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信了那個尼姑已經遠去,佩兒才小心翼翼地嗚咽出聲,緊緊地依附着雲凌:“小姐…小姐,我怕…”
雲凌強自鎮定心神,擁過佩兒瘦弱的肩頭,柔聲安慰她道:“不怕,不怕…”然而她自己的身體也在顫慄不已,擁住佩兒的手也在不停顫抖着。
“不怕,我位分未廢,又是朝廷命官之女。再如何,她們也會有所忌憚,不敢對咱們怎麼樣的。”
“嗯。”佩兒早已被嚇破了膽,此刻只知道躲在雲凌的懷中惴惴哭泣。
雲凌畢竟年齡大些,從小便依仗着身份,自是比佩兒膽子要大得多,也更快的恢復了理智。不過面上雖然這般安慰佩兒,然而她卻心中明瞭:蘭若寺之人定不會善待她們!
細想便知,宮中來人,蘭若寺之人何以知道這來的人到底如何身份,如何背景?不管是因何原因受貶至蘭若寺,這些姑子也不會一上來便這般粗魯無理!再者,適才那姑子的最後一句話,說着“別以爲你是太子妃便如何如何”,很明顯蘭若寺之人早已被宮中來人打好了招呼,自己的身份早已被道明!只是她們乃是出家之人,並不十分熟悉宮中禮制,大抵認爲“太子嬪妃”便是“太子妃”了,這纔有這口誤。
“小姐,太子爺會來找咱們麼?”佩兒嗤嗤問道。
這自然也是雲凌最想知道答案的問題。不過她想的不是他會不會來找她,而是他到底能不能找得到她。依照獨孤皇后這般做派,連夜便將昏迷的自己送來了蘭若寺,那自是爲了避開楊勇與自己相見。即便嘴上如何說的強硬,身爲母親做了這般事情,也終是問心有愧,怎有底氣再與兒子因此事爭執呢?
爲了安撫雲府,自己出宮修行爲大隋祈福一事自然是要昭告天下的。然而自己究竟在何處修行,獨孤皇后卻是有幾千幾萬個理由可以不說出口的。
心中憂愁,不願再多言,只道:“佩兒,早些睡吧。明日…”本欲說明日不定要受如何的折磨,可這已到了喉頭幾欲涌出的話語卻被生生嚥下。轉而又換了一副溫和的語氣:“明日咱們還要早些起,將這屋子收拾一番。不然如何住的舒坦?”
佩兒聽話地點了點頭,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她小心翼翼的服侍雲凌躺好:“小姐睡吧,奴婢守着您。”
雲凌心疼得不得了,並未放開她的手,嗔怪道:“你不與我
一起睡麼?”
佩兒從小就跟着自己,小小年紀卻是難得的聰明伶俐,古靈精怪的她心中很是有主意,儼然是個小大人兒。也虧得有她的童言無忌,自己才總能化憂爲喜。可這麼多年以來,她從未見過一向活潑的佩兒像今日這般哭哭啼啼,小小眼神中盡是恐懼與不安,看着便讓人覺得心疼。
不禁想,若是當日自己將她留在雲府,安生地過上幾年,再嫁得一個如意郎君,如何不好?偏偏自己覺着身邊需要個幫襯,硬帶了她入宮來,現在惹得她要隨着自己受這般苦楚!
佩兒哪裡曉得雲凌心中有這般想法,只是驚訝,道:“小姐,這不合規矩啊。”
心底漫出無聲的嘆息,像貓抓似的難受。只幽幽道:“咱們如今,已不是在宮中了,也不是在府中,還有什麼規矩不規矩的?山裡這樣清寒,你若睡在地上,受了涼可怎麼好?”
蘭若寺處於半山之中,夏日最是清涼不過。然而此時已入了深秋,一到夜間便是刺骨的寒涼。就連此時嘆一口氣,都能清晰的望見縷縷白霧從嘴角漫出,可見是有多涼了。偏偏此刻還未入冬,並沒有炭火用來生暖,當真是一年之中最難熬的時候了。
更何況這屋子也不似宮中紅磚碧瓦,不過是薄薄一層土胚壘起。那破舊的窗戶紙也早已裂開了好幾道口子,夜風正呼呼地便順着口子盡數涌進了屋中。
佩兒感動地點一點頭,便爬上了只鋪了薄薄一層褥子的牀榻之上。那甚至不能稱之爲牀榻,因爲只有薄薄一層木板罷了,由着幾根細瘦的木條勉力支撐着。佩兒才一上去,那牀便吱吱呀呀地作響,直叫人膽戰心驚。寺中的被子,自也不能與東宮之中的輕薄又溫暖的錦被相比。這被子硬邦邦冷冰冰的,布料也極爲粗糙,想是陳年壓箱底的舊被子了。即便蓋在身上,卻也一點都不禦寒。
兩人的身子努力地蜷縮着,卻也止不住被凍得顫顫發抖。偶有野貓在山間嚎叫,一聲淒厲過一聲,直似鬼魅一般。
雲凌像長姐一般擁着身旁年紀尚小的佩兒,別過的臉上盡是淚痕。委屈、不安、憤怒、不甘,各種複雜的情緒在心中交織纏繞着,蔓生出無盡的憂愁果。
想來不過短短三月,自己的人生卻被完完全全的改變了。甚至回想起入東宮之前的自己,都覺得與現在判若兩人,很是陌生。
那時
的自己。幾許清高,幾許驕傲。即便被風傳爲什麼天下第一美人,自己也從未將那虛名放在心間。時有幾家王公貴族的公子上門提親,雲夫人總是一臉媚笑地求着自己過去見上一見也好,然自己卻也任性得極少領她的情,一律只猶自吩咐着“送客”。只因雲夫人所挑選上的人,皆是有權有勢,也僅是有權有勢罷了。而他們所想要的女子也並非是自己,只是任何一個難得有副好皮囊的女子即可。
可是自己的清高與驕傲,不僅沒有讓自己如願以償嫁的有情郎,反而卻走上了一條最是混沌的道路。千挑萬選,原以爲文武雙全的晉王楊廣是個難得的有情郎,可他終究還是負了自己。而後莫名其妙的被賜婚爲太子昭訓,日日在東宮之中謹小慎微,謙卑恭敬,步步爲營,早已不似當年的自己…
呵,如今又被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悄然發落至此,大抵此生也就是這般了。
甚至曾想,若是自己原不是那麼心高氣傲,自以爲是。只聽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踏踏實實地找一個家世才情都上等的人,便那樣嫁了…
不過那也是想想罷了。甚至自己心中都痛恨自己,因爲即便自己已落到這般境地,心中如何嘆息,如何委屈,如何氣憤造化弄人,心中卻是沒有一絲後悔的!
雲凌,難道宮中的鬼魅,早已削走了你的骨氣?
不。只是因爲我多了另一種東西,叫做相思柔情。
東宮之中,杏花影下,那身着華服,少了些英俊,卻多了寫沉穩成熟的男子…
“阿凌,我會保護你。”
吻印落下時,那男子在自己耳畔呢喃地話語,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心中漸漸涼了下來,頭中昏昏沉沉,似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過,楊勇,無論你是真心亦或是假意,我的心意…卻是再也收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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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