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多鐘後,朱夫人才擡頭,用帕子擦乾眼淚。
那個男人轉過身,坐在朱潛和朱夫人之間,朱夫人抱他的胳膊捨不得放手。
男人二十幾歲,身材健碩,皮膚跟秦海一樣黝黑乾澀,眼角有淺淺的皺紋。
一看就是太陽曬久了,海水泡多了。
五官非常俊朗,雙眼皮,高鼻樑,薄脣棱角分明。一笑一口整齊的白牙,還有兩個淺淺的酒窩。
丁香哪怕是夢裡,第一反應也猜測這個男人是朱夫人的弟弟。
不知他說了什麼,朱夫人又是熱淚盈眶,朱潛則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們沒有走動,丁香看到的畫面一直是他們三人的臉。
看久了,丁香感覺他跟朱夫人說話的第一個字,看口型像說「娘」。而跟朱潛說話的第一個字,口型像說「爹」。
怎麼可能!
再看久些,就有了他們是一家三口的感覺。而且,他的雙眼皮很像朱潛。而朱戰是內雙,朱夫人的眼睛就是內雙。
難道,他是他們的兒子?
看着比朱戰大幾歲,應該是哥哥。
朱潛又說了幾句什麼,那個男人起身跪下,給朱潛夫婦磕了一個頭。
眼前一幕突然消失,丁香自動醒來。
丁香坐起來,把睡得正香的飛飛推去一邊。.
她抱着雙腿,把下巴放在膝蓋上,長時間想着那三個人的面孔。
她覺得,那人非常可能是朱潛和朱夫人的兒子。
朱潛和朱夫人說,他們只有一個兒子朱戰,今年二十一歲。只有一個閨女,三歲時死了。
丁香聽朱潛夫婦說過一些他們的過去。
衛嬸子來丁家後,話裡話外也說了一些她在朱家時的往事。
不是丁香問的,而是她主動說的。
她能說,也就說明那些信息不保密。更確切地說,朱潛能讓她給丁香當奴才,說明她也不知道需要保密的事。
所有的信息加起來,就是朱潛一家之前住在一個叫石礁島的海島上,海島離大黎朝的滬縣最近。
海島面積不大,只能種一些水果及水稻。島上發展最好的時候有近兩千人,男人當海匪或走私、打漁,女人在家種地和帶孩子……
後來朱潛被孫與幕的世子老爹招安,帶着一部分人投降大黎。
石礁島上還留了一些人和大船,男人們不做海匪了,正常經商,打漁,或是走私。
私底下當沒當海匪就不知道了。
不過,朱潛曾經透露過,若在大黎遇到危險呆不下去可逃去海外,丁香是第一個要撤走的人。
若再次逃跑,逃去石礁島的可能性不大,那裡已經被大黎人知道。那麼朱潛肯定還有更隱密的去處,是他最後的底牌,屬於絕秘,必定讓他最相信的人看守。
很可能守島的人就是那個人。
他把一個親兒子放在島上,是想把蘇家徹底消滅以後,去那裡生活?
又不像啊。朱潛夫婦幫朱戰相看上的媳婦是米紅綿,不說米紅綿願不願意逃去荒蕪的海島,就是嬌滴滴的身體也受不了。
何況若米紅綿失蹤,米家必定會大動干戈,牽動更多勢力找他們。
而且,看朱戰的舉手投足,對他的培養就是按照大黎貴族標準培養的。
而那個人,一看就是爲海而生的漢子。
還有洪小哥,秦老爺子給他相看的媳婦是丁珍,說明不出意外洪小哥也會永久性留在大黎生活。
那麼還有一種可能,朱戰作了兩手準備。
大兒子留在海外,那一支在那裡繁衍生息
。小兒子留在大黎,這一支在大黎永久生活。
前世的現代文明面對大自然的災難有時都無能爲力,這個時代就更不要說了。若大兒子那邊出現意外,還有小兒子這一支。
若小兒子這一支再像前兩次那樣遭受滅頂之災,還有大兒子那一支。
作爲董家的守衛,秦家也會分成兩股。秦家三兒子就從來沒有現身過,他是不是跟那個人在一起?
想到董家的兩次滅門,朱潛做這個安排也不是不可能。
若真是這樣,朱潛的心機比丁香之前想的還深沉。他在二十多年前就開始謀劃這件事,連許多身邊的人都瞞得死死的。
如此,兩個兒子中他們最終總要捨棄一個,面臨親情的割裂。
身負血海深仇的人活得太累了。
那個海島不知在哪裡,這個兒子不知過了多少年才偷偷跑來大黎見父母,所以朱夫人才哭得那麼傷心。
想通了的丁香長出一口氣。
自己的身世就夠離奇曲折的了,跟他們一家比,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朱潛恨毒了先帝。
這也是現在的大黎朝空前繁盛強大,皇帝親姥爺是位明君。否則按朱潛的能力和對大黎皇朝的恨,帶人造反都不一定。
還好朱潛沒起這個心思。自己有高家的血脈,又有董家血脈,若兩家對立起來她兩邊不討好。
丁香拿起牀邊的小襖穿上,下地找筆墨紙硯畫那個男人的畫像。
必須記住他,以後或許有用。
突然,丁香看到裝小仙女的大盆旁邊,有一坨藍色帶金的肉在蠕動,還揹着一個重重的殼。
她的眼睛一下鼓得溜圓,小仙女居然自己爬出來了!
這得用多大的力氣。
她走過去捧起小仙女。
小仙女的肉蠕動着,像一朵豔麗的花緊緊貼附在丁香的手上,殼還懸在空中。
蠕動着的軟體動物讓丁香有些不適,但看它擡着頭,大嘴一伸一縮似在衝她笑,丁香又不害怕了。
萬物皆有靈性,更別說這隻漂亮的仙子螺了。
它一定是被香氣吸引,爬出大盆。
自己的香氣果真強大無比,魅力無窮啊。
丁香嘴角上勾,玩了一會小仙女才把它放進盆子。把它從手上剝離下來,還費了一點勁。
丁香坐去桌邊,研好墨,用鵝毛筆把那個男人畫下來。
她突然發覺,這個男人有點像前世明星古某某。
外面突然爆竹齊鳴,還能隱隱聽到人們的歡呼聲。不僅有丁立春幾兄弟,還有別人家的人。
每個院子都響着爆竹,震耳欲聾。
子時了,過年了。
時間來到了慶觀二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