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帝把玩着茶盞,似笑非笑地道:“愛妃既然提了,那朕自然是無所不應。”
鄔陵桐心中歡喜,臉上又泛起羞意。
“只是,愛妃說的這‘好親’,可有個具體的人選不曾?”
宣德帝摸了摸下巴,道:“鄔老的孫女,想必也是不可多得的女子。一家有女百家求,指給誰家卻是個難題。”
鄔陵桐細細思索了片刻,回道:“叔祖父家的妹妹,到談婚論嫁年齡的也就只有三妹妹和四妹妹兩人。三妹妹許了陳王爲妃,就只剩下四妹妹了。”
鄔陵桐一邊說,一邊打量着宣德帝的表情。見他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鄔陵桐便接着說道:“三妹妹得嫁皇親,四妹妹總不能嫁低了……”
這話裡的暗示,精明如宣德帝又如何聽不出來?
他笑了一聲,擱下茶盞道:“那依愛妃看,什麼樣的人家,纔不辱沒了你那堂妹?”
鄔陵桐見宣德帝毫無怪罪,心裡頓時鬆了口氣。
“不瞞陛下說,早前臣妾那妹子來宮中陪伴太后時,曾見過大皇子……哦不,現在應該稱爲軒王爺了。”
鄔陵桐笑着,將此事當做玩笑話一般說給宣德帝聽:“也不知道怎麼的,麗婉儀姐姐偏說我妹子肖想軒王爺,倒弄得我妹子無地自容。後來她出了宮,便也沒再進宮來。”
鄔陵桐覷了宣德帝一眼,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是了是了,麗婉儀姐姐想必是怕我妹子和大皇子有瓜葛,讓許家不高興罷。”
許家便是大皇子妃、即如今軒王妃的孃家。軒王妃之父許文英,便是由鄔國樑推薦、宣德帝欽定下來的,今年恩科取仕的主考官。
鄔陵桐這話說得巧,淡化了那次宮中對鄔八月的迫害,既表達了鄔家的委屈,又暗示了麗婉儀的氣度狹小。
若是宣德帝再往深處想。想必還會覺得,麗婉儀有所圖謀。
宣德帝淺淺一笑。
“聽愛妃這意思,是想讓朕做主,將你妹子許給泓兒了?只是——”
宣德帝有些意味深長地道:“你與她乃姐妹。朕與泓兒乃父子。這般婚配,怕是於禮不和。就算不計較這輩分混亂,泓兒已有許家女爲王妃,愛妃難道希望你妹子入府便低人一頭,爲泓兒側室?”
鄔陵桐忙道:“陛下,若能得軒王爺垂憐,臣妾妹子想必也不計較這些。”
鄔陵桐此話便是應了對這樁婚事的認可。
宣德帝“唔”了一聲,不說應,也不說不應,只道:“容朕斟酌斟酌。泓兒新婚。立馬就賜側妃給他,想必許家也會有微詞。”
“許家乃是陛下的臣子,陛下決議,許家只有遵循照做的份兒,哪敢有微詞?”
鄔陵桐順杆往上爬。笑眯眯地接道:“況且臣妾一直耳聞軒王妃大度從容,陛下賜她一個姐妹相伴,軒王妃定然歡喜。”
宣德帝朗笑一聲,道:“愛妃說的是。”
宣德帝招人重沏了茶,撇開這樁事,和鄔陵桐說起別的來。
聊得最多的,自然是鄔陵桐腹中龍裔。
“待皇兒出來。朕一定悉心栽培,讓他得享世間繁華。”
宣德帝探手摸向鄔陵桐的肚腹,鄔陵桐一臉滿足,笑容深深。
新年剛過,本就沒多少年味兒的漠北關,已經全無過年的氣氛。
自從那晚應了鄔居正所提之事。鄔八月更是深居簡出。
而鄔居正,自然也將鄔八月的回覆傳達給了高辰復知道。
鄔居正對高辰複道:“一切都還只是口說無憑,我信任將軍,既應了此事,還望將軍回京之後。能儘早安排提親事宜。”
“小侄回京後,定然第一時間前往鄔府提親。”
高辰復鄭重地拱手施禮,鄔居正這次沒有避,安安心心地受了他這一禮。
一個月前,高辰復便是這般對鄔居正許下鄭重承諾的。
對高辰復而言,他雖不排斥娶鄔八月那般的嬌妻,但也不得不承認,這樁婚姻,從一開始便是京中下達的命令。
雖然至今爲止,高辰復都不知道爲何皇舅會給他安排這麼一樁婚事,但既然皇舅安排了,他也只能照做。
他和那鄔姑娘已有“肌膚之親”,從心理上講,高辰復對娶她已沒有了任何障礙。
他本就不討厭那女子,幾次下來,更是無法揮去她在自己心裡的印象。
高辰復有時也會莞爾一笑,覺得或許是自己在這漠北待了四年,太少見女人的緣故,所以見到這麼個清麗花骨朵一般的京城閨秀,竟然就鬼使神差地上了心。
出關救她回來,高辰復覺得他們二人之間的關係更近了一步。
彼此瞭解更深了一層。
“將軍。”
趙前輕喚了他一聲,道:“下月二十六,將軍便要回京了。在此之前……”
高辰復擡起頭,趙前頓了頓,道:“北蠻手中那位單姑娘……”
高辰復輕輕閉了閉眼,道:“北蠻那邊兒,可有消息?”
趙前一臉慚愧:“回將軍,沒有。”
北蠻人本就居所不定,單初雪落在他們手中,到現在爲止還生死未卜。高辰復再一走,估計單初雪回來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除了高辰復,還有誰能帶着漠北軍去莽莽北蠻搜尋,只爲了一個女子?
高辰復想到這兒,心裡便是一痛。
雖然蘭陵侯府裡不承認單初雪的身份,蘭陵侯也遲遲不肯認單初雪這個容貌上與他並無多少相像之處的女兒,但高辰復是認這個妹妹的。
在他十幾年的成長過程中,他只有兩個妹妹。
一個是高彤絲,一個是單初雪。
高彤絲對他從來都是不滿和指責,但凡他做錯一點,高彤絲便會對他嗤之以鼻。
而單初雪剛好相反。無論他做了什麼,單初雪都會一臉崇拜地看着他,將他看做英雄。
一個貶他,一個褒他。便是在這樣的鞭策和鼓勵之下,他才能在繼母無孔不入的捧殺中,仍舊保持着自己的本性。沒有長成一個紈絝,也沒有成爲一個廢物。
只是這兩個妹妹,一個出家爲尼,一個杳無音訊。
“北蠻那邊,繼續打聽消息……”高辰復啞聲開口道:“礦脈一事,待我回京之後,看陛下如何處理。若打算和北蠻以礦脈爲紐帶,握手言和,她……興許還有救回來的可能。”
趙前和周武互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
雖說將軍發現了那條狹長、存儲量龐大的礦脈帶,但北蠻和中原的矛盾由來已久,漠北關世世代代都有朝廷的兵馬駐守。
想要緩和這個矛盾,談何容易?
高辰復卻是擺了擺手,道:“你們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趙前和周武拱手施禮退下,營帳中只剩下高辰復一個人。
要回京了。
即將離開待了四年的這個地方。
雖然荒涼,偏僻,沒有多少生機,生活殘酷,甚至幾次九死一生。
但高辰復還是更喜歡這個地方,勝於燕京城。
因爲這裡,遠比燕京城要乾淨得多。
高辰復不由又想起這四年間的種種往事。
“報仇的時候,到了……”
這是鄔家姑娘告訴他的,他的妹妹高彤絲讓她轉告他的話。
高辰復喃喃地重複了好幾遍,眼中殺氣頓顯。
他迅速地捋下手臂上的佛珠,在手心中一顆一顆地捻着。
慢慢的,他眼中的殺氣退了去,眼中又恢復了一片寧和。
“無證據,不能定罪,也不能殺人。”
高辰復口中喃喃,不斷地捻着佛珠。
沒有證據,高辰復不會給淳于氏定罪。
但想必他自己也知道,母親難產亡故,幼弟身亡,十有八九都是淳于氏的手筆。
儘管那時候她還沒有過門,儘管那時候她還只是個小小的伯府嫡女。
可論心計論手段,誰能及得上她。
高辰復心裡深知這個道理,但是他就是找各種藉口,類似於最明顯的“無證據”這樣的理由,來提醒自己,“可能不是她呢?”
他不深想,是因爲他害怕。
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他的內心深處,一直害怕着母親真正死因曝光的那一天的到來。
因爲這件事一旦確定是淳于氏所爲,那他就真正算是個孤兒了。
母親在他年幼時便離開了他,而父親,早在這之前,就拋下了他的母親,和他們兄妹,成爲了別的女人的港灣。在這之後,也成爲了別的孩子的父親。
他們夫妻和睦,子賢女孝,而他排除在外,是多麼多餘的一個人。
一個內心善良的人,或許也是一個內心極度渴望被保護、被重視的人。
人們往往將“善良”和“勇敢”用在一起,歌頌人的美好品質。但事實上,善良的人,或許遠沒有他們看上去那麼勇敢堅強。
高辰復闔上眼,再睜開眼時,他眼中已是一片平靜。
“將軍。”
許是有什麼突發之事,趙前在帳外出聲稟報道。
高辰復揚聲道:“何事?”
“稟將軍,鄔郎中剛離開了軍營。”
高辰復一愣,疑惑道:“鄔郎中爲何突然離營?”
“屬下聽說,似乎是京城鄔家來人了。”
趙前回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