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第一就搶、見紅旗就扛。
偌大的條幅下,整着四方隊列,鬥志昂揚地喊着“一、二、三、四……文明共建、榮辱與共”的口號,齊刷刷地走過了太東區城管大隊今年剛上崗的女子方隊,清一色的城管制服加上清一水的齊耳短髮,着實讓人眼前一亮。連各臺上檢閱領導也頻頻點頭。
懲治吃拿卡要、創優發展環境。
另一個大幅的條幅下,同樣整着四方隊列,同樣鬥志昂揚地喊着:“一、二、三、四……樹文明形象,展和諧風采。”那聲音雄渾剛勁,卻是更壓女子城管隊一籌,清一色的制服加上清一色的帥哥方隊,着實也吸引了不少圍觀市民的目光。
這是經過三個月軍訓太東區新招的應屆大學生城市管理執法隊伍,今天軍訓結束兼上崗的第一日,局領導一行親自把編組的新隊員送上街頭執勤。太東區的副大隊長張道江只待各組分赴執勤,隊長又送走了軍訓的教官和局領導,一直恭立地門他迎着進門的大隊長小聲問着:“何隊長,後面那兩隊怎麼辦?”
說這話的功夫,大隊長何振海看了眼“樹文明城管形象、展和諧潞州風采”的永久標識牆後,上面一層腦袋,齊刷刷縮回去了。
哦,還有隱藏的梯隊,不過這個梯隊讓隊長也有點爲難,撇着嘴,往樓上走着,副大隊長提醒着:“總得給他們找點事幹吧?”
“能幹了什麼?站軍姿五分鐘就往地上癱,走正步腿都擡不起來,這還算好的,可這長相……實在影響市容啊,難辦。”大隊長好不爲難地道着,上樓時,又返回來了,過了停車場,往後院走着,一進門,副隊喊了聲“集合”,三三兩兩排了一排十人隊伍,這隊伍可就不入眼了,當頭的三位站一塊,肥如肉山膘林,臉上胖得擠得眼睛都瞧不真切,後面的四個卻又瘦如霜侵柴禾,整個一隊營養不良的;再後面仨又實在長得奇形怪狀,一個深度近視,眼鏡有兩寸存,另一個卻是眼睛散光,那眼神往那個方向也能瞅,就是不會往前看,最後一個不說了,個子太矮,放出去怕是會被當未成年兒童。
何大隊長大搖其頭,有些事不是他能當得了家的,比如招聘,不是上一級直接招進來的,就是上級單位那個領導打了招呼的,別說他個大隊長,就是局長也未必能招架得住,那個大隊都分進來這麼一窩站沒站相、坐沒坐樣的貨色,差不多都是剛上軍訓就被涮下來的,可偏偏又是隊裡剔不出去的。
站着一言未發,又轉身出去了,副大隊長直追着隊長的步子,看樣是要商議這幹人的去處了。
兩位隊長一走,這一隊人明顯地啊聲泄了,坐地上的,斜靠牆的、吊兒郎當站着的,還有掏着手機打遊戲的不一而足,最胖的那位卻是已經吃不住勁了,抹着腦袋上的汗直道着:“日他爺滴,都是城管,差別怎麼這麼大涅?”
第二胖卻是耷拉着嘴脣似乎還有未抹淨的口水,一屁股坐下來問着大胖道:“慄哥,沒發現啊,咱們隊裡這幫柴禾妞穿上制服挺那個的啊。”
聲音有點糊囊,臉太胖下巴太重的緣故,聞得此言,一旁也一屁股坐下來的雷大鵬笑着道:“白肉,你丫簡直是騾子看着小草驢發情,你那傢伙什管用不?”
“去去去,烏鴉嘴,一邊去。”叫白肉的二胖揚着頭斥了句,和大胖湊着,不理雷大鵬這貨了。
沒錯,雷哥上班了,當城管了。
沒錯,還是那得性,走那兒都不招人待見。
環視一圈,其實連雷大鵬也好不鬱悶,還沒玩幾天呢,老爸硬把他塞進城管隊應個名點個卯,說是瞭解瞭解社會等機會進編制,沒成想來這兒等機會的人可忒多了,外面那些正規大學畢業的就不說,剩下的這十個,背後的爹都帶個“長”字,還有宅在家兩三年的,工作可比妞難找多了。
左右問問,他爹這大隊長實在不夠瞧,這個樣子免不了讓雷大鵬有點失望,更失望的是,自己在學校當了n年老二,進城管隊倒好了,資歷學歷排不上隊不說,連體重都排第三,外面那隊給這個隊起名叫“歪瓜裂棗隊”,雷哥這體重榮膺了個“三胖”的綽號,名列眼前這大胖慄小力、二胖白曙光之後。
不好玩,一點都不好玩,自打這裡人都知道雷哥這張臭嘴得性之後,本來就不怎麼團結的小團隊分了幾拔,都不待搭理他,想想當初在學校,那吆五喝六一嗓子一羣人的熱鬧勁,免不了讓雷大鵬對這裡充滿的失望和頹廢情緒。
正鬱悶着,兩位隊長進來了,一嗓子喊着集合,看樣商議好去處了,大隊長何振海點着卯分配着任務:“張衛華、王敏、田建平、商雙齊……你們四個,內務,留在辦公室聽候調遣。”
這一說,四個瘦個子的出列了,一臉喜色,那是最輕鬆的活。
“董偉,你到監控室……趙峰聚,學過財務吧,你到出納室。蓋庭甲,你到預備隊。”大隊長喊着又分配了三位,又走了三個歪瓜加裂棗,剩下這三個最胖的了,何大隊長明顯眼睛難爲了幾下,聲音放慢了,語氣放緩了,喊了聲:“慄小力。”
“到。”大胖出列了。
“三個人裡你入隊最早,由你帶隊,太東路太東小區南北三公里,執勤時間晚上十八點至二十二點。”隊長安排道。
“啊!?”大胖咧着嘴,愕然了,不料一看兩隊長一瞪眼,又趕緊立正敬禮:“是!”
“好了,你們可以休息了。注意工作方式方法,誰被投訴回來小心我收拾誰……對了,太東小區的投訴可不少,無證攤販違法佔道的現象很嚴重,小區居民投訴過咱們大隊好多次了。”
大隊長道了句,風風火火地出去了。
這三個胖子一下子萎了倆,只有進隊才一月有餘的雷大鵬不解真情,不解地問:“咋了這是,晚上涼快功夫出去執勤不更好?”
“你個傻x,一看就是個弱智,晚上準點來啊。”大胖慄小力指揮着雷大鵬。
“聽見沒,三胖,老大說你弱智,弱智也不能耽誤時間啊,準點來啊。”二胖白曙光也斥了雷大鵬一句,兩胖子臃腫地離開了。
雷大鵬沒吱聲,在大學跟着單哥已經學會了藏鋒露拙,關鍵時候一鳴驚人的絕竅,不過來了一個月了,光扮豬了,根本沒吃老虎的機會,你說這要時間長了,還不得真被當成豬啦?
“我忍、我忍……我艹,黨啊,和諧神納,給我力量吧,我得幹翻這倆廢渣。”
雷大鵬心裡暗下決心,轉着小豬肚眼,來回在院子裡轉悠着,想着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好辦法,這隊裡連最蠢的兩個胖子也看不起他,說起來簡直是奇恥大辱。
………………
………………
整十八點,雷大鵬早來了十分鐘,接了交班的執勤車,在門口停了好一會兒,那兩貨才坐着出租來了,回隊裡換衣比老孃們抹脂擦粉還麻煩,又等了十幾分鍾纔下來,兩貨卻是並排坐在後頭,大胖一揮手:“走。”
雷大鵬沒吭聲,駕着電瓶車往四公里外的執勤地點走,其實晚上執勤確實比白天好,好歹不會站在毒日頭下曬上一天,邊走邊哼哼着小調,話說第一天上崗,還是蠻新鮮的,聽着後面兩人的小話,淨是討論些法師、技能、藥水、裝備之類的,雷大鵬知道又是那個公測的網遊,就這倆宅貨,相比有過闖蕩經驗的雷大鵬,還真瞧不起他們。
“栗子、白肉。”雷大鵬喊着自己起的綽號,都是吃貨。那倆也不在乎,嗯了聲,就聽雷大鵬把想法說出來了,直道着:“我說咱們仨自個該怎麼稱呼怎麼稱呼對吧?不能他們叫咱們胖一、胖二、胖三,咱們就真成大胖、二胖、三胖了吧?”
“總比你叫白肉好聽吧。”二胖白曙光不樂意地道。
“那不一樣,那是兄弟間稱呼,人家對咱們蔑稱,對不對?這點榮辱感得有,這是剛進隊啊,你們到潞院打聽打聽,哥看不順眼的,立馬就是板磚、片刀伺候,處分了好幾回,都差點被開除了。”雷大鵬胡吹大氣着,生怕被這兩貨小看了。邊說邊叼了根不太會抽的煙,然後啪、啪往身後一揚,兩包中華,直道着:“看你們倆也就宅在家沒見過什麼世面,以後跟着我混。”
啊?隊裡還興收小弟?見面禮一包煙?
大胖二胖愣了下,都二十郎當的人了,雖然玩是玩吧,也僅於網絡上的江湖,在現實裡見這陣勢可怔了下,不過聽到雷大鵬再說分位排次,自己得當大哥的話,兩人不樂意了,大胖慄小力豎着指頭道着:“我都宅家裡三年了,不可能比你剛畢業的小啊。”
“就是啊,我來的比你早倆月,要當哥也輪不着你呀?”二胖白曙光也不樂意了。
“就不論年歲論體重,你也不行呀。”大胖又道,找準了自身的優勢。
“就不論體重,論咱們爹,你也得排最後呀,”二胖又找了支持自己的理由。
兩胖看來不怎麼認可雷哥了,雷大鵬不屑地道着:“出來混憑的義氣,混得好憑得是能力,比誰吃得胖呀,你倆咋不去和老母豬比呢?”
“咦!?罵人涅?”二胖不服氣了。
“就是,你個臭嘴。”大胖也不高興了。
“不服氣挑個地方幹一架,哥那幾十號兄弟就不叫了,單挑。”雷大鵬咋唬道。這一唬,後面倆宅胖不敢吭聲了,遊戲裡打打殺殺倒還成,可現實裡殺殺打打,明顯沒那經驗不是,再說雷大鵬進隊就老大不尿老二誰也不服氣,這號人究竟混那兒的,還真值得商榷了。大胖二胖相視間,都不接茬了。
不過明顯還沒有心甘情願當小弟的覺悟,二胖不說打架了,岔着話題道着:“雷大鵬,你別嚇唬我們倆,咱們都是被扔出來的,誰跟誰呀。”
“就是,說起來同病相憐,何必同室操戈涅?”大胖套着近乎,明顯不敢接招,不過悄悄把中華煙塞起來了。
“這倒像句話,不過我覺得挺舒服的呀,這晚上出來多好。”雷大鵬道。
果真不錯,小風吹着、小電瓶車開着、路上的清涼小妞看着,多好的生活納,雷大鵬靠邊停了車,還賣了幾瓶飲料,直扔給後面的倆,雷哥這大方的,倒是拉近距離了,正要開車,那二胖估計得了好處過意不去,直示意着等等,小聲道着:“雷大鵬,我來得比你早,有些事你不太懂,執勤時候你操心點。”
“就是,那倆狗b隊長也是看人下菜,淨把這爛事給咱們攤,八成等着看咱們被打發呢。”大胖道。
咦?敢情裡面還有黑幕,雷大鵬誠心求教着,這兩胖子倒也不隱瞞着,直說着今年招了六十多位協管員三高標準,啥呢?個子高、學歷高、水平高,就靠這幫人重塑城管形象呢。可除了三高還架不住說情的,於是就有了在座三人以及那幾位歪瓜裂棗隊員,這隊員裡嘛,也分個三六九等,比如那四個留在局裡當內勤的,爹不是建委的、就是公安局的;還有同樣在隊裡沒出外勤的那仨,雖然低了一級,可人家爹起碼也是個科級以上幹部。
反過來哥仨就不一樣了,大胖爹是地稅上的一個小所長,二胖爹是質檢局的一個小科長,花了好大力氣才把沒地方去的兒子塞進協管隊湊個數,等着機會找個工作。兩人宅家裡的時間都不短了。
“我爸好歹也是北城區的大隊長,不能這麼慫吧。”雷大鵬不相信了。
“大鵬,大隊長不算長,放屁也不響;所長、科長都不算長,熬白頭髮也難上。咱們出身不行吶。”大胖深有體會地說道,否則也不會宅家裡三年了。二胖又要勸時,雷大鵬聽不下去了,直襬着手道:“沒意思,說來說去都爹呢,出來混得靠自個,我大哥教的,什麼時候給你引見引見,想當年我們在學校那是什麼氣勢,我們兄弟幾個振臂一呼,領着千把號學生,砸逑了他保衛科了。”
“喲,好像有這事,我一發小在潞院,好像鬧罷竈來着。”二胖道了句。
“是你乾的?”大胖不相信了。
“我哥。乾哥。我們兄弟幾十個呢,一招呼好幾百號人。”雷大鵬得意地道。
後面這倆又被驚了下,無從辨明真假的時候,雖然不敢全信,可也不敢不信,走了一段路,大胖二胖使着眼色,二胖湊上來說着:“雷大鵬,我們可是好心好意,太東小區這塊你來以前出過件事。”
“什麼事?”雷大鵬問。
大胖二胖一人一句擺活着,敢情這個小區門口正對太東路,說起來是做生意的黃金地段,除了旺鋪還有四五十幢樓的住戶,不過人多就亂,小區門口一到黃昏時候就要各處躥來的無證攤販,太東城管隊屢屢治理,卻是越治越亂,前數月何隊長想了個狠招,派了兩隊城管沿小區一字站開,擋着攤販做生意,卻不料頭天就被爆到網上,輿論明顯站在弱勢羣體一邊,還有更狠的,小商小販也不是吃素的,站到第三天,可不知是攤被撞翻了,還是小販們故意掀翻了,十幾戶小販和城管對幹了一場口水站,又把辛辛苦苦樹起的文明執法破壞無遺了。
黑幕,絕對是黑幕,這是讓你往前走,不告訴你前頭有坑呢。
雷大鵬暗暗罵了句,倒有點喜歡上這倆胖子了,最起碼這倆不會私底害人,再想想自己這份工作,倒不覺得有什麼地方難的,訝異地道着:“這沒什麼難的呀?攆走不就得了。”
“嘿喲,大鵬噯,要你說的那麼簡單,還要城管隊幹什麼?”大胖大驚小怪地道,知道雷大鵬是個新嫩了,直說着這城建和城管是魚和熊不可兼得,只有城建上檔次的地方,這生意纔好做,而有小商小販做生意的地方,那城市管理就夠嗆了。二胖也說着,對小商小販應該給予同情,進城討個生活不容易,可誰看見城管容易呀?出門被商販罵,歸隊被隊長罵,回家上網,還被全體網民罵,要不是實在沒地方混,咱纔不進城管隊呢不是?站旁邊罵他們多好!?
這哥倆說起來也挺可愛,一來二去,雷大鵬倒還真有收這麼倆小弟的心思了,天天聽他們瞎扯淡,和上學時晚上宿舍擺龍門陣一樣,肯定不鬱悶。
三人說話着,快駛近太東小區了,這乍一眼,連雷大鵬也愣了。路兩旁是商鋪,一多半開着門,東路一個十米寬的小區進出口,已經被三輪車、挑擔的、推平車的塞了個僅容一車出入的地方,賣水果的、炸油饊子的、燜面的、夾肉餅的十好幾家,偶而有小車鳴着笛進小區,那做買賣都不搭理他,隔一會兒就擠住了,雷大鵬駕着城管的電瓶車駛過,那幫小販不少瞧見了,也是給了個冷漠的態度:不搭理。
“嗨,這耍大了啊。”雷大鵬愣了下,和平時街上一鳴笛四下亂躥的現象可不相同了。
“看見了吧,隊裡沒法處理才把咱們都扔這兒,這兒是繁華地帶,稍有點動靜全市都得知道。”二胖道。
“這地兒自打把城管攆走,牛逼的爆棚了,城管只要再來,人家裡頭就有人專門躺地上喊城管打人了,嚇得咱們隊誰也不敢來。”大胖道。
果真是個偌大的坑,雷大鵬既有不服氣,又有無可奈何的感覺,看那一羣商販,小的還是十幾歲郎當的年紀,老的卻已經是滿面皺紋的老頭,都是討個生活,誰也不容易,本來想着,就咱那羣兄弟,怎麼着也能拉出十幾個來,以前不穿制服都敢胡鬧,現在穿制服還怕誰,大不了當臨時工被開除拉倒,正好不想上班了,可不料,真正遇事時候,感覺還是爲難得緊。
他一爲難,後面那倆互換着眼色,撩拔上了,大胖慄小力唆着:“雷大鵬,就這些家,你能把他們攆走,別說我們,全隊人得認你當哥……不過前提是事後你別被攆走。”
“對,你要攆走,我第一個認你當大哥。就那家,老頭兩口,那老頭可是久經考驗了,每回就他躺地上喊‘城管打人’,現在咱們隊裡誰見了他都害怕,只怕被訛上。”二胖白曙光也教唆着。
“那我試試,大不了我被攆走,大不了不幹了。”
雷大鵬撂下車,下去了,那大胖二胖互視樂了,都不攔着,遠遠地看笑話。
近了,再近了,不到十步的距離了,雷大鵬站定了,那一對老倆口,五六十歲的年紀,賣夾肉餅的,女的在烙餅、男的在吆喝,這三塊錢的夾肉餅掙不了多少錢,沿路兩邊老的老、小的小,卻都是破衣爛衫的打扮,和進出小區的好車靚裝成了鮮明的對比。
難了,雷大鵬巡梭着走了幾步,卻是不知道該怎麼做了,不經意地踩了什麼腳下滑了下差點跌個跟頭,一看卻是個爛蘋果,再一看小區門口早扔了不少塑料袋、一次性筷子,又一瞧,還有個歪戴涼帽的小販正削着蘋果,隨意地往他腳底扔着。雷大鵬翻着白眼,暗罵了句。
這就是個兩難,話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要在自己家門口,非捋着袖子扇他倆大耳光不可。不過雷大鵬知道,衝動是不可取滴,特別是穿上這身皮,一出了事那叫王八的兒子照鏡,橫豎都是王八蛋。
想了好久,雷大鵬摸着電話,拔通了最熟悉那個電話小聲問着:
“蛋哥,看在黨.國的份上,你得拉兄弟一把,不能讓人小看了兄弟。有件難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