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嫣囁嚅着不知道該怎麼表達,不合時宜的淚水跟着湊趣,着急的她登時憋得臉色通紅,胡亂的用袖子擦去眼淚,一雙水氣雲繞的眼眸滿是驚慌的神色。
“家裡就這麼幾口人,能有啥活兒啊!你這孩子怪懂事的,舅媽今後啊,會好好疼你們的!啊!”一臉橫肉的女人坐在對面,兀自吸溜着碗裡的熱粥,眼皮都不待擡起的搭着話,絲毫沒有理會對面已經緊張的要哭出聲來的孩子。
小舒輕輕的拉了拉姐姐的衣襟,兩個孩子無聲的端起飯碗,小心的夾着靠自己最近的一角,碗裡的飯粒仔細的扒乾淨後就自覺的放下筷子,悄悄的回到臨時搭起的草鋪上,攤開破舊的棉被緊緊的蜷縮在裡面。
接下來的幾天,日子確實好過了些,舅媽平時雖言語不多,可也不再終日咒罵,偶爾也會給個笑臉。
可惜好景不長,沒過了兩天,又是橫挑鼻子豎挑眼,怎麼看怎麼不對付了,任憑倆姐妹怎麼乖巧懂事也沒用了,老實的舅舅嘴上的功夫是幹不過媳婦的,更受不了這個女人動不動就揪出祖宗、奶奶、孃的數落,說急了更是伸手就招呼,還老是往臉上弄,兇悍得簡直就是個雌老虎,惹不起就只能躲。
除了拼了命的扛活掙錢外,他最常做的就是躲在角落裡蹲着抽菸,看海浪涌起落下,一根接一根的點着菸捲,白霧籠罩着就彷彿帶了防護罩一般安逸,祥和,不用面對愁悶苦惱。
就這樣一天天過去,舅舅的手指被薰得焦黃,臉色也越來越黯淡了下去。
而小舒卻渡過了最難捱的一個冬天,飢餓、寒冷、孤獨已經讓她不再奢望能得到關愛,只要有一口飽飯吃,不要餓肚子就行,她已經沒有任何奢求,只想快快長大離開這裡。
這是于晴第二次離開。
第一次是爲了逃命,而這一次是爲了贖罪。
不管是託弟,小嫣,還是現在的于晴,都只是一個代號,一個稱呼而已。她這個揹負着白虎託生的孽命的苦命人,又一次離開了熟悉的環境。
十歲,還是一個在父母懷裡撒嬌的年齡,但在小嫣的臉上已經看不出屬於那個年紀的痕跡,滄桑、頹廢、無奈……沒有開放的花蕾難道就這樣凋謝嗎?
她不甘心!
漫無目的的沿着路往前走,一直走。
渴了就趴在溪流的淺灘痛飲泉水,餓了就溜着各家各戶的屋檐下搜尋人家吃剩的,拿來喂狗的嗖飯,天黑了就蜷縮在隨便哪裡的背風拐角打個盹兒。
偶爾也會有好心的嬸子大娘拿出半個餅,一塊饃的遞給她,但大多數的時候,她都是被人厭惡的轟趕出很遠,總有幾個半大的小子圍着她吐口水。終日蓬頭垢面的,臨岸就着水影有時候也會照照,可再也想不起自己原來的樣子。
流浪,讓她受盡了白眼,也品嚐到了人世的艱辛。
也許這就是她的命,前世造了太多的孽今生註定要這樣子償還。
可是她的心裡卻始終掛記着小舒,她的妹妹。她永遠都忘不了桃嬸嘶吼着讓她帶着小舒快走時的決絕,身子被完全壓在牀板下的桃嬸發瘋一般捶打着地面,她不要小嫣徒勞的拉拽自己,只要她的孩子得救,她死了也心甘了。當她看到小嫣不負所托,抱着小舒爬出火場那一刻,她笑了。
轟然倒塌的山牆迅速將一切化爲烏有,小舒再也沒有了媽媽的疼愛,撕心裂肺的哭號響徹雲霄卻再也喚不回逝去的靈魂。
每一夜聲音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的糾纏在小嫣的腦海裡,重複又重複的出現在夢中,哭喊、嚎叫、山牆倒塌……
冬日越來越遠的離開了,寒冷已經不是最大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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飢餓讓她不再顧忌廉恥,
葉尋拼力的推開交警的臂膀,朝着早已癱撒成一堆、幾近變形的黑色豪車的方向擠去,身子僵直的向前,腿腳卻不由自主的癱軟下去,伸直的手臂向着空中無力的抓扯着,彷彿這樣就能借助冥冥中神的力量,讓她模糊的淚眼能看清躺倒在血泊中的那個人。
但是瀰漫在眼睛裡的氤氳越來越潮溼,反射在瞳孔裡的鮮紅也被暈染得一大片、一大片的堆疊起來,像潮水裹着洶涌的浪鋪面拍打而來。葉尋只覺得腦袋裡注入了無法言說的情緒,被放入了真空地帶一般,迅速的放空。耳邊嘈雜的各種聲響也變得越來越遠,彷彿隔着幾個世紀一般,空洞的打着悶悶的節奏。
“哎!小姐!小姐!”年輕的交警堅實的臂膀被眼前這個看似較小柔弱的女子拉扯的生疼,正全力招架這女子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身子卻被緊緊攥着的手拖拽着,直往地下倒,剛剛還激動的已近吼叫着說話的女人,卻突然渾身乏力的癱軟下去,似乎只剩下口內尚存的一絲微弱的氣息。
“快!這女的暈了!”
身穿藏青色制服的兩個人,左右搭着葉尋的胳膊把她架到了一邊,白衣護士擡着擔架迅速的趕了過來,現場人員緊張有序的進行救援。不遠處迅速趕來的一隊官兵立即幫助疏散圍觀人羣,詩靈和靜竹兩個小小的身影混在裡面非常的扎眼。
詩靈拖着妹妹的手緊追着媽媽下了公交車,費勁的從臺階上小心的爬下來,扭頭一看媽媽已經快跑着走遠了,詩靈緊緊拽着妹妹的手,顧不上已經跑掉的鞋子拼命的向前追去,顧不上哭嚎的兩個孩子饒是拚盡全力還是追丟了,淚水在臉上劃得一道一道的。
靜竹哭得脖子上的青筋繃得老高,鼻涕泡和着眼淚橫七豎八的掛在臉上,肉墩墩的小腿吃力的倒騰着,努力的跟着姐姐向前拉拽的腳步。
堵在道路兩邊的汽車司機紛紛從車裡探出頭來,好奇的看着兩個一路狂奔,慌亂無助的小孩,一箇中年男子從車裡出來撿起孩子跑掉的鞋,衝着兩個遠去的背影高聲喊了句“鞋掉了!”可兩個孩子根本顧不上理睬,頭也不回的往前去。
“哎!慢點跑!”
“小心摔倒嘍!”
“幹嘛的呀這倆孩子是?”
高高低低的駕駛樓裡探出各式各樣的腦袋,一個燙着捲髮的洋氣闊太尖着嗓子叮囑着孩子,看着他們被路邊積聚的雨水濺的滿是泥濘,小手緊拉着前後不離,一路顛簸着跑着向前,小臉因爲劇烈的奔跑被皴得紅撲撲的,呼哧呼哧的直喘。
人們猜測着,狐疑着,卻沒有一個人上前追問緣由,只是看着任由兩個弱小的身影繼續在遠去的道路上奔跑。
“葉尋媽咪!葉尋媽咪!”詩靈大聲的呼喊着葉尋媽咪,姐弟倆順着道路兩邊擁堵的車流已經跑了好一段,可前後左右都看不到葉尋媽咪的影子。
詩靈焦急的小臉上掛滿了汗珠,淚痕已經被風吹乾,只留下黑灰的一道,已看不出原本白皙的臉龐。妹妹靜竹被拖拽着跑了這麼遠,累的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憋得漲紅的小臉使勁嘟着嘴,站在原地一個勁的喘氣。
“葉尋媽咪!葉尋媽咪!你在哪啊?”詩靈把兩手圍成喇叭狀放在嘴邊,高聲叫喊着,柔順的小卷頭髮被風吹得四散飄搖着,烏黑的顏色在雨後湛藍的天空下顯得特別好看。
停了不多久,詩靈和妹妹繼續慢慢的向前走着,邊走邊喊着,倆孩子已經顧不上哭泣,連靜竹也不再瞪着驚恐的眼睛看着四周,而是學着姐姐的樣子乍着兩隻肉嘟嘟的小手高叫着。
車流越來越長,擁堵着的人們煩躁的紛紛打開車門走下來,有幾個男人蹲在路邊悠然的點上一支菸,皺着眉頭看着前方。乍暖還寒的時節小風嗖嗖的吹過來,裹着刀片一般刺骨的寒意。
一輛深灰色的奧迪A6隨着車流緩緩的向前行進了一段,隨即徹底陷入了擁堵的行列,沒有絲毫可以挪動的跡象,駕駛座上的男人摘下鼻樑上架着的迪奧新款,皺着眉看着前方一眼望不到頭的車隊。
嘴角耷拉出一道不經意的弧線,眼光習慣性的朝後視鏡裡瞟了一眼,男人的眼光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狐疑,隨即雙眼瞪得越來越大,後視鏡裡的兩個小小的人影兒如此熟悉,“難道是……”男人狹長的眼眸裡閃耀着黑曜石一般的光芒,猛的扭轉頭看去,一前一後踉蹌前行的兩個小人兒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一對兒女!
“詩靈!”
“靜竹!”
男人迅速拉開車門,迎着兩個孩子邁開長腿急速奔跑過去。
詩靈哭叫的嗓子已經沙啞了,生疼的喉嚨再也發不出音來了,踉蹌着兩腿跌跌撞撞的往前跑,猛的覺得前面一個高個子的男人跑來,背對着陽光的這個人臉被陰影遮住完全看不清楚,耳邊似乎隱約聽見對方呼喚自己的名字。
愣愣的盯着對方越來越近,心中的呼喚裹夾着甜蜜的驚喜。
“潮叔叔!”
“是潮叔叔!”靜竹最先叫了出來,詩靈覺得鼻子酸酸的,突然眼淚就涌了上來,妹妹已經掙脫了自己的手先一步跑了過去,詩靈裂開嘴笑了一下,脣邊一對兒可愛的梨渦隱現,下意識的咬了下嘴脣,跟着也跑了過去。
劉潮一把將日思夜想的兩個孩子摟入懷中,寬大的肩膀迅速被填的滿滿的,幸福的淚水涌向喉中,哽咽在了心口卻再也不向上涌,只化作溫柔的照拂如陽光般傾灑在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