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煙工於心計,自然清楚自己此番乃是傾全國之力,大軍壓上。既如此,城內必然空虛,若是此刻兵發桑黎,自己便是有三頭六臂,怕也再難馳援!以靈煙用兵之詭道,說不定早已安排秦遼趁東凌軍心大亂之際,一舉殲滅龍吟山上所有東凌兵將。坐在牀上,他越想越覺心驚肉跳,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揣測大有可能,莫不是兩天前她就已悄悄發兵桑黎?
一時間心緒大亂,再難入睡。乾脆披衣起身,四下走走。腳步走走停停,凌亂不堪猶如他此刻心境一般。最後卻停在了醫帳之前。他知道那裡面住着誰,卻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爲何會來到此處?既來之則安之,葉凜天微咳一聲,挑簾而入。
帳內一側,一張簡單的小牀之上,蕭徹面色慘白,靜靜躺着。從他的方向竟然看不到他呼吸的起伏,“莫不是已經去了?”上前幾步,葉凜天伸出手探了探他頸間脈動。雖然不很明顯,但蕭徹已然活着。在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時候,他竟稍稍鬆了口氣。
然後他便呆呆坐在牀邊,不發一語,一動不動。他想不通自己爲何要坐在此處,坐在蕭徹的身邊?也有可能只是不想一個人呆着而已罷,雖然他這麼對自己說着。
卻突然聽到蕭徹低沉虛弱的話:“主人此時前來可是有話要說?”
原來他醒着。葉凜天此時卻不大自在了,彆扭的想了一下,卻什麼也沒有說。
“前日主人爲何救下屬下?”
“你若爲她而死,她必然此生都不能忘懷。孤知道你的如意算盤,卻永遠不會讓你贏!”
果然是主人的處事之法!霸道,自私卻帶着一點點的溫情!蕭徹蒼白的臉上微微浮現一絲笑容:“主人若是如此,怕是永遠也得不到靈兒的心!”
乍然聽到他說出此話,不由氣的葉凜天劍眉豎立,怒火陡升:“你又懂得什麼竟敢在這裡大放厥詞!果真是不再害怕孤王的手段了?你以爲孤王會因爲你這副等不到天明的身子而饒恕你的無理?”
“蕭徹心知自己熬不過天明去,只是有一句話不吐不快。主人身爲一國之主,難免行事謹慎,多疑猜忌,倘若大王以此心每每揣度另一人之心,不論那人是誰想必都會不快,何況聰慧如靈兒。男女之情不過以心易心而已,蕭徹已然錯過一次,只是不想主人再錯。”
雖然不想承認,可是蕭徹此話確實有道理。
“想必主人是喜歡靈兒的聰慧,卻又對此頗有顧忌。”看葉凜天面有怒色,蕭徹卻不由反加大了笑意:“其實大可不必,靈兒雖工於心計,卻從不算計真心信任自己的人。她其實最不願勾心鬥角,刀兵相向,屍橫遍野。
她雖身在廟堂,志卻從不在此,她最大的願望便是能得一真心之人,四海遨遊,逍遙此生!屬下從前也總看不懂她,不明白她一個女兒家,卻爲何每日擔心這個,操心那個,諸多負擔。不過自從屬下知道了她的身份,便明白了一切。她是爲聖龍神碑而生的天將神女,她生來便擔負着保衛聖龍,保衛聖龍神碑的責任。故而縱然是體弱多病,每常以藥續命,卻還是日日憂心國事。
她其實心地善良,活潑好動的小姑娘而已,卻時時刻刻惦記着自己的大哥,二哥,三哥,她把親人看的高於一切,卻又每每將他們也視作自己的責任!她只是比普通的小姑娘多了幾份靈慧,多了幾份聰穎,多了幾份勇氣,多了幾分責任而已,但其實,她也還是個剛剛及笄的姑娘而已!”
是啊,自己也總是懾於她的聰慧狡黠,而忘了那個笑的像個孩子一般,奔跑在花叢之中的真正的洛靈煙。他總是癡迷於她的靈氣,卻又對它疑惑防備!他總是一味的強取她的真心,卻忘了自己都沒有完全給予的,慧黠如她,又豈會輕易交出自己的心!
蕭徹知道大王肯反思,就必然是真心實意對待靈兒,他雖然失落,卻更欣喜,自己身死之後,這個世上能多一個人關心她:“靈兒對洛紹揚的感情之所以會超過其他任何人,想必也只是因爲洛紹揚待她勝過這世間任何一人罷!主人文武雙全,睿智勇猛,又是東凌之主,眼下也只有主人您才能救得了她!只有救下她,才……”
“救?她怎麼了?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靈兒對洛旭揚一直頗有忌憚,那時在渟鶴樓,她曾不止一次告訴我要遠離朝堂,遠離她大哥。後來我被俘,靈兒不知用了何種辦法,救我出來。那晚,若不是靈煙偷偷塞給我一把削鐵如泥的匕首,我恐怕早已被洛旭揚派來的殺手,刺死在半路上了。試問她如何會選自己這樣防備的人爲夫?而且那個人還是自己叫了十六年的大哥?”
說起洛旭揚,蕭徹也多了幾分激動:“卻不知他是用何種手段比靈兒就範的,如今靈兒雙目已盲,想必就是被他害得。”
“雙目已盲?你是說她雙目已盲?”
“是啊,前日兩軍陣前,屬下就已看出,靈兒的雙眼已盲,她完全是靠聲音在辨人,莫非大王沒有看出?”
“是了。他還在奇怪,這次墜崖的經歷竟嚇的她直到夜裡還無法行走,得靠人擡着。他還在奇怪,此次相見爲何靈煙卻從不與他對視。他還在爲靈煙臨走沒有看他一眼而憤憤不平,卻不知他的煙兒早已爲人所害,瞎了雙眼。
葉凜天啊葉凜天你真是天底下頭一號的大傻瓜!當日你易容潛入聖龍,只是遠遠的一眼,靈煙便已認出你來,若是沒有真情又豈能做到?當日你身中奇毒,若不是她與你言明,又給你解藥,此時哪裡還有你葉凜天的命?可是你吶,卻不信她,還出口傷人,用最下流污穢的言辭傷害她!還當着她的面說出寧信他人,也不信她的話來。
可笑的是,當日你明明也覺得她臉色憔悴,神情恍惚。明明也看到面色不善的洛旭揚與她竊竊私語。可還是任由自己的疑心將二人同時擊垮。所以她才斬發斷情?所以她才面如死灰?
原來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原來她的心裡早有了自己!原來她是被迫與洛旭揚定親?原來自己就站在她的面前,她也再看不見?
所以那日崖邊,她才摸了蕭徹的臉頰,因爲想記住他的臉,無奈自己卻已經看不見!
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洛旭揚從中作梗?是他夥同賀瑤光誘騙自己入局,是他將靈煙的真話變成了假話,是他生生分開了他和靈煙,只因他也想要擁有她?竟然不顧她曾經做了自己的妹妹長達十六年之久的事實?
若是他逼迫靈煙下嫁,會用何種手段?將靈煙毒瞎?不會的,靈煙外柔內剛,斷不會爲此屈服!那會是什麼?
被太多的疑問所困,他覺得自己已然要裂開了。緩了一緩,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前日與靈煙的對話卻襲上心頭。
前次見面她就提到了自己死後的事,這次更是。她還說自己誰也不回嫁,要自己答應在她死後,絕不再犯聖龍,兩國永遠修好。
“莫非,莫非她已存必死之念?”
聽他這麼一說,蕭徹也想起來了。拖着那樣的身體甚至還從牀上直直的坐了起來:“當日懸崖之下,她也曾說過,即便救了她,再過幾日她終歸還是要死的這種話。”
葉凜天覺得自己再也不能聽之任之了。洛靈煙性情剛烈,絕不會接受做了自己十幾年哥哥的人,已權勢威逼自己下嫁。她既然說了這話,想必早已存了此念。
這麼一想,竟是片刻也呆不住了。快走幾步,剛到門邊卻聽見蕭徹問:“主人能發誓,無論她日後變得如何,您都會愛她如初嗎?”
“你們早已毫無瓜葛,孤本不需要在你面前起什麼誓的。不過你對她終究一片癡心,又是爲她而死。我葉凜天今日就當着你的面對天起誓,無論如何要救下洛靈煙,無論她今後變成何種模樣,都會待她如初,敬她如初!若違此誓,就讓我葉氏代代短命,永墜地獄!”
蕭徹帶着滿足的笑容,轟然倒在病牀之上。他終於可以放心了,以後還會有人和自己一樣傾盡一切去關心她,保護她。不,他這一輩子其實從來沒有真正義無反顧的去關心她,保護她。他只是個懦弱無能的男人,永遠只會躲在靈兒的身後,理所當然的接受她的關懷和幫助,卻還在關鍵的時刻將她置與自己之外。
他從來沒有試着去了解她,融入她。他欣賞的只是天下男人都可以看得到的那些所謂的美好,就連那些自以爲的關懷也從沒有用盡全力。他這一生永遠在掙扎,在逃避,隨波逐流,從來沒有爲靈兒,爲自己努力過。悲哀的是,直到生命的最後關頭,他也沒能像個男人一樣,靠自己挽救心愛的女人!
他只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上天待他何其恩厚,給了他這世間最美好的女子。她是集天地萬物之靈氣的最美麗的璞玉,卻被他當做了燦爛的寶石,只顧沉迷在那五光十色的耀眼光芒之中,卻忽略了她心靈深處更爲珍貴的,世間罕見的純淨與堅韌!
他會失去她,恐怕只是因爲自己根本就配不上她!即便沒有這些俗事牽絆,沒有那些傷害、背叛,他還是一樣會失去她,因爲他從一開始就錯過了她,錯過了真正的洛靈煙!
當晚,葉凜天拖着自己高熱未散的身體,帶走了東凌所有的兵將,去向不明。
而此時已是半夜時分,聖龍皇城內,洛旭揚正呆坐在正揚宮偏殿之內。他收到消息,知道靈煙仍在龍吟上上於東凌大軍對峙。這兩日錦川城內外幾乎人人都在議論着,軍師爲了不被生擒,跳崖殉國,險些喪命的壯舉!
他爲自己的愚蠢深刻的反省着,一開始就不應該答應讓她重掌軍權的。然而這深深憂慮之下,固然有他對靈煙的關懷,擔心,然而更多的,卻是不安。
靈煙在聖龍的聲望本就勝過他們兄弟三人,再加上現在軍師與神女身份相繼明朗化,此時的靈煙在國人心中已被奉若神明!以她的聲望,聰慧再加上手握重兵,她如今的力量簡直可以推翻整個聖龍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