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中一應波雲詭譎離鄔八月很遠,此時的她和鄔居正還什麼都不知道。
難得今日關內沒刮什麼風,鄔八月裹得像個圓球,出了屋。
太陽懸在空中,皚皚白雪反射得四周十分亮堂。
鄔八月眯了眯眼睛,叉腰深吸一口涼氣。
她覺得自己有那麼一刻特別彪悍。
“嗷嗚——”
月亮也裹了件小衣裳,在鄔八月腿邊繞來繞去,狼爪扒拉着地上的積雪,不時嚎上兩聲,玩兒得不亦樂乎。
鄔八月壞心一起,從腰間摸出一個小瓶,拔開塞口朝月亮身上灑了兩滴瓶中香露。
月亮頓時嗷叫一聲,迅速地撒腿狂奔,在院子裡繞了好幾個大圈兒方纔停了下來,對着鄔八月齜牙咧嘴。
鄔八月頓時哈哈大笑。
“姑娘又逗月亮了。”
朝霞無奈地對月亮報以一個同情的眼神,視線移到鄔八月手上的小瓶。
“姑娘這香製出來了,可要怎麼用?”
鄔八月揚了揚小瓶:“這是送給張大娘的。”
鄔八月將小瓶遞給了朝霞:“這香露,香氣比尋常的要濃郁。張大娘會喜歡這個味道,之前我煉製的時候就見她一臉嚮往了。”
朝霞接了過來。
“你告訴張大娘,若要出門兒,將香露在兩隻手手腕脈搏處、耳後和頸部滴上一兩滴揉勻,這樣這香味能持續一日。”
鄔八月說着便偷偷笑了起來。
朝霞打趣道:“姑娘明明發現了張大娘的事,卻還瞞着不讓張大娘知道。”
“當然不能讓她知道啊。”鄔八月樂道:“這般可就少了很多樂趣。”
她拉了拉朝霞:“那朱二,昨日又給張大娘送了扇豬肉來吧?”
朝霞笑着頷首。
“咱們也算是借了張大娘的光,得了福利了。”鄔八月笑道。
朱二是這小鎮上賣豬肉的屠戶,生得五大三粗。妻子早逝,還有個兒子,性子稍嫌怯弱了些,不敢看朱二殺豬。只幫着朱二賣豬肉、數銀子。
聽說朱二以前在富饒的地方討生活,得罪了當地的小霸王,沒辦法才遠走他鄉。走了不少地方,見的不平事也多。最後越走越北,他倒是覺得這邊關小鎮雖然危險,但好歹沒那麼多官欺民的事,便在這兒定居了下來。如今也有十幾年了。
朱二一直覺得兒子不像個男人,想把他塞進漠北軍去歷練歷練。正好張大娘時常去他那兒買豬肉,一來二去兩人便熟了。
得知張大娘兒子在軍營,她還在軍營裡給戰士們治傷治病的郎中家裡幫工,朱二便起了心,想求着張大娘的主家幫忙從中周旋周旋。
所以每逢張大娘去買豬肉,朱二給的都是最新鮮最肥嫩的。賬也算最便宜的給她。
本是懷着目的,沒想到久而久之,朱二卻是對張大娘上了心。張大娘也覺得朱二人踏實,是個好漢子,兩人都有那麼點兒意思。
張大娘開始注意自己的衣着打扮。每次朱二上門送豬肉時,她都面如桃花。幾次之後,鄔八月自然就發覺了這一好事。
鄔八月想幫着促成這樁親事,一個鰥夫,一個寡婦,邊關之地也沒那麼多講究。
但她到底是個未出嫁的小姑娘,這事還不能直白地說。
所以鄔八月也只能私下裡幫幫忙。多給他們製造些機會。
“得了,奴婢這就把這香露給張大娘送去。”
朝霞掩脣輕笑一聲,自去尋張大娘。
鄔八月在院子裡和月亮瘋玩了一會兒,到底是覺得光線太強烈,刺眼睛,又躲回了屋裡。
不久後朝霞回來。告知鄔八月,香露已經給了張大娘,張大娘忙着出門,說回來再給她道謝。
“張大娘納了兩雙鞋,瞧着應該是給朱二跟他兒子的。”
暮靄聽到朝霞提到張大娘。忙湊過來,賊笑着道。
“你怎麼知道是給朱二跟他兒子的?”朝霞反問道。
“那麼大的鞋,當然是朱二穿的了。”暮靄肯定地道:“張碩我們見過的,他穿的鞋瞧着沒那麼大。”
鄔八月好笑地搖了搖頭。
“看來啊,咱們家要辦喜事兒了。”
朝霞臉上一派喜氣:“臨近年關,再有張大娘的喜事,今年可是個甜年。”
鄔八月笑了兩聲,又默默縮了回去。
再是甜,一家人團圓不了,到底遺憾。
今日天氣好,鄔八月想着父親也有一陣沒回來了,今日應該會回來。
張大娘既去了朱二那兒,定然能捎回一扇半扇鮮豬肉。
她讓朝霞去把鄔居正那屋的門窗打開透透氣,再把炕給燒上,將棉被都拿出來拍打過幾遍。
未時末,鄔居正便早早地回來了。
天上這會兒開始飄起了小雪,鄔居正戴的氈帽上覆了一層。
“父親!”
鄔八月驚喜地迎上去,眼裡的高興毫不掩飾:“我就猜到父親今天會回來,沒想到這麼早就回來了。”
鄔居正笑着點點頭:“軍營裡沒什麼事,我瞧着今日天色好,便回來瞧瞧。”
鄔居正打量鄔八月片刻,笑道:“胖了。”
“父親!”
鄔八月拽了拽自己厚實的棉服:“我這是穿得多。”
她確實是胖了。這整個冬天基本上都是吃了睡,睡了吃,門都極少出,哪能不胖?
胖些倒也好,鄔八月想着,她原本就太瘦,多長點兒肉,以後要是有機會再見到祖母和母親,也能向她們表明自己沒吃苦,省得她們傷心,覺得她受了苦。
父女倆窩在房裡下了兩盤棋,鄔八月都輸了。
她懊惱地敲敲頭:“要是那一手沒下那兒就好了。”
“輸了便輸了,還找藉口。”鄔居正笑話她:“落子不悔,你別耍賴啊。”
“我哪有……”
鄔八月嘟囔了一句,抱起月亮正打算撿子再來,朝霞卻掀簾進來說道:“老爺。軍營裡來人了,讓您趕緊回去。”
鄔居正一愣,鄔八月立刻站起身,緊張地問道:“又打仗了?”
朝霞搖頭:“兵大哥什麼都沒說。只是瞧着很着急。”
若真有什麼戰事,這也是不能對外透露的。傳話的兵丁自然也不會將軍情告訴民居百姓。
鄔居正站了起來,深吸一口道:“八月,父親先回去了。你別擔心。”
鄔八月臉上鎮定,點點頭:“父親一路小心。”
送了鄔居正出門,鄔八月遙遙望着他坐的驢車走遠,嘆了口氣。
朝霞和暮靄都捱了過來。
鄔八月低聲道:“你們說……是不是又打仗了?”
“奴婢覺得應當不會。”朝霞搖頭:“自上次北蠻偷襲,董校尉因此而死,漠北關的守衛又森嚴了不少。便是打仗,也只能是我們打北蠻吧。”
鄔八月微微放了心。吩咐道:“靜候消息。”
鄔居正在晚間卻又乘着夜色回來了。
一日之間往返軍營兩次這還是頭一回。
鄔八月接過他外面披着的大氅,忙不迭地問道:“父親回去是何事?可是北蠻又進犯了?”
鄔居正搖了搖頭,摸了摸肚子:“家中可還有飯食?”
鄔八月忙道:“有。”一邊讓朝霞去熱了飯菜端上來。
父女倆坐了下來,鄔八月眼巴巴望着鄔居正等着他說話。
“明公子眼盲了。”
鄔居正低嘆一聲,輕聲說道。
鄔八月頓時驚呼一聲。捂嘴道:“怎麼會……被箭射到了?”
鄔居正搖頭:“若被箭射到,那可就凶多吉少了。他是因盯着雪地看太久了,傷了眼睛。”
鄔八月關心地問道:“這能治嗎?”
“不是什麼疑難之症,敷上草藥,幾日應該就會有緩解。只是近段時間眼睛要被紗布遮着,即便以後紗布拆了,也不能過度用眼。”
鄔八月聞言便鬆了口氣:“這樣還好……明公子年紀輕輕的。還未建功立業,要就這般眼瞎了,可真是天妒英才。”
鄔居正也附和着點點頭,面上卻露出些許奇怪的表情來。
“父親,怎麼了?”
鄔居正搖搖頭,遲疑道:“爲父見明公子和高將軍……他們二人之間似乎有些不對。”
鄔居正摸了摸下巴:“高將軍向來沉穩自持。明公子眼盲,爲父替明公子醫治,高將軍也是關切地守候在一旁,不時問爲父一些注意之事。而明公子明明知道高將軍也在,卻沒有同高將軍說哪怕一句話。和高將軍之間竟無交流。這着實讓人疑惑……”
鄔八月想了想,道:“是不是鬧彆扭了?”
“軍中行事,哪有那麼多彆扭?”
鄔居正低斥了鄔八月一句,見朝霞端上飯食,便住了口,專心填起肚子來。
漠北大營。
高辰復揮退了帳中侍衛、兵衛,看着雙眼蒙着紗布的明焉。
“這就是你同我作對的方式?”
高辰復的語氣中難掩失望和痛心。
明焉不語。
準確地來說,自從那日高辰復同他挑明,他和鄔家姑娘無任何可能起,他就未曾與高辰復說過話。
高辰復深吸一口氣,坐到了明焉面前。
“娶鄔家姑娘,是鄭親王爺的意思。”
高辰復到底是沒將“皇上的意思”直接表達出來,但一個鄭親王,已讓明焉側目。
見他的頭轉向他,高辰復這才接道:“你現在可明白了?不是我喜不喜歡,會不會娶。我同你一樣,沒有選擇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