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砰砰砰!”
亭王府,睡眼惺忪的小廝打着哈欠前去開門,還不及看清楚來人是誰,就被人一腳踹開,跌在地上。
他剛想喊有刺客,卻見“刺客”一陣風一般衝了進來,身上放佛燃了熊熊火焰,讓人避之不及。
“帶我去找你們王爺。”“刺客”說道。
小廝覺得聲音熟悉,揉揉眼睛才突然驚覺,這不是晏清小王爺嘛,於是連忙跪地磕頭,顫聲道:“不,不知王爺大駕光臨,小的……”
“帶我去見李易亭!!”李知荀不耐煩的大喝一聲,以往總是含着笑意的臉此刻也變得十分可怕,彷彿想要吃人一般。
他自長這麼大,從來都沒有像今天這般失態過。
早在母親去世的那一刻起,他就學會了隱藏自己的感情,喜歡的不能說喜歡,討厭的也不能說討厭。這一點他在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可是今日卻被逼到如此地步。
他明明已經對他曾經做的事情縱容過一次,爲什麼,爲什麼還要再犯……
迷迷糊糊的小廝被李知荀這麼一吼,反倒神智清醒了許多,立刻爬起來連連點頭。
“是,是,王,王爺請這邊走。”
剛一進入承清殿,他就一腳踹開了房門。大殿內一片漆黑,瀰漫着沁人的薰香味,很顯然李易亭已經歇下了。
居然還睡得着!
其實李易亭早在他人還在殿外時就醒來了。他慢條斯理的穿好了鞋,坐在牀邊靜靜的等着。
這麼多年了,這還是第一次他主動找上門來,連當年沉彎死的時候他都沒有這麼做過。
李知荀在黑暗中看到他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態坐在牀邊,大步衝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領,顫抖着聲音問道:“是你做的吧!”
“什麼是我?”李易亭擡眼望着他,明知故問。
還是那個熟悉的味道,一樣的讓人安心。可是爲什麼胸口這麼難受,像被紮了無數細密小巧的針,說不上疼,卻壓抑到讓他窒息。
“你還給我裝!!”李知荀憤怒的把臉湊近,抓着衣領的手握的更緊了,似乎想就這樣把眼前的人給勒死。
他微笑的看着他,既不承認也不辯解,彷彿魔怔了似的,貪婪的感受着他微不可聞的呼吸,以及透過衣物傳來的若有若無的體溫。
許久沒有這麼認真的看過他了。這副眉眼到底在自己的夢裡出現過多少遍,連他自己也數不清楚。
李知荀見他對自己的問題避而不答,而且還笑的那般刺眼,激怒之下揮起左手就是一拳。
李易亭躲閃不及,狼狽的摔在了地上,殷紅的血從鼻子裡流了下來,落在地上。
一滴,兩滴,三滴……
像是他落滿灰塵的心跳。
他的心,也許久沒有這麼鮮活而認真的跳動過了。
一直以來他都小心翼翼的愛着,從他們還很小的時候起。他以爲他可以永遠像小時候那樣,一遇到遇到麻煩,七哥就會出現。
偷偷跑去南山放風箏的時候,他的那隻被樹枝掛住了,是七哥爬到樹上幫他取下來的。大哥欺負他的時候,搶走他最心愛的一支霸王鞭,七哥便和大哥打了一架,然後帶着一身傷找到了躲在假山後面偷哭的自己,笑嘻嘻的把霸王鞭還給了他。
那時候他有些固執的以爲,這個笑容溫暖的哥哥會守護他一輩子。只要有七哥在,他就什麼都不用怕。他的一生,再狼藉滿地,也都是明亮的。
可是直到沉彎的出現,這一切都變了。所有他曾經篤定的只屬於他一個人的專寵全都消失了。那些曾經只對他展開的笑意,如今卻都就盡數給了另一個人,即使這個人是七哥的親妹妹也不行。
所以他只能把沉彎殺了。
只有這樣,他纔會再次把目光落回自己身上。
他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要怪就怪他不該對沉彎這麼呵護,是他的呵護害了他身邊的人。
從前是,現在也是。
打就打吧,只要你心裡能好受一些。如果我不能作爲你最愛的人出現在你心裡,那就作爲你最恨的人,讓你永遠記住我,更忘不掉我。
李知荀見他緊閉着雙眼一副任他處置的模樣,突然想起他以前被人欺負時自暴自棄的樣子。宮裡的其它皇子見他絲毫不反抗,打的就更加起勁,嘴裡還惡毒的罵着。
不知怎麼的,他突然沒了發火的力氣,泄氣般的跪在了地上,眼睛疼疼的,喉嚨也疼,說不出話來。
過了很久,久到兩人都以爲時間靜止了,他還保持着最初的模樣,捂着胸口,半張臉陷在陰影裡。
李易亭不想打破這偷來的片刻美好,如果可以,他寧願生命就永遠的停留在這一刻。他藉着黑夜的掩護,凝視那張早已刻畫在心裡的臉,心裡有說不出的淒涼。
“你早就知道了吧?沉彎的事情也好,我的……感情也好。”
“……”
“還有在你接風宴上的那次,黎天瑜和你在後花園的時候,你也看到了我的對吧,所以才故意跟上去。”
依舊是沉默,空氣安靜到讓人坐立難安。
“關於沉彎的事情……”李易亭猶豫了一下,終於下定決心,“我只能說對不起,可是如果讓我重頭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這麼做……”
“夠了。”
一直沉默着的李知荀突然打斷他的自言自語。夠了,他再也不想聽到任何有關沉彎的事情。
“解藥拿來。”
他把手伸到李易亭面前,聲音平淡而虛弱,頭偏在一邊,像被抽走了靈魂一般。
李易亭端詳着那雙骨節分明且修長的手,苦笑着說:“七哥,這麼多年了,你覺得我像是那種給自己留後路的人嗎?拾姑娘的毒,沒有解藥。”
“沒有解藥?”,李知荀喃喃自語,終於正眼看了他一眼,然後機械的扶着牆壁爬了起來。他彷彿在片刻之間瘦了許多,有些站立不穩。李易亭也跟着站了起來,想要上前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
“別碰我。”
“七哥……”
李易亭近乎央求的喊着他,聲音有些哽咽。
“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是你的哥哥了。”
李知荀閉上雙眼,身體像被人刺穿了一箭,他深吸一口氣,摸出腰間佩戴的短劍,割下一片衣袖扔在地上,悽然的說道:“你我二人,從此,恩斷義絕。”
李易亭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茫然的看向地面,那片被割下來的衣袖靜靜地在地上躺着,彷彿生生從他身上扯下的一塊血肉,殘酷的提醒着他剛纔沒有聽錯。
他的表情終於不再平靜,痛的臉上肌肉抽搐,不知所措的撿起那片衣袖,捂在胸口。
“可是……可是”,他緊緊的盯着李知荀,語無倫次。
“可是你小時候明明那麼喜歡我啊,我們一起放過‘沙燕兒’,你還送給我一隻玉蝴蝶,那是你最喜歡的配飾。我們還一起逃過學,氣的靳尚老師向父皇告了狀。”
“不要再說了。”
“我們還一起讓心姐姐教我們編同心結,但是很難,我學不會,所以你編好之後便送了我一個。你看,我至今還帶在身上,你看啊。”
“不要再說了!”
李易亭對他的阻止置若罔聞,陷入了一個只屬於自己的世界中,如數家珍的把他記憶中這些最珍貴的事情一件件抖落出來,細細擦拭。
“還有一次,我十歲那年,父王說要給我找一位王妃,我和父王說我要娶七哥你做王妃,害的父王取笑了我好久,告訴我男兒是不可以娶男兒爲妃的。”
他說着說着,情不自禁的又像兒時那樣笑了起來,眼睛裡卻閃着強忍的淚光。
“我叫你不要再說了!!”
李知荀突然大喝一聲,額間暴起憤怒的青筋,然後奮力的往門口跑去,每一步都像行走在刀山火海之上。
李易亭見他要離開,伸手想要去阻攔,可是隻將將抓住他的一抹衣角,立即就被他掙脫了。
他無措的看着落空的雙手,布料一擦而過的柔軟的觸感就像他們毫無着落的感情一樣,明明他視若珍寶,卻偏偏若流沙一般,轉瞬即逝了。
他絕望的望着漸行漸遠的身影,慌張到手忙腳亂,不知道是該站着好還是該追上去,捂着臉面,泣不可抑。
“我知道錯了,七哥,我知道錯了……”
可是眼前的人卻沒有絲毫的猶豫,狼狽不堪的逃開了他的視線。李易亭再也說不下去了,挽留的話嗚咽在喉嚨裡,像被人矇頭打了一棍。
看不見,也聽不見了。
他本該在他對自己尚有好感的時候狠下心來的抽身而出,可是他卻捨不得,貪戀那一點點虛無縹緲的溫暖,撐到他恨自己的今天。
他以爲只要自己再抓的緊一點,就一定能成功。但他們二人就像相互折磨的刺蝟一般,越靠近,越疼痛,越滾燙,越冰冷。
可是即便是這樣,他也不想要放手。愛情這個東西,一經燃燒起來,就只能是燎原之勢,除非剜心剜肺,否則不能停下來。
李知荀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晏清府的,這一段路程他彷彿失憶了一般,只有耳邊充斥着那殘酷無情的四個字“沒有解藥”。
何止小拾的毒沒有解藥,他的愧疚也永遠痊癒不了了,只能任其腐爛,行屍走肉般的活着。
他的確知道,沉彎的死是九弟一手策劃的。
那些年妹妹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本以爲只是染了風寒,沒想到愈演愈烈。後來太醫告訴他沉彎很可能是中了毒,而毒的來源就是她一直帶在身上的那個荷包裡的香料,只是太晚了,就算找出了原因也於事無補。
那隻荷包他識得,是九弟在沉彎生辰的時候送給她的禮物。可是他在發現蛛絲馬跡之後並沒有追究下去,他預料到了結果,所以裝作不知道。
這些年來他一直活在對沉彎的愧疚中,只能用對他的疏離,壓制自己心中最不可言說的袒護。
只是這一切,他永遠都不會知曉。
就這樣吧,不要再來動搖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