爻雲山,凌靜閣。
時至盛夏,天氣酷熱,觀中香客日漸零落,便是門中弟子,也在蛙鳴蟬噪中昏昏欲睡。
在這酷熱熾白中,經堂執事沈安豐端坐於涼亭下,捧着丈許釣竿,釣着心猿意馬。
自打西瓊山脈一別,得了明辰道長一枚壽元珠之後,他便如獲至寶。
回到門中幾經參悟,這才服下一縷,以觀其效。
當即心生震撼。
壽元這玩意兒,莫說平常人,便是修道者,也難以察覺。
大多是大限將至之時,心有所感罷了。
然而這卻瞞不過凌靜閣弟子。
原因無他,善占卜斷卦之道罷了!
這個結果,令沈安豐怦然心動。
修爲不過千載,終爲凡人壽,縱然修個身強體壯,也不過活個一百二十年。
如今那崑崙行走既有壽元珠,若能賺取一二,千載道行有望,大道可期矣!
心旌搖曳之下,他索性以地煞射覆之術,推演未來。
怎料,這一算,沈安豐猶豫了。
那斑駁卦象所顯示的盡是腥風血雨。
事實上,隨着明辰道長任職廣陵右演法之後,一系列事情也證明了他的占卜。
凌靜閣講究“虛靜恬淡,寂寞無爲,演一靜字。”
歸根到底,便是因爲凌靜閣善占卜,很容易就能察覺到危險,而躲避危險的最好辦法,便是不沾因果,避而遠之。
美曰其名:虛靜恬淡,寂寞無爲。
沈安豐深諳此道,但這也桎梏了他的腳步。
畢竟天下機緣,哪有不爭不奪便有的道理?
縱然氣運所致,又能賺取幾分?
可若是入世參與其中,紅塵煉心之下,只怕機緣未得,便已身死道消,如此百般躊躇,便有了眼下垂釣之舉。
“噠噠噠……”
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名守門道童走近,拱手作揖道:“師叔,觀外有道人求見,自稱明辰道長。”
“心猿意馬這是要化虛爲實……你說是誰?”
“明辰道長。”
啪嗒!
魚竿甩落,再看沈安豐身影,已然消失於涼亭間,驚得守門弟子滿臉茫然。
“久別重逢,道友別來無恙!”
凌靜閣山門前,莫川瞧着健步如飛而來的沈安豐,微笑拱手作揖。
“無恙無恙!貧道今兒日常一卦,地澤臨曰:貴人蒞臨,高人惠顧。正百思不得其解,沒成想道友便至,哈哈哈……”
沈安豐哈哈大笑。
“謬讚謬讚!要說貴人,道友纔是貧道貴人。”
莫川說着客氣話兒,在寒暄中踏入凌靜閣大門。
在沈安豐邀請下,進了一間槐樹小院,此時花季已過,滿樹蔥翠,蔭庇小院。
坐在樹下,品香茗,論道經,當別有一番滋味。
可惜,橫於院中的一人一妖兩具屍體,將這份恬淡雅緻盡數衝散。
“這便是襲殺貧道弟子之人,道友可能算出幕後兇手?”
莫川言簡意賅介紹完來意,便揮手取出屍體詢問道。
“占卜斷卦之道,乃窺天機之術,貧道不敢妄下斷言,還是試試再說。”
沈安豐心驚肉跳道。
爲了一介道童,便出動千年猖帥,卦象所顯示的腥風血雨比他想象得還要恐怖啊!
“有勞了!”
“客氣。”
沈安豐回禮間,隨即走近屍體,伸手沾了沾近乎乾涸的體液,自掌心銘刻一枚符籙,隨即閉上雙眼。
元炁恣肆間,他卻猛然睜開雙眸,張口“哇”的一聲,嘔出大口鮮血。
“道友……”
莫川驀然起身。
“沒事——”
沈安豐擡手,盤膝而坐,一陣調息之後,這才起身一臉歉意道:“讓道友失望了,貧道道行有限,無力斷卦幕後兇手。”
“道友言重了,此非道友之過,實乃幕後兇手太強。”
莫川說着,又奉上一支玉瓶道:“此乃還童丹,可將身體調養至巔峰之境,贈予道友,還望道友莫要嫌棄。”
沈安豐聞言連連擺手:“無功不受祿,貧道怎敢貪拿如此貴重之物?”
莫川笑着強塞而去:“道友此言差矣,占卜不出其實也是一種結果。”
沈安豐愕然。
凌靜閣善占卜,觀中收入之一,便是占卜問卦,下至平頭百姓,上至修士皇族。
襲殺玄雲的幕後兇手能夠遮掩天機,甚至反傷沈安豐,其實已經爲莫川排除了好幾個選項。
此間事了,莫川收起屍體,兩人又談玄輪道一番。
莫川直言在萬里荊荒開設書院一座,欲請沈安豐爲供奉,坐鎮書院,旁的不說,這每日一卦,便能爲書院,趨利避害。
沈安豐委婉謝絕,直言需要請示師門。
莫川引以爲憾,又言求法,願以地煞術,求取凌靜閣同爲地煞之列的射覆之術。
不想,又被沈安豐推託,不過,卻言可以傳授莫川一些易經八卦之法,效用雖然不及地煞之術,斷個兇吉還是能辦到的。
莫川婉拒,飄然離去。
……
且說莫川前腳剛剛離開,後腳便有一名白髮蒼蒼老道士踏入小院。
“師兄可是推衍到了什麼?”
沈安豐瞧見凌靜閣主,心中一動,直接發問道。
“沒錯,明辰道長此來爲何?”凌靜閣主問道。
沈安豐連忙將事情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可算出了跟腳?”
“不瞞師兄,師弟確實算出幾分跟腳。”
“既然算出,卻吐血婉拒,看來幕後之人非同凡響啊?”
沈安豐沉默不言。
這是他婉拒天妖書院供奉之職、乃至謝絕換法的根本原因。
或者說,他還未到山窮水盡之時,自然不願涉險。
“做的不錯。”
凌靜閣主頷首,轉身離去,並未詢問幕後兇手是誰?
“敢問師兄可是看到了什麼?”
沈安豐卻抑制不住內心好奇追問道。
“陽爻失其正位,卦象同易且震。”
凌靜閣主腳步不停,丟下一句卦辭之後,便揚長而去。
“陽爻失其正位?這是遁世卦?”
沈安豐呢喃自語間,愕然瞪大眼睛,詠卦詩驀然閃過心尖:“運蹇實堪優,悲愁春復秋,且謀西北避,身外莫營求。”
此乃大凶之卦!於個人乃命途窮困,於王朝有更迭之險。
沈安豐眸光閃爍,不知閣主此卦應在誰身上?
他沉吟許久,伸手入懷,取出玉瓶略一嗅聞,一咬牙,捏紙爲鶴,送出道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