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景花園算得上鄔府最大的一處觀賞性園林,並不隸屬於哪一房,是整個鄔府上至主子,下至丫鬟小廝都極爲喜歡去放鬆心情的地方。
花園正中央有一片碧池,名爲清液池,池中養着十幾只白鷺丹鶴,乃是宮中御賜。如今想來,那也應當是姜太后的手筆。
鄔八月趕到清液池邊的香亭,鄔國樑正一個人坐在香亭中。身邊伺候的人都在亭外站立等候。
鄔八月默默地提了提氣,讓朝霞和暮靄也在亭外等着。她提了裙裾,一步步邁入香亭,不失大方地蹲身給鄔國樑福禮。
在這等行禮請安的小事上,鄔國樑也沒有閒心爲難鄔八月。
他草草地擡了擡手,指了自己對面的位子道:“坐。”
鄔八月躬身道:“謝祖父。”便優雅地緩緩落座。
鄔國樑懶懶擡眼望了她一眼,笑了一聲:“在家裡時禮儀學得不怎麼樣,去了漠北,倒是更懂規矩了。”
鄔八月莞爾一笑,並不答話。
她知道,自己在祖父面前,恐怕是說什麼都討不了好。祖父叫自己來,也定然不會要和她閒話家常。
她只需等着祖父問,她斟酌着答就行了。
倒也果然如鄔八月所料想,鄔國樑悠悠地啜飲品茗,將鄔八月冷撂在一邊。直過去了一盞茶的功夫,鄔國樑方纔開口問道:“這樁婚事,滿意吧?”
鄔八月眼角微微一抽,含糊不清地答道:“得蒙皇上賜婚,孫女自當感念。”
鄔國樑便哼了一聲,徑直問道:“我聽說,你此番回燕京,是與高將軍一路同行?”
這件事有心人要是去查,自然查得出來,鄔八月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便點頭道:“是。”
“你倒是承認得大方。”
鄔國樑不知是嘲是諷,斜睨着鄔八月,眼中警告之味甚重:“猶記得當初你離京時,曾經說過,你是很惜命的。”
鄔八月神色未變,點頭說道:“孫女自然是惜命的。”
“很好。”
鄔國樑冷肅地望着鄔八月:“你要記得你說的話。”
鄔八月笑道:“孫女自然也記得。”
鄔八月這副模樣,讓鄔國樑有些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挫敗感。他恨恨地瞪了鄔八月一眼,忽然覺得,不過小半年不見,這個孫女似乎又有了一些變化。
似乎,比起之前的溫懦來,她更顯得尖銳了。
鄔國樑站起身,聲音平平地說道:“既是聖旨賜婚,我自然無力改變什麼。今後,你好自爲之。”
鄔八月也跟着起身,淡淡地福禮道:“祖父慢行。”
鄔國樑邁出去的腿一頓,回頭看向那看似低眉順目站在原地恭送她的孫女。
果然是有些變了……
鄔國樑微微有一怔。
至少這個子,又躥高了些。
鄔國樑搖了搖頭,大踏步離開了香亭。
隨行之人跟着鄔國樑遠去,朝霞和暮靄見香亭中再無旁人,忙快步上前。
暮靄問道:“姑娘,我們回瓊樹閣嗎?”
鄔八月點了點頭,道:“我們回瓊樹閣。”
接下來的日子風平浪靜。
賜婚聖旨的餘溫還在發酵,東府的人聽聞了消息,也有意要與西府重修舊好。
段氏對此嗤之以鼻,拒不見客。
當初鄔八月被迫無奈要遠走漠北,東府之人的態度,尤其是鄭氏和金氏的言論,讓一向好脾氣的段氏也忍不住出離了憤怒。
她已是下定了決定,不與東府再過密往來。
當家老太太這般行事,西府三位太太賀氏、裴氏和顧氏也當做不知東府之人要與西府修好的願望,樂得清閒。
而對於鄔八月,郝老太君之前勸誡她,讓她幫忙勸誡段氏的話仍言猶在耳,但她還是將其拋在了一邊。
要她與東府那一羣利益薰心,滿心算計之人打交道,她也不想。
既然有祖母在前表明了態度,那她也只有做個孝順孫女,一應遵從。
如此三日後,便到了鄔陵桃帶陳王回門的日子。
只是這一日,陳王卻沒有來。
陳王府的車馬來得很興師動衆,排場十足。可是從車馬上下來的,卻只有鄔陵桃一個人。
她面色倒還算正常,沒有憤怒或傷心,表情控制自如。
鄔陵桃帶着如雪如霜徑直步入鄔府,去前廳拜見了家中長輩。
她已是王妃,論品級,連老太太都及不上她。
她拜過之後,便輪到府裡諸人拜她這位王妃娘娘。
鄔陵桃叫了起,府里人見只有她一人,大家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凝重。
鄔居明和鄔居寬不好在這等場合說話,帶着各自妻兒告退。廳內只剩下段氏、賀氏並賀氏幾個兒女。
賀氏心痛難當:“陳王爺怎麼沒陪你一起回來?”
三朝回門,新姑爺不陪着新嫁娘回孃家,這傳出去,新嫁娘的顏面可是盡失了。
鄔八月也擔心地看着她。
鄔陵桃莞爾一笑,“母親別擔心,王爺今日卻是有事來不了。我作爲王妃,也應當知道,國事爲重。”
“在母親面前你還強顏歡笑……”賀氏只當鄔陵桃是在找藉口:“陳王在朝中沒什麼建樹,皇上都不讓他參領國事,他能有什麼要事要忙,還撇下你這個新婦獨自回孃家……”
段氏臉色也鐵青着:“陳王此舉,當是慢待我鄔家!”
鄔陵桃臉上的笑意收了收,卻也沒有多少勉強之色。她認真道:“母親,女兒說的都是真的。陳王的確有要事要辦,爲此,女兒特意讓他不用陪女兒回門。”
“你……”賀氏愕然地看向她。
鄔陵桃進一步解釋道:“他在朝中可有可無,但到底是個王爺,皇上也還是派了事給他做的。我要在府裡站穩腳跟,一要攬住陳王的心,二要攬住一定的權。但光是這樣是不夠的。”
鄔陵桃頓了頓,說道:“陳王要是仍舊這般毫無建樹,我千辛萬苦得來的王妃之位,也沒什麼意義。”
鄔八月張了張口,將這些信息串聯在一起一想,頓時驚訝道:“三姐姐,你是故意讓陳王不陪你回門?這樣一來凸顯了你的賢惠,二來也無形中給自己造了勢,好讓陳王覺得愧對於你……”
“還有三來,陳王肯開始專心國事。朝堂上對他的風評,自會有所好轉。”
鄔陵桃懶懶地向後靠坐在了圈椅上:“回門不過是個形式,今日他沒能陪我回門,我要他今後在我想回家歸寧時,都能無怨無悔地陪在我身邊。”
段氏和賀氏互望一眼,兩人眼中都是既有放心,又有擔憂。
段氏輕聲問道:“好孩子,陳王對你可好?”
“當然好了。”鄔陵桃笑了聲,道:“再如何,新鮮上幾日還是行的。何況我長得也不差。”
賀氏頓時面露憂色:“你怎能這般想,陳王與你可是要過一輩子的……”
鄔陵桃擡手打斷賀氏的話,認真說道:“母親,不是所有人都能同你與父親一般,在大家族裡還能夫妻和美恩愛,無旁人插足的。”
鄔陵桃悶笑一聲:“陳王府裡那麼多姬妾,他的心分那些人都分不夠。我是需要攬住他的心,卻沒想過,要把自己的心搭進去。”
“可是……”
賀氏還待要說,鄔陵桃擺了擺手,道:“母親就別說我了,我自有分寸的。倒是八月——”
鄔陵桃美目流轉,視線落到了鄔八月身上,掩脣一笑:“這麼快就定了終身了,我還沒向你道賀呢。”
鄔八月尷尬地摸了摸耳朵,道:“三姐姐不要笑我……”
“我怎能不笑你?皇上這旨下得可真是讓人措手不及,還有些哭笑不得。”
鄔陵桃斜睨着鄔八月:“你以後不單是我妹子,恐怕將來還要叫我一聲舅母……”
賀氏頓時笑罵道:“別打趣八月!”
這輩分是有些亂。
宣德帝乃是陳王的弟弟,而鄔陵桐則是鄔陵桃的姐姐。這邊是弟弟娶了姐姐,哥哥倒是娶了妹妹。
而高辰復卻是宣德帝和陳王的外甥,鄔八月又是鄔陵桐和鄔陵桃的妹妹。
輩分之差,有些讓人眼花繚亂。
“好了,不笑你。”鄔陵桃嘆笑一聲:“那高將軍我倒是還沒見過,不過婚旨一下,我也問過陳王。陳王說他對高將軍這個外甥沒多大印象,倒是知道他打小就是個好孩子,孝順知禮,懂事溫順,就是不知怎麼的,竟然會去當了上陣殺敵的將軍。”
陳王不知道,鄔八月倒是知道一二。
鄔八月默默地腹誹了兩句,漏聽了鄔陵桃後面說的話。
“八月。”
鄔陵桃喚了她一聲,她茫然擡頭:“啊?什麼?”
鄔陵桃嘆道:“跟你說話你走什麼神吶。我是問你,高家二姑娘要嫁給軒王爺的事,你可聽說了?”
鄔八月有些奇怪地問道:“皇上也給他們賜婚了?”
鄔陵桃搖頭:“沒有,不過我聽陳王說,太后做主在其中撮合,這婚事基本上是要定了。不過三日前已經去高家宣了兩道旨意了,再去高家下婚旨,就太過扎眼了。而且不過是娶側妃,巴巴地下一道旨意,置軒王妃於何地?怕是有打許家的臉之嫌。”
“兩道旨意?”鄔八月有些納悶:“除了賜婚,還有什麼旨意?”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