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濤道人無人過問,無妄子不知所蹤,解升道人等向來不視其爲同道,他摸了摸鼻子,覺得有點尷尬,在心中默默唸了兩句:“混沌之下,道不可違!混沌之下,道不可違!”灰溜溜退到一旁,免得擋了革鼎道人與魏天帝的路,彼此產生誤會。
未來之我非是過去之我,革鼎道人胸有成竹,朝魏天帝微一頷首,道:“貧道先行一步,請道友自便!”說罷,舉步跨向“陷空境”深處。
這一步跨出,意味着雙方正式交手,一切依照事先約定,旁人再不得插手。魏天帝雙眉一揚,伸出左手搭向革鼎道人左肩,口中道:“道友且慢,聽吾一言……”1
一陣強烈的警兆襲上心頭,解升道人猛然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什麼,身形甫動,又硬生生停下腳步,臉色大變,雙眸死死盯住魏天帝的左手,手背之上“元年隕星”的痕跡竟有一大一小兩片,有如雙星掩映,幾乎被他瞞天過海,看走了眼。適才魏天帝爲接住“元年隕星”,一氣下墜千丈,看似耗盡全身力氣,一步步登臨迴轉,力有所不逮,故此走得極慢,實則他暗中祭煉此物,將其煉入左手,早已爲撕破臉做好了準備。
解升道人張口欲提醒,胸膛起伏,卻發不出半點聲音,顯然受制於“千載之期,不得插手”,連出言提醒亦不可爲。他心底頓時騰起一陣寒意,魏天帝連這一點都算到了,心思之深,手段之狠,隱隱可與幾位天主相比肩。
革鼎道人憑空多了萬載道行,又得無妄子天主授意,早將“陷空境”視同囊中之物,卻不料“算人者人恆算之”,聽得魏天帝有話要說,本不打算搭理他,然而腳下微微一滯,似被什麼東西纏住,打了個踉蹌。革鼎道人站穩身軀低頭望去,只見一道潺潺細流纏住腳踝,緊接着“陷空境”滾滾向後退去,浩瀚星力當頭壓下,他急忙側轉頭,眼梢瞥見一隻手徐徐搭來,似慢實快。
革鼎道人不覺皺起眉頭,心下了然,魏天帝根本沒打算規規矩矩解題破題,見招拆招,他竟存了殺心,先用言語擠兌住解升等人,令彼輩不得插手,而後暴起傷人,以“元年隕星”撬動“玄元天”星力,只須將自己打滅,便可穩穩立於不敗之地。
事出意外,百密一疏,不過無妄子既然將他接引至現世,委以重任,對“陷空境”勢在必得,自不會疏忽大意,他早將魏天帝的神通手段印入革鼎道人神識,歷歷在目,瞭如指掌。革鼎道人不假思索,擡起左臂,探出食指劃過大半圈,留下無數重疊的幻影,虛空驀地張開一團“幽冥漩渦”,瞬息連接“幽冥鬼蜮”。解升道人看在眼裡,歎爲觀止,這一手如羚羊掛角,舉重若輕,革鼎道人不與對手糾纏,借“幽冥漩渦”脫身而去,方是正解。
二人相距丈許,革鼎道人應對無誤,魏天帝本不及阻擋,然而纏住他腳踝的細流瞬息暴漲,光陰長河掀起滔天巨浪,將他拖住一瞬。革鼎道人穿渡無數時空,解脫長河束縛,步履稍稍慢了半拍,尚不及投入“幽冥漩渦”,星力已如一隻無形巨手,將他牢牢攫取。
走不脫,就只能返身一戰!革鼎道人不再試圖脫身,體內幽冥之力山呼海嘯,雙手捏定法訣轉守爲攻,“幽冥漩渦”繼續擴張,猛地朝己身撲來,將星力吞噬一空,法則交匯,形成無數湍急的亂流,虛空破碎,一時擋住去路。他推動幽冥之力,從容轉過身,雙眸幽光閃動,魏天帝已近在眼前,左手探向自己右肩,沉重無儔,手背之上赫然是“元年隕星”。
那一剎那,革鼎道人以爲自己看花了眼,怎地有兩枚“元年隕星”重疊於一處?下一刻星力排山倒海壓上前,天地禁錮,“幽冥漩渦”在重壓之下不漲反縮,扭曲不定,眼看就要被星力生生擠破,毀於一旦。革鼎道人悶哼一身,分心兩用,雙臂交叉護在胸口,抵住星力狂潮,腋下又掙出兩條胳膊,伸到背後掐了個法訣,穩住“幽冥漩渦”,源源不絕將星力引入“幽冥鬼蜮”。
局勢堪堪僵持不下,然而魏天帝左手卻堅定不移地向前探去,手背之上兩枚“元年隕星”泛起銀灰色的光芒,“玄元天”星雲轉動,響應如神,星力穿渡時空,將革鼎道人困於原地,使出渾身解數也不得脫身。
解升道人倒抽一口冷氣,終於意識到自己想差了,之前只道“元年隕星”不必硬接,大可騰挪遁走,誰又會木愣愣立於原地,與之死拼到底,直到此刻見識了魏天帝的手段,才駭然發覺,除非一照面就抽身遠遁,稍一遲緩,天地爲之禁錮,上尊大德也難以輕易走脫。
一個念頭閃過腦海,論道不傷和氣,無妄子算計渾天老祖,無關他痛癢,魏天帝爲何一而再再而三痛下殺手?解升道人稍加思索,心如明鏡,是了,屯蒙道人佈下幽冥孤域,暗伏神通,將其意識放逐未來,其中的兇險不言而喻。那魏天帝好生了得,短短一炷香不到就回轉現世,不過此舉也徹底得罪了他,他就此不再留手,先打滅臨觀存世之身,又劍指革鼎道人,能不能拿下“陷空境”尚在其次,他這是要對“妙元天”趕盡殺絕!3
拿捏時機,因勢利導,憑一己之力撼動“妙元天”,好心機,好魄力,好手段!解升道人長嘆一聲,惹上這等難纏的對手,委實失策……
諸般念頭此起彼伏,只在一瞬間,魏天帝左手已拍落在革鼎道人肩頭,破滅一界的偉力加諸於身,革鼎道人臉色一僵,無聲無息化作齏粉。肉身潰滅之前,心頭尚存一絲清明,革鼎道人抓住最後的機會,使出一道保命神通,破而後立,起死回生。這道神通名爲“返死渡厄”,是他從“幽冥鬼蜮”復生後,蒙無妄子天主所賜,褒獎他“妙玄論道”中寸步不退,不惜毀去存世之身。
他足足耗費三千載光景才堪堪修成,沒想到這麼快就被迫用去,“返死渡厄”一生只能救一次命,三千載道行,就此蕩然無存。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