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中夜,齊雲鶴似乎意猶未盡,把魏十七單獨留了下來。
月明星稀,風起雲涌,衆人各自散去,月牙潭邊,只剩下齊、魏師徒二人,相對無語。
月光和星光倒映在水中,搖搖欲墜。齊雲鶴詭異地一笑,眼珠變成蠟黃色,瞳孔如一道豎線,他張開嘴,露出尖利的牙齒,陰嘖嘖問道:“乖徒弟,你是怎麼看出……姥姥並非齊雲鶴本人的?”
姥姥!魏十七心中一沉,嘴裡發苦,一瞬間轉過無數個念頭,都如同泡影,消失無蹤。他聽着自己的怦怦心跳,道:“你剛纔走兩步路,那個……搖曳多姿,跟往常判若兩人。”
“搖曳多姿,呵呵,原來是這樣,你倒是個細心的人——”齊雲鶴橫了他一眼,目露兇光,“你難道不害怕?不怕姥姥吃了你?”說着,他吐出又細又長的舌頭舔了舔嘴角。
魏十七心中一動,老老實實道:“怕,不過怕也沒有用。你要吃我,我會竭力反抗的。”
齊雲鶴笑了起來,“真是個有趣的人!姥姥吃你前,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原本模糊的念頭漸漸變清晰,魏十七沉吟道:“你害了師父,變化成他的模樣,遲遲不離開,若不是爲了混入仙都打探些什麼,就是躲入仙都避禍。仙都掌門的首徒荀冶對我看顧有加,我若出了什麼意外,荀師伯不會罷休,定然追查到底,到時候你要麼被揭穿身份,要麼逃離仙都,不管發生哪一種情況,都違揹你的本意。你不吃我,我可以幫你掩飾一二,利大於弊。”
齊雲鶴上下打量着他,看得他心裡發毛,良久才拊掌嘆息道:“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爽利!”
“姥姥又是怎麼看出來的?剛纔我自忖沒有任何異樣,按說……”魏十七趕緊岔開話題,以免對方細思後又改變主意。
“沒有異樣?身體的熱度,呼吸的急緩,手腳的顫動,在姥姥眼裡,你渾身都是異樣。”
魏十七越發可以肯定,藏在齊雲鶴身體裡的,是一頭蛇妖,只有蛇才能捕捉到獵物體溫、呼吸、行動的細微變化。
“把嘴張開來!”
魏十七早有準備,毫不猶豫張開嘴,齊雲鶴滿意地點點頭,曲指一彈,一顆軟綿綿的圓球落入他口中,順着食道滑下,嚐起來冰涼滑膩,有一絲淡淡的血腥。
“齊雲鶴收了姥姥小孫子的丹毒,不管他是不是兇手,都得賠上一條命。這些丹毒,就留在你肚子裡吧,放心,只要外膜不破,要不了你的小命,乖乖聽話,姥姥心情好,就放你一馬!”齊雲鶴嘿嘿笑了兩聲,一搖一擺離開了月牙潭。
直到這時,魏十七才鬆了口氣,背心上冷汗涔涔,許久沒有挪動腳步。
從胡楊渡到崑崙山,沿途發生的一切,都歷歷在目。姥姥應該是一條蛇妖,她口中的小孫兒,就是被平淵派戚都一劍殺死的那條毒蟒,出於某種目的,姥姥潛入仙都派,恰好遇到齊雲鶴,發覺他身上有小孫兒的丹毒,便害了齊雲鶴,化作他的模樣。
唯一猜不透的是姥姥潛入仙都的目的。
魏十七長長吁了口氣,在潭邊坐下來,除去鞋襪,把腳浸在冰涼的潭水裡,攪碎一池星月。
他親身嘗試過丹毒的厲害,好不容易纔從鬼門關搶回一條命,姥姥既然將丹毒置入他腹中作爲要挾,有恃無恐,想必丹毒極難根除,恐怕仙都掌門親自出手,都未必能相救。
夜色之中,一個小小的身影猶猶疑疑來到月牙潭邊,叫了聲“師兄”,坐在他身旁,學着他的樣赤腳浸在水中。師妹的腳雪白小巧,乾乾淨淨,像一朵綻開的蓮花,在水中一蕩一蕩。
“怎麼還沒去睡?”
“看不見星星,睡不着。”
英字號石室像間牢籠,秦貞不願獨自躲在山洞裡,沒有師兄守護,她感到惶恐不安,她已經習慣了在天都峰露宿,習慣了星垂山巒,四野寥廓。
偌大的天都峰,竟容不下他安安穩穩修煉,魏十七覺得心煩意亂,他突然伸手攬住秦貞的腰肢,將她拉入懷中。
秦貞渾身僵硬,不知師兄爲何如此粗暴,她隱隱察覺到他有些不對勁,低聲道:“師兄,你沒事吧?”
魏十七沒有說話,也沒有進一步動作。
秦貞的身體漸漸鬆弛下來,她任憑師兄摟着,閉上眼睛,心怦怦亂跳,耳朵發燙,既有些害怕,又有些期盼。可是過了許久許久,師兄什麼都沒做,只是靜靜地抱着她。
不知不覺,她沉沉睡去。
魏十七整整坐了一夜,也想了一夜,終於拿定了主意。
第二天清晨,秦貞悠悠醒轉,發覺自己躺在師兄懷裡,一時間羞得面紅耳赤,不敢擡起頭來。魏十七撫摸着她的秀髮,道:“昨天有些失態,抱歉。”
師兄又恢復了冷靜,秦貞悵然若失,她輕輕掙脫他的胳膊,勇敢地凝視着他的眼睛。魏十七的雙眸,如同深不見底的海洋,堅定,疏離,缺少溫情。她垂下眼簾,一句話在心中徘徊了千萬遍,始終沒能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