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此!賀千羽心驚肉跳。只是方纔洛靈煙的話也有道理,以靖揚君和軍師在軍中的威望,若當真振臂一呼,豈有不成的道理。到時江山易主,自己只怕也只能悔不當初了!所謂識時務者爲俊傑,與其跟着一個反覆無常、心狠手辣的主子,倒不如選擇眼前這個面慈心軟的洛靖揚!
他這半生就是一賭,當年他賭對了洛旭揚,今日焉知又賭不對這洛靖揚呢!雙膝一跪,自懷中掏出一塊黃色令牌,恭恭敬敬舉過頭頂:“末將願追隨大將軍和軍師討伐那無道君王!”
才說定了大計,步出營帳,卻見帳外已站着數十個手執利刃的年輕男子。不由暗道一聲“好險!”方纔若是一意孤行,不肯依從,只怕自己此刻已然墜下黃泉!暗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賀千羽自下去安排,不提。
大營之中只剩下了洛靈煙和那個決計不要在離開她半步的三哥洛靖揚。靈煙知道三哥是擔心她,自他來聽說了黃昏時那驚魂一幕,便再也不肯放她單獨行動。許是適才情緒激動了些,此刻她竟劇烈的咳了起來。手中錦絹突然一熱,她知道,自己又吐血了……
“三哥可否帶我去個地方?”
靈煙要到哪裡他都欣然相陪,只是卻萬萬想不到她執意要來的,竟然是東凌大營。
葉凜天才剛迷迷糊糊的睡着,卻聽見帳外親兵喚道:“啓稟大王,聖龍軍師求見。”
聽聞此言,葉凜天還以爲自己是在做夢。此時帳外卻已傳來洛靈煙甜美的嗓音:“聖龍洛靈煙有事相求,請大王不吝賜見。”
連忙整好衣冠,壓下心中狂喜,低道:“有請。”只是他心心念唸的洛靈煙,卻是被一個面帶傷疤的瘸腿之人抱着進來的。剛想發怒,卻發現此人頗有幾分面熟。
“當日武通關與東凌王一戰,怎麼不到一年的功夫,大王便不認得在下了。”
原來是他,原來他當真沒死!乍見這個不算故人的故人,葉凜天一時還有些不大習慣。曾經那個俊美無儔,威風凜凜的洛靖揚竟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原來是靖揚君,恕孤王眼拙,一時竟沒有認出故人。當日孤以計誘殺閣下,今日再見孤當真慚愧不已。”
“兩軍交戰,生死各安天命,怪只怪在下學藝不精,與大王何干。”
“三哥請先帳外暫避,稍後再來接小妹即可。”靈煙突然打斷了他們二人敘舊的好興致。
此處畢竟是敵營,洛靖揚實在不願將小妹一人放於這大帳之中,只是……罷了,她這麼做一定是有理由的,便趁了她的心意吧。
將靈煙妥帖的放在帳中錦墊之上,洛靖揚微微行了個禮便退了出去。他一走,帳中一時靜匿,葉凜天滿腹的話也都忘了說。
還是靈煙先開了口:“記得與大王初識也是在您的營帳之中,兜兜轉轉繞了一個大圈,如今竟又在這裡相見……”在戰爭中相遇,如今又在戰爭中永別,也算是圓滿了吧!靈煙微微低了低頭,壓下了眼淚涌出的慾望,也想趁勢,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些。
葉凜天仍是沒有開口,看着如此蒼白瘦削的洛靈煙,他竟有些許的自責。都是因爲自己才害得她日夜難安,費盡心思的吧。
“我此番前來,是有事要求大王。”暗暗深吸一口氣,交握的雙手更加用力:“還記得數月之前也是在這龍吟山,大王曾許諾過,要在我死之前答應靈煙最後一件事?靈煙是來要大王兌現諾言的。”
“孤承諾的,只是在你戰敗,臨死之前滿足你最後一個要求而已,如今……”
“靈煙只是要提前告訴大王我的要求而已,大王不必疑慮。我死之後,希望大王答應我,與聖龍締結永世盟約,共同守護聖龍神碑,共同治理澗海,共同愛護百姓!今後無論歷經幾代,無論多少君王,都必將遵從此約,違者人神共棄,天誅地滅!大王可能做到?”
這是何意?眼下明明是聖龍佔盡上風,她爲何會出此不祥之語?只是她這條件也未免太過刁鑽了些,要世代與聖龍結爲盟友,還要一起守護神碑?那豈不是意味着要兩國共治天下?他本能的排斥這個條件,可是他早已承諾過答應她最後一個心願,而且更重要的是,此刻他意外的並不像看靈煙失望的神情!
“當日大王早已答應過的,君無戲言,怎麼如今想要反悔不成?”
“你是看準了孤王不能獨坐天下?”葉凜天試探性的問。
“大王本是愛民如子的明君,爲何竟不顧天下蒼生的心願,頻頻挑起戰爭。大王當真要以百姓的性命爲基石,坐上那帝王之位嗎?大王當真想要衆叛親離,與天下爲敵嗎?大王當真不願,子孫後世永享和樂嗎?若是大王有心爲之,卻因靈煙而猶豫的話,我只能說,我不會嫁給大哥。而且此承諾雖今日而成,只是須等我離世之後,大王才遵守不遲!”
若是靈煙不嫁給洛旭揚,是不是他就可以不取天下?葉凜天也在問自己。他不知道,自與她相識,自己彷彿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那個自己!他的心中不再只有錦繡江山,不再只有殺伐征戰,他也開始想要過太平日子,想要穩定。他不知道以後日子長了自己會不會後悔,只是眼下他並不想再征戰,不想再與靈煙刀兵相見:“十年,十年之內我不會對聖龍用兵,這是孤王的極限了!”
腳下白骨成壘,多少將士把年輕的生命拋在此處,才換取這十年的太平!靈煙不甘心。只是聽他話中的堅決,怕是難以改變決定。她也知道,此時要求這些爲時尚早,葉凜天還在恨她,此時提及此事,他勢必不甘。可是已經沒有時間讓她再次與他相見,這一別將成永訣!
十年,夠了吧!十年時間,足以讓聖龍河清海晏,自保有餘。到時候想必會有另一個洛靖揚,另一個洛靈煙,另一些鐵血男兒,挺身而出保家衛國!
也罷,以她一己微不足道的性命,爲天下,爲聖龍換來十年的休養生息,也算死得其所!
“一言爲定!擊掌爲誓!”她只情緒激動,無奈動彈不得。這廂葉凜天見她動也不動,只好主動走近些。幾番情仇,幾番愛恨,統統化作了三個響亮的巴掌聲!二人站在原地,一時竟難辨喜憂!
靈煙低着頭,微微放緩呼吸。他的氣息就在自己頭頂,可是她竟不能伸出手去觸摸。多想再看看他的臉,多想在他懷中小憩片刻,只可惜自己已經時日無多,眼下還萬萬不能被他發現。她傾盡全力掩飾自己的虛弱,病態,一次又一次命令自己穩住心神,卻總是不由自主的拼命的,汲取他的氣息,世間最令她眷戀的氣息。
雖然三掌已畢,可是葉凜天卻並沒有退開。他不動,她也不動,兩人靜靜的,面對面的望着,一時無語。站在靈煙觸手可及的地方,輕輕嗅着她髮絲中的清香,看着她才及腰間的黑髮。他還是想知道,靈煙爲何將青絲斬斷?還是想知道,她臉上這絲青灰如何而來?
可是他還未及開口,卻聽到靈煙朗聲道:“三哥。”
洛靖揚就在帳外,聽見她叫連忙進來。抱着靈煙已經快要走出大帳,葉凜天才回過神來,趕上一步,竟聽見他已然說出連自己都倍感驚訝的話來:“不去看看蕭徹了嗎?”
怎麼每次面對洛靈煙,自己都像個傻子一樣?這種話竟然出自自己口中?他到底在想寫什麼?葉凜天暗地裡恨透了自己這般唯唯諾諾的蠢樣子。可是話已出口,是怎樣也無法收回的了。一時間愣在當場,倒是不知該如何反應了。
他正暗地懊惱,卻聽見洛靈煙毫不猶豫的一口回絕:“多謝大王美意,不過我與蕭徹如今恩怨已解,再見無益。只是他此番傷勢沉重,怕難有回天之力了,還請大王顧念往日主僕之情,好歹讓他走的舒心些吧!”
葉凜天想此時是不是應該溫柔低語,哄她多呆片刻也是好的。只是等他擡頭,卻已然人去樓空。她就這樣走了?沒有半句話留給自己?沒有半分留戀?甚至沒有回望一眼?雖然她總是口口聲聲說什麼與蕭徹恩斷義絕,再無牽扯,可是卻永遠將自己求都求不到的關懷與溫柔毫無保留的給他。面對自己卻只有冷眼與算計!
他輸了,不論洛靈煙是生是死,無論她身屬何人,她的心裡永遠都有蕭徹,永遠!於這一點上,只怕他和洛旭揚都是輸家。只是那洛旭揚再不濟,起碼還有十幾年兄妹之情,今後半生說不定也還有相守之情!不像自己一無所有,一敗塗地!
昏昏沉沉的躺在牀上,那些雜亂的想法壓的他難以呼吸。不過許是太累的緣故,不久便還是沉沉睡去。
而此時的龍吟山上,一隊人馬約有上萬人,正抄小路避開東凌大隊,悄悄下山而去。
那一夜自靈煙離開大帳,葉凜天便一病不起。軍中無主,加上前日一戰元氣大傷,更是軍心散漫。正怕無法應對聖龍趁勢來襲,卻見聖龍兵士這兩日也是安靜異常,每日只顧休養生息,似乎完全沒有趁亂來襲的準備!
葉凜天每日躺在牀上昏昏沉沉,睡睡醒醒,雖覺有些怪異卻也無力深究。今日午後纔剛好些,便立即派人暗暗打探聖龍軍中情況。晚膳過後服了藥正要睡下,卻收到一則重要消息-----洛靈煙與賀千羽竟然都不在軍中!此時聖龍爲首的是一個叫秦遼的將軍。
這個秦遼鎮守武通關多年,與他按說也是多次交手。論計謀不要說洛靈煙,只怕就連賀千羽也是及不上的,若論武藝斷斷難及歐陽明。前些日子還曾聽聞,武通關戰敗之後,他帶着數千人跑到了靳龍關。只是這樣一個資質平庸,軟弱無能之輩,卻爲何會在此時出現在兩軍對陣的龍吟山?而且身居要職?靈煙又爲何會突然消失?爲何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