿意。
廖長空將書信看完,收入衣袖,讓送信的師弟回去,她則手持扶家送來的書信,離開了獨孤信的院子,卻不是去找扶向陽,反倒是大步朝着橫江的院子走去。在廖長空看來,橫江雖修煉天賦平庸,修爲與道行也不高,可卻智略深遠,遠在扶向陽師兄之上,扶家做了皇帝之後的治國之策,與其問扶向陽,還不如問橫江。
不料,當廖長空來到橫江院中之時,卻發現橫江站在雪中,手中捧着一副畫卷,正目光灼灼凝視着畫中景象。
另有一個穿着鎧甲,做武將打扮的男子,恭恭敬敬侍立在一旁。
當廖長空進入院中之時,那武將趕緊躬身一拜,施禮道:“扶家子弟扶匡,拜見上仙。”
廖長空點點頭,不多做理會,只徑直走到了橫江身邊,盯着橫江手裡頭的畫卷一看,卻見那畫卷之上,畫着一個年歲大約是十四五歲,貌美傾城的少女……
“師弟,此女是誰?”
廖長空覺得畫中女子眉宇之間,隱隱讓她有着幾分熟悉之感,卻不知是在何處見過,一時想不起來。
“啓稟上仙……”
無需橫江回覆,那武將打扮的扶匡,已搶先開口,道:“此女名叫洪馨菡,是中土帝國丞相之女,年少之時,受紫霄宮一位仙人看中,將她帶離皇都,前往紫霄宮拜師學藝。洪馨菡離家之後,雖一直沒有回來,卻時不時會寄送書信回家。聽聞此女在紫霄宮當中,很受宮中羣仙賞識。”
廖長空盯着畫中女子看了看,神色一沉,道:“你爲何將洪馨菡的畫像,送至我宣明道場,此事與我橫師弟,有何關係?”
扶匡拱手抱拳,神色有些慌亂,一五一十將此事說出,道:“啓稟上仙,二日之前,三位上仙離開皇都,我扶家佔了皇位,可丞相大人卻留下遺書,連夜懸樑自盡了!丞相在遺書中說,他眼睜睜看到皇帝受辱而死,卻無能爲力,愧對先帝,愧對李家歷代帝王,無顏活在世上。那洪馨菡乃是紫霄宮弟子,一旦知曉她爹是因三位上仙廢立皇帝而死,只怕……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