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溪獨自離開了鄱陽,除了大師父邵秋風沒告訴任何人,搞得三師父童顏馥氣哼哼罵了不知多少遍“小沒良心的”!可是心裡,卻擔心的不得了!
在深山老林裡轉了三天,直到確定已經沒有人再跟蹤自己,雪溪迅速竄進了一個偏僻的小鎮,買了一身普通的藍布長衫。粘上兩撇小鬍子,散開長髮。然後把原來的衣服在一片樹林中付之一炬,自己則轉向了另一方向。
他確信,那些被自己甩掉的尾巴一定會不遺餘力的追蹤自己,但反追蹤對那個嚴密的組織又勢必難以行得通。只有真正站到事外,纔有可能看的更清楚!
落雁門卓飛是人所共知的嚴闊海死黨,但雪溪卻並不那麼認爲。因爲想比千刀門郭百勝,萬鬆門的古松風之流,卓飛更多了一份智謀!而且他絕對是那種爲了利益可以強仇棄恨,忘恩負義的小人。
所以,他一定會選擇對自己更加有利的立場。這一點,從落雁門比之千刀門、萬鬆門對義俠山莊更加若即若離可以看得出來。
走進城裡,雪溪已經不必可以隱瞞自己身份了。因爲他只需要走在人羣裡,就只是個尋常中年讀書人而已!
南國一向多文人騷客,像他這種打扮的人實在是數不勝數。而江湖皆知,卓飛雖武林一大派掌門,但其爲人除了貪名好利,更重要的就是酷愛附庸風雅。他曾三試不第,而後才投入落雁門下棄文習武。
但多年來,每當應時到節,南國盛行文人相聚之時,他仍舊總會重拾舊夢。
此時這繁華的都市中,街巷,河岸,酒樓,書館,到處都是三五成羣,或成羣結隊的文人們吟誦濃墨。
雪溪沒看到卓飛的人影,心裡略感失望。但想自己進城才半個時辰,也不必心急。
見連接市井的橋頭邊有一間茶寮,雪溪信步走過去。隨便叫了茶點,街道兩旁隔不遠就會有個賣字賣畫的所謂文人!
眼看着面前這幅繁華盛世,雪溪心裡不由感到濃重的落寞!十年寒窗,一朝得中固然可以飛黃騰達。但接下來一旦融入塵俗,憶往昔忠肝義膽、宏偉理想,不知何時起,早已蕩然無存!
而那些時運不濟,仍蟄伏於深淵中的讀書人們,也並沒幾個人能做到不爲五斗米折腰。聖人教誨終歸永遠只是止於書經之上,異時背運,終只碧落殺埋。
雪溪也不知道自己爲何突然感慨,人世間到處充滿無奈,又有多少是可以扭轉的?
輕嘆口氣,雪溪忽見隔桌一個大約二十三四歲的年輕公子哥正看向自己。而見自己看過去,對方索性不客氣的起身走來。
“先生有禮!不知可否方便?”
點點頭,雪溪稍微加重聲音:“公子請坐,不必客氣!”
公子哥道謝坐下,看了眼他手上的書:“先生氣度高華,卓爾不羣,晚生頗爲折服!”
“公子過獎了!”
年輕人緩緩搖頭,正色道:“先生不必過謙!實不相瞞,晚生並非南國人士,只因仰慕南國風貌,因此才特來觀光。但至此數日,晚生所見名聞天下之江南文士,若非聯羣互愚,便只奔波於生計。而今日一見先生之面,雖素而致雅,溫而不羣,自有一番氣質內蘊。而且朝廷開科在即,天下士子無不醉心書經。可偏先生手持道經,更顯卓然之氣!”
雪溪聽着愕然看了眼自己手邊的“道德經”,這本是他進城時路過一個書攤隨手買下的,只是爲了裝成個普通文人,更方便掩飾身份。可萬萬沒想到,自己一時大意竟然弄巧反拙。
心裡暗笑,雪溪當即問:“公子也是應試舉子?”
公子哥笑了笑,不答反問:“自古士人皆以四書五經爲畢生研學根本,歷朝舉士也無出此中。然先生當此大比之時卻仍有這超然興致,想必是頗有心得的了?”
雪溪仔細打量了這年輕人一下,感覺此人氣質獨特,衣着雖光線,卻不顯庸俗。雙目靈動有光,卻不失穩重端莊!
“哪裡提得到什麼心得?只不過在下覺得,既然自古士人皆以四書五經爲重,但從未止息紛爭糾葛。可千百年來無數人的苦心鑽研,又不大可能是始終無人略窺真諦。那麼,會否是固有之見本身存有癥結?所謂:兼收幷蓄。以旁類所見而觀己,或許反而可以看清事實!”
年輕人聽得臉上肅然起敬:“聞先生一席話,晚生實乃茅塞頓開。晚生黃高健,未敢請教先生高姓大名?”
“哦……!在下古溪!不過無名之輩!”
“古風不墮,如溪潺潺,不盲於百匯!先生果然人如其名,確乃高士。”
雪溪聽得心裡不由哭笑不得,暗想此人也未免幼稚的可以!
又閒聊了幾句,橋上突然跑來十幾人,爲首一個略嫌扭捏的老者急切叫:“少爺!您怎麼也不說一聲就跑出來了?大夥找您都找的急壞了……”
黃高健微微一笑:“不用着急!我這麼大個人,難不成還會丟了……?”
說着,黃高健看向雪溪:“古先生,今日得見,晚生對先生胸襟才識身爲欽佩!不知可否賜知門第,來日可容晚生登門再聆教益?”
“這……,其實在下家住城外西郊十里,今日只是偶然進城看看熱鬧。況且在下與公子不過萍水相逢,若是有緣當會再見,又何必拘泥呢?”
黃高健聽了臉現失望,但仍點頭笑道:“先生說的極是!不過晚生暫時下榻於城東雙林軒,先生如有空還望不吝前往賜教!”
辭別了年輕人,雪溪走向市井,卻感到身後有人尾隨。而沉寂偷看,卻竟是那黃高健的手下。難道是自己的喬裝除了什麼紕漏?雖然只是稍作修飾,但雪溪對自己的僞裝功夫還是很有自信的!
轉念一想,那黃高健顯非常人,恐怕非富即貴。當今天下刀兵四起,戰火紛紛,凡是稍有實力的豪門貴族,皆不斷招兵買馬,收攬人才。也許那黃高健真是個什麼貴族高弟,聽了自己一通胡謅當高論也不奇怪!
索性此時街道上人流稠密,雪溪連轉了好幾個小巷,就輕鬆甩掉了尾巴。
眼見已近申時,想必今天是難以有所收穫了,雪溪便只好先去找間客棧落腳。
一早起牀,雪溪向客棧小兒打聽城裡文人聚會最多的地方。而夥計一大串的侃侃而談,讓他知道了那羣虛僞的窮酸竟然還有那麼多花樣!
原來一切都不像他之前想的那麼簡單,如今科舉在即,那些舉子多數都在爲了得中而到處奔走。有門路的就趕緊去送厚禮,拍馬屁。沒門路的,則到處交朋友、拉關係。而這個時候,通常會聚集很多文人的,就都是那些富戶,豪門爲了掩飾自己草包本質所舉辦的文會。
而那些草包所以會花銀子舉辦什麼勞什子文會,目的則是拉攏士子,做早期投資。所謂“早期投資”,其實說白了就是那些地方士紳,利用錢財和關係結交權貴。可一來權貴總有暮時,而且往往地位太高的人也不容易攀交情。
可如果能借資助有前途的士子與之拉上交情,日後那些得過自己好處的人多少總會有些感激之情。而自己還可以挑選其中前途光明的人繼續資助,他們官做得越大,自己的回報當然也相應越多。
這只是一種普遍情況,當然還有另一種,就是有些官高爵顯的人本來就沒多大學問。但提前收買人心,對自己的前途勢必會非常有利。
雪溪走出客棧,暗暗尋思這富庶之地權貴富豪向來極多。卓飛雖一派掌門,但論資材,論地位顯然都難相及。不過此人一向也是喜歡附庸風雅,確還有些文采,想必應不會錯過如今盛世。
想通這點,雪溪當即往落雁門方向走。沿途所見,的確有很多書館,軒室內外人頭攢動。雖說爲官不仁可惡,但十年寒窗何等辛苦?而且那些初爲官的人也大多都是因爲無可選擇,纔不得不流於世俗!
天下人多當陶淵明、李白仁義瀟灑,但如果不是因爲確實不溶於當朝,他們又是否真的肯捨棄官路恐怕就不得而知了!總之“官場”即成,走進去的人除非順從,就只能是出局。
正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既然溼了鞋,順便泡個腳。連腳都泡了,索性洗個澡!”
不緊不慢的走着,遠遠看到一羣人擠進擠出,那是一幢很大的房子,門口兩邊各有一棵碩大的垂楊。
雪溪緩步走過去,擡頭看高達的門樓上匾書三個大字“雙林軒”!
心裡一動,雪溪突然想起昨天偶遇的黃高健對自己提過的地方,沒想到自己今天真的走到了這來。
但料想那黃高健非富即貴,雪溪並不想和那種人打交道。可他剛想轉身離開,突然一行三人快步來到面前,當先便是昨天見過的尋找黃高健爲首的扭捏老人。
看到他,老人滿面歡喜:“果然是您啊!想不到昨日才見,今日又在重逢。公子若見了先生,必定會極爲高興的!”
雪溪雖見對方表情誠懇,但他實在不願意和這種人有瓜葛,當即微微頷首:“老人家言重了!在下不過興之所至,偶然到此,想必黃公子是非常繁忙的,在下還是不必打擾了!”
看他要走,老人趕忙一把抓住他手腕,雪溪心裡一怔!見老人出手奇快,且勁力頗強,當即連忙收斂內力,任其拉住。
老人抓着他手,滿臉懇切央着:“古先生可千萬別這麼說,公子對您可是極其仰慕的。本來昨天公子就派我等在城裡到處尋訪先生,可始終未曾找到。我等捱罵是小,可公子生氣卻着實令人擔心!還請先生體諒,哪怕就只隨我等去見公子一面也好啊!”
雪溪聽着微微皺眉,他當然明白,昨天黃高健派人跟蹤自己,卻被甩掉,回去這些人定然要捱罵。而老人因懷疑自己是故意甩掉尾巴,此時想借機試探自己也不奇怪。
可如果他要走,這些人勢必攔不住。可他不想這麼輕易暴露行跡,那樣就會前功盡棄。
暗揣那黃高健肯定不是個簡單人物,但他“仰慕”自己,無非只是想借機拉攏。只要自己小心一點,稍稍敷衍了事,諒他也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