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凜天非但沒有將她的手推開,反而單手一攬輕輕鬆鬆將她拖進自己懷中。那柔軟的觸覺令他還沒出聲就長舒一口氣:“孤沒能殺了你三哥,但是那個黑衣男子確實已經死在孤的手上。至於武通關的那些士兵們,你請來的救兵提前趕到,孤依舊未能得手。如何,你現在很得意吧!孤又一次敗在了你的手上,又一次!”
靈煙在他硬的像鐵一樣的臂彎中徒勞無功的掙扎着,聽到他的回答倒是安靜下來,大大的眼睛直直的看進他狹長的眸子裡:“當真?你當真沒殺他?”他清朗的眼神讓她放下戒備,怯怯的問:“他在哪兒?”
“他們拼死抵抗,尤其是那個黑衣男子,明明已經站都站不起來了,卻還是拼命保着洛靖揚,你三哥雖身受重傷卻還是從孤的重重圍剿中逃走,至於他能逃出多遠,就是天意了。”葉凜天不動聲色的享受着軟玉溫香的旖旎,而她身上那極淡的、清雅的香味卻襲擾着他堅硬的心。
“離疆死了?斷鴻也死了,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他們的。”趴在敵人的懷裡泣不成聲,此刻的靈煙早已顧不得那麼許多,她必須汲取一絲溫暖,否則她怕自己再不能堅持下去。
她終於哭累了,以極其彆扭的姿勢在葉凜天的懷裡沉沉睡去,而他的脣角此刻卻染上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給我看好她,寸步不離!”
適才在一旁嘰嘰喳喳的小丫頭微兒此刻神情恭謹,臉上一派肅殺之氣,與之前的活潑判若兩人。只聽她冷冷答道:“是,主人!”彷彿視而不見主人那隻在靈煙淚痕交錯的臉上流連的手。
“可惜啊,這樣的女子竟然是屬於蕭徹的!”葉凜天冷冷的想着,不知爲何竟有些後悔自己當時沒有聽從領相的意思與聖龍和親。
搖搖頭,他排斥自己猛然躍上腦海中荒唐的想法!她只是個女人而已,雖然慧黠、絕美,但終究只是個女人!女人從來都是軟弱的、卑微的不值得他浪費分毫的注意力!
可是這幾日他對靈煙的關注早已超出了自己所能控制的範圍。每日下了朝,第一個想法就是來看她,對她的關心甚至超出了自己的兒子。想到這裡,他變得煩躁,他們之間理應有着明確的界限,而他顯然已經瀕臨那界限的邊緣。
他的心中充滿了恐懼,充滿了面對誘惑難以抵擋的恐懼!
憤憤起身,迅速的離去,然而表面上的決絕真的可以代替心中的關懷嗎?又或許刻意的退讓其實就是不自主的親近?
靈煙再次在這張寬大的龍牀上醒來的時候,已經確定了自己被軟禁的事實!銅鏡前,她呆呆的看着那張蒼白的、呆滯的容顏。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究竟會是什麼?死亡或是囚籠?想起臨出門之時,她有些後悔,她多想再看一眼他的臉,再多哪怕一刻溫存,然而如今,自己即將客死他鄉,而她最想念的人,卻毫無所覺!
她不敢想倘若有一天蕭徹知道了全部事實,會不會怨恨自己的隱瞞,又或許會責怪自己沒能陪在她的身邊!而她竟然不能捎給他隻言片語,轉達自己的愛意和愧悔。
窗外月色如水,可是如今的她連走出內室的門都不可能,這般如畫月色只能辜負了!輕輕推開窗,皎潔的月光下,一陣陣清風吹來,穿過髮絲撫摸她的臉頰,如此輕柔、如此溫暖,就像他的笑容,遙遠卻真實!
而她每日獨坐窗前的身影也都沒有逃過微兒的窺視,看她又在發呆,微兒收起視線準備前去向主人回話,可是一轉身卻看到葉凜天早已靜靜的站在她的身後:“今日如何?”
“還是老樣子,不言不語、不哭不鬧,反而非常的配合,從未在白日裡開過窗。每日只是靜靜的發呆,說不清心裡在盤算些什麼?”
“如今的一切,她早有所覺,當然也就失去哭鬧的必要了。她並非一般女子,你不需去琢磨她心裡的想法,只要管住她的腿就好!”
夜深了,她靜靜的關上了窗。葉凜天從暗處走出,癡癡的看着窗櫺上那寸剪影,“世間爲何會有這樣的女子:幽靜、機敏、靈動、嬌俏!時而狡若靈狐,時而沉靜似水,時而脆如弱柳,時而堅如磐石!
他已經調動了所有的理智去抵抗,卻還是毫無辦法,她的身影總是在他面前晃動,一刻不停,甚至夜夜入夢,攪得他日夜難安!只有看着她,看着她微蹙的眉心,看着她在清風皓月下才稍稍露出的恬淡笑容,哪怕只如此刻這般看着她模糊的剪影,他的心也能在頃刻間獲得平靜,滿足!
幾日後的一天。一大早的,微兒就匆匆爲她梳妝。她並非第一次嘗試東凌古國華麗的髮髻和色彩斑斕的煙羅裙。然而此時,美得越是燦爛,就更令靈煙抗拒。
她想,就算是要她死,也該保有她起碼的尊嚴,讓她身着自己國家的服飾踏上黃泉之路。可是如今的她,再不是嬌生慣養、尊貴無比的公主!再不會有人給她遷就忍讓,百般寵愛!階下之囚,又何必自取其辱!
一聲不吭的任由微兒爲她裝扮,銅鏡中的自己越來越美,卻也正一點一點失去往日的光彩。儘管換上了更爲鮮豔的衣裙,挽上更加優雅的髮髻,而她,洛靈煙卻正在一點一滴的消亡!
而後她就被包裹的嚴嚴實實送上了馬車。車上,葉凜天正在小憩,聽到動靜,隨即睜開那對清亮的眸子貪婪的看着她。鬆鬆挽就的驚月髻,一襲粉紫相間的煙羅裙,不盈一握的腰間,深紫色蝴蝶點綴其上,更添嬌俏。“果真雲發豐豔、蛾眉皓齒、顏盛色茂、清麗無匹,正是他昨晚夢中的樣子!”
即使是眼角的餘光,她也能看得到葉凜天那絲毫不加掩飾的驚豔目光!然而此刻這份驚豔並不能給她帶來些許安慰,反而是更加危險的訊息。
她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還能跨出那道門檻,來到這人聲鼎沸的長街之上。
爲躲避他過於直白的目光,索性隨意的掀起車內幔布一角,卻並不見葉凜天反對,於是得寸進尺更往上一拉。馬車正走在桑黎城的大街上,想必今日正是集市之日。長街之上人頭涌動、商賈小販有些穿梭其間,有些坐地叫賣,真真是人稠物穣景非常!
靈煙身臨其間也能感受到東凌與日俱增的繁榮之態!瞬間她彷彿猜出了葉凜天此行的含義,“莫非他是在向她顯示東凌國力,顯示東凌日益強大的戰鬥力如今已可堪與聖龍一搏?”
對面的葉凜天正在觀察她臉上每個細微的表情,看到她快速的朝自己投來的注視,又很快的掩飾自己的目光,便更加確信她已經洞悉他的深意。
“大王想征服聖龍?”
果然還是耐不住性子了?葉凜天撩開布簾,目光深遠的說:“孤要征服澗海!”
“自有人者,必有爭鬥,征服,何其難也,大王不怕嗎?”不自覺的靈煙竟開始關注他。
“大丈夫志在四方,當創不世之功!孤要在這樣的機會來臨的時候緊緊抓住,成爲一代帝王!有時雖然也會害怕,但孤絕不退讓!”
靈煙有些詫異,她不知道他把他當做了什麼人才會坦露心際?只是恍惚覺得好像面前的他並不是隔城相望的那個敵人了!
“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孤爲什麼沒全力追殺洛靖揚?”看到她茫然的點點頭,那晦暗的眼神裡透出期待的神采:“因爲,孤欣賞他!你知道兩軍相交的時候孤在想什麼嗎?”頓了一頓,看着她明顯亮起來的雙眼,笑笑繼續道:“孤在想,若有朝一日,孤能與你二人,對月小酌、把酒暢談豈不快哉!”
可是,縱然不是敵人,他們卻永遠也成不了可以月下相邀淺酌的故人!而天下間,已有太多如斯般無法作爲故人的遺憾!靈煙淡淡的笑容裡盛滿淒涼,此刻眼前近在咫尺的人,卻分明是隔着血紅遍野的萬里江山!
看着她黯淡的臉色,葉凜天自嘲一笑:“如今,怕是再也不能夠了!你恨孤吧?”
“我只恨沒有事先提防軍情外泄,戰爭本就毫無對錯可言,我不怪任何人。”除了我自己,這句話靈煙放在了心裡。三哥下落不明,離疆、斷鴻命喪他鄉、無數士兵壯烈捐軀,她全部放在了心裡。而眼前這個男人,卻註定帶來更多的殺戮和慘烈。
“知道孤爲何帶你來這兒嗎?”葉凜天一笑,邪氣立現:“因爲孤要感謝你每日不吵不鬧的守着自己的本分。孤喜歡聰明,識時務的人,而你不管是作爲青冥或是靈煙都讓孤十分欣賞,所以你的餘生孤要了!”
說話間,葉凜天已經挪到靈煙身邊,緊緊抓着她柔嫩的手腕,一動不動的盯着她。靈煙有些心驚,自醒來之日,她就料到此生也許再不能歸故國,見故人,她以爲自己就將如此形如枯槁的度過餘生,只是如今他炙熱的眼神卻令她心生波瀾。
不知不覺已然入秋,洛紹揚來到越城已經一月有餘,每日裡修繕關隘,整頓軍務,安撫百姓,更多的則是和士兵一起搜索三弟和小妹的下落。到底功夫不負有心人,數日之後,終於在一處小土堆之下,找到了離疆滿是傷痕的屍首!
離疆、斷鴻命喪越城,洛靖揚和青冥依舊下落不明。太后一病不起,王上暴怒無常,瀰漫在聖龍皇朝每一個角落裡的慘淡陰霾一日勝似一日。而渾然不問世事的蕭徹卻依然過着醉生夢死的逍遙生活!
自從靈煙踏出家門,酒壺便成了蕭徹每日相伴,寸步不離之物。打心底裡他感激靈煙在此時離家,他終於不用再每日活在謊言中,雖然想念揪的心裡發疼,可是他絲毫也不願見到靈煙純真的笑臉,那笑容是刑具,一下一下在他已然破碎不堪的心上凌遲!而現在他終於可以在昏昏沉沉中忘掉一切噩夢,沉沉睡去。
他不再關心任何事,任何人,沉溺在自己兵荒馬亂的思緒中,任由時光溜走,麻木了一切知覺!可是在遠方,洛靈煙卻每日心心念念着他,爲自己的無能爲力感到憤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