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承了天妖的血脈,並不意味着成爲天妖,即便成爲天妖,也未必就是幸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沈瑤碧短暫的生命印證了這兩八個字。
陰鎖鑽入體內的剎那,黑龍的妖氣驚慌逃竄,沒有一絲一毫留得住,神智瞬息恢復了清明,但清明只有短短的數息,死亡接踵而至,無從抵抗,註定到來。在短短的數息,那些埋葬的記憶閃過腦海據說人在臨死前,過往的一切會歷歷在目,再度重演,然而她什麼都沒看到,只有兩句話,如暮鼓晨鐘,迴響在耳畔。
什麼事都會發生,什麼事都在發生。
她侍奉盛精衛身邊的時間並不長,相對於妖族漫長的生命來說,那些恥辱只是短短的一瞬,區區一介人類,縱使精/蟲上腦,又能玩出多少花樣?盛精衛也沒有虧待她,在連濤山的那段日子,她過得恣意而放縱,楚天佑勒令他們不得隨意殘害玄門修士,她不在連濤山下手就是了,有盛精衛背後撐腰,只要乾淨利索,不留首尾,誰都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作不知。
連濤山亦非世外桃源,短短十餘年間,她見慣了人心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早就習以爲常。盛精衛常掛在嘴邊,喃喃唸叨的這兩句話,銘刻在她的記憶中,隨着時間的流逝,非但沒有模糊,反而變得越來越清晰。
靠山山倒,靠海海枯,盛精衛貌似壯年,實則壽元無多,爲長久計,他做了兩手準備,一面打算沉入天驚峰下的地穴中,以玄陰地氣延緩肉身衰老,一面將夔牛、朱雀、玄龜三妖喚來,授予五煙虛靈旗、息壤、烏雲兜等諸般法寶,叮囑他們有朝一日遇到黑龍或妖鳳,務必傳遞一個口信,就說連濤山盛精衛有要事請教。
沈瑤碧始終不明白,爲什麼強大如盛精衛,經常會流露出頹廢和恐慌,會借酒消愁,會沉溺於醇酒婦人,醉生夢死,彷彿下一刻就是死亡的末日。直到魏十七出現在她面前,揮手間收割了自己的性命,她才明白那兩句話的含意。
世事無常,人心叵測,什麼事都會發生,什麼事……都在發生。
那些滲透進骨髓的恥辱和憤怒,在這一刻消退,死亡抹平了一切,鮮衣怒馬,愛恨情仇,昂首挺胸的驕傲,跪倒在塵埃的卑賤,到頭來塵歸塵,土歸土,什麼都留不住。她吐出最後一口氣,湮滅了意識,沉入死亡的深淵中。
望着沈瑤碧乾癟的屍體,晏南平悻悻然,不知該說些什麼,直到這一刻,他纔開始正視魏十七的身份。繼承了巴蛇的血脈,沒有徹底覺醒,但巴蛇畢竟是巴蛇,他的厲害,遠遠超出預料。
他不禁心生退意。
黑龍潭底,妖氣肆虐,魏十七低頭細察良久,一無所獲。他擡眼望向晏南平,問道:“黑龍的屍骸到底藏在哪裡?”
晏南平支支吾吾了片刻,掌心忽然一熱,五煙虛靈旗脫手飛出,懸浮於虛空中,一道道金芒閃動,似乎在醞釀某種莫大的神通。他頓時鬆了口氣,如釋重負。
魏十七將他的神情一一看在眼裡,嗤笑道:“正主要來了嗎?”
晏南平道:“實不相瞞,我也是受人所託,身不由己。”
“受誰所託?楚天佑嗎?”
晏南平爲之語塞,嘆息道:“我等妖族,怎入得了他的法眼是風雷殿的供奉,上一任殿主盛精衛。”
當年在連濤山上,盛精衛對三妖着實不錯,若無他在背後不遺餘力地扶持,他們未必能撐過那段難熬的日子,順利迎來第二次血脈覺醒,重鑄天妖本體。朱雀沈瑤碧倒還罷了,她畢竟付出了代價,夔牛和玄龜承其惠,卻始終無以爲報。
三妖之中,盛精衛最爲看重沉穩低調的晏南平,他將五煙虛靈旗、息壤和傳訊玉簡交與他,叮囑他遇到黑龍或妖鳳,務必在第一時間捏碎傳訊玉簡,做到這些,就算償還了盛精衛的恩惠,從此不虧不欠,這些話,晏南平始終記在心裡。
朱雀和玄龜先後隕落,他失了五煙虛靈旗,也無力抵禦如此濃烈的黑龍妖氣,一切都結束了,接下來的事與他再無關係。晏南平望着五煙虛靈旗,去意已決,向魏十七拱拱手道:“魏老弟,此處妖氣凜冽,絕非善地,多留有害無益,我要先走一步了,恕不奉陪”
他將避水珠含/入口中,微微屈膝,施展天賦神通,縱身躍起,一聲響,箭一般射向高空,化作一個迅速變小的黑點,穿過水幕,重新回到黑龍潭中,窺準了方向,朝着出口奮力游去。
四下裡空無一人,明珠散發出迷朦的光亮,暗流涌動,水聲迴響,不知遊了多久,一個蒼老的聲音飄飄嫋嫋,似近還遠,“呵,又來了一個!”
晏南平急忙定睛望去,卻驚得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