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河之水清。
那數十米的耶河,彷彿割斷了過去和未來,殺意如同茂盛的春草,一茬茬的從那邊蔓延過來。
而站在那一葉小舟上的黑袍男子,揹負着雙手,看着盤腿坐在地上的兩個聖人。
滿身狼藉。
小舟停下,黑袍老者慢慢的擡起腳步,然後走了上來。
然而,兩個聖人現在甚至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坐在那裡。
百里驚秋擡起眼,而那邊,黑袍老者已經彎下了身子,對着百里驚秋恭敬的道:“叔祖。”
百里驚秋冷冷的道:“混賬!”
黑袍老者話語依然恭敬:“說起來,還是叔祖幫了我們的忙呢?爲了等今天,我們可是等了整整七十年,若非您和獨孤散人這七十年的約戰,恐怕我們永遠也沒有辦法將獨孤散人給弄死。”
“叔祖,雖然現在您仍然是聖人,可是,像你們這樣的聖人,現在,不過是被拔了利齒的老虎。”
“說句不好聽的,現在的你們在我們眼底,就像是一隻貓,所以,叔祖,如果您還想活着,就請不要插手。”
百里驚秋冷冷的道:“你以爲我們現在大限將至,所以,就可以殺了我們?”
黑袍老者低低的笑了起來:“當然不是。畢竟,你們二位可是聖人呀。可是,叔祖,你是百里家的人,百里家的血脈,你會受限,所以,你永遠對我們舉起屠戮之刀。”
“至於獨孤散人,您說,他一個人,擋得住我們所有人?”
黑袍老者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他說着,刷的一下從自己的腰畔抽出刀,然後放在了獨孤散人的肩上,冷笑道:“聖人?就憑你這樣的也要當聖人?!你看看你,現在在我刀下,卻連一個狗屁都不如!”
這樣侮辱的話說出來,然而坐在地上的聖人仍然帶着笑,消瘦的身子坐在那裡,節節清骨。
“說話!說你豬狗不如!說你自己是個背棄國家的豬狗不如的東西!”
“說話!說你後悔自責妄爲聖人!說你便該在我的手下死去!”
踐踏聖人,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認輸,對於他而言,本身便是一種樂事。
然而,獨孤散人卻和百里驚秋相對而笑。
似乎,這並沒有什麼。
不過,言語而已。
黑袍老者看着他們這個樣子,放在獨孤散人肩上的刀微微一偏,鋒利的刀刃滑過老人的脖子,一滴鮮血滾燙的落了下來。
“說還是不說?!”
他厲喝。
獨孤散人依舊溫和的笑,他側目看着那個黑袍老者,問道:“你要我說什麼呢?說我卑微低賤?我是一個怎樣的人,在天機老人的盛典裡自然會有記載,所以,任何的話語都不能改變。”
黑袍老者的眼如刀,擡眼一掃,目光滑過這蒼茫的天地:“像你這樣的人,根本就不配站在那麼高的位置!還有,當年你從三萬鐵軍那裡拿走了什麼?!那是皇族的東西,給我交出來!”
獨孤散人搖了搖頭,嘆息一聲,卻不說話。
黑袍老者死死的盯着他,到了最後,乾脆怒極而笑,接着,將手中的刀一收,然後,冷笑道:“你不交東西,我想,就這樣殺了你,豈非太無趣,總要給你一點人來陪葬。”
他說着,擡起眼,看先宋晚致和蘇夢忱所在的方向。
宋晚致好蘇夢忱回頭。
山谷的道路前,一羣人從黑夜裡被押解來,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老夫子,抱着小少年的母親,賣豬肉的屠夫,牽着自己兒女的手的父母。
……
全是明城的人。
那個“明王”帶着自己的士兵,旁邊跟着百里聞春和百里橫風三個人,沿着這關口走來。
人羣裡發出哭聲。
宋晚致站了起來。
蘇夢忱看着眼前的一切,眼底沉沉。
黑袍老者站在那裡,看着臉色微微一變的兩聖人,哈哈大笑起來。
“聽到沒有?聖人呀,這些都是平民百姓呀,其實,他們也死不足惜,他們也殺了許多人。當然,這些人,拿來和你們陪葬,那是再好不過。”
他說着,站直了身子,看向那裡。
人羣就這樣浩浩蕩蕩的轉過山口,然後,出現在眼前。
那個明王看見黑袍老者,然後一翻身,從馬上下來,接着,身子一掠,已經到了那黑袍老者面前,然後,恭敬的對着他道:“大將軍,我已經爲您準備好了人,這些人,隨您處置。”
黑袍老者點了點頭,笑道:“放心,這件事處置好了之後,自然是少不了你的好處。”
那個明王立即笑着點了點頭。
黑袍老者看着這些聖人,然後,指着那些人道:“看到了沒有?我的聖人呀,從現在開始,你不交出東西,那麼,這些人都將成爲你的陪葬。”
“其實,你已經害死了三萬人,而現在,再害死這些人,也不算什麼嘛。”
獨孤散人和百里驚秋的目光落到那些人身上。
一張張平凡滄桑的臉,啼哭的婦女和兒童,顫抖的人羣,在黑夜中,無力而卑微。
百里驚秋的眼底已經露出憤怒:“視人命如兒戲,該誅!”
黑袍老者笑了起來:“叔祖,可是你現在,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又拿什麼來殺我呢?”
他說着,輕輕的彈了彈刀片,然後,冷聲道:“聞春,將那個哭着的小女孩給我丟過來!”
百里聞春聽了,一把扯過一個母親孩子裡的孩子,然後,就想將這個小女孩給扔過去。
但是剛剛一動,身後的一個蒼老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放開她。”
百里聞春回頭,就看到站在那裡的瘦骨嶙峋的老夫子,他眉眼一挑,眼底露出一絲殺意:“你讓我放我就放?”
老夫子低頭咳嗽起來,然後,對着他道:“讓我來。”
百里聞春笑了起來:“讓你來?讓你來幹什麼?”
老夫子道:“將這個小姑娘放下,我過去。”
“夫子。”旁邊的小寶瞬間微弱的喊了一聲。
百里聞春看了一眼那邊的黑袍老者,然後,搖了搖頭:“不行,你太老了。”
而那個女兒的父親咬着牙道:“讓我來。我不老!”
百里聞春的目光看向他,而後,他的眼底滑過一絲笑意,將手中的小女孩丟到了父親的手中,那父親狂喜的抱住嚇得哭都不敢哭的小女孩,然而,剛剛抱緊自己的孩子,百里聞春的聲音已經冷冷響了起來。
“既然如此!那麼,都去吧!”
他一揮手,旁邊的幾個士兵便將老夫子還有那一對父女給抓起來,朝着那邊走去。
黑袍老者看了看孤獨散人,然後又看了看身邊站着的那個“明王”,接着,笑道:“就由你去殺了他們吧。”
那明王聽了,目光一閃,然後,便邁開腳步,走向他們。
他站在他們三個人面前。
老夫子道:“這是你的子民。”
明王冷冷的看着他:“你們不過是明城裡的一條狗,我以後將會有更廣闊的地域,所以,你們的性命換我更廣闊的子民,那纔是我夢寐以求的!”
老夫子眼底帶着怒意:“我想,你連豬狗都不如!”
明王一聽,臉色一變,接着,一伸手,狠狠的抓向他的身子,老夫子的身子一閃,那樣輕而易舉的躲過了他。
明王眼底閃現微微的詫異。
而在那瞬間,瘦骨嶙峋的老夫子已經突然間躍起。
他不殺人。
但是,他會出手!
在他躍起的剎那,周圍的士兵都被他掃開,然後,他一把逼近那明王,一把掐住那明王的脖子。
所有人都不知道,曾經的他,也是一個半聖,雖然重傷之後,所有的武力都通通下降,但是現在,他站在那裡,卻像是一把利劍,在猝不及防之下捏住明王。
明王只覺得喉嚨一緊,而後,身子微微一彎,剛好錯過他的手。
機會稍縱即逝!
明王瞬間反攻,然後瞬間捏住老夫子的脖子:“我殺了你!”
他猛地一用力!
但是在他用力的瞬間,一道清風纏繞而來,而後,那道清風繞着他的指尖滑過,他的手瞬間一痛,然後,收回了手。
“誰?!”他一聲暴怒!
可是茫茫天地,到處都是空曠,誰又會在意他。
獨孤散人彎下腰咳嗽起來。
“誰?!給我滾出來!”他四處一看,可是卻沒有迴音。
黑袍老者站在那裡,也感到微微的奇怪,他低頭看着盤腿而坐的兩個聖人,微微眯了眯眼。
不會是他,因爲,這兩個人連行走都不能,又哪裡來的力氣去幫助那個人?
他的眼底滑過一道冷光,然後,拍了拍手:“既然如此,那麼,我也沒有功夫給你耗了!只要我一聲令下,這些人就通通去死!”
而在對面,百里橫風已經一擡手,那些士兵便齊刷刷揚起了自己手中的刀,然後,將刀,對準了那些平凡人。
冰冷的刀光映下此刻的寂靜。
黑袍老者對着對面的那些人道:“睜大你們的眼睛看看!坐在這裡的人,是傳說中的聖人!那是你們一輩子都只能仰望的人物!而現在,只需要他交出一個東西,那麼你們都可以活下去,可是,現在,這位傳說中救苦救難慈悲爲懷的聖人,卻要眼睜睜的看着你們去死。你們這數千人的性命,在他的眼底,什麼都不是!”
對面的人站在那裡,微微顫抖,然而眼底卻閃現驚愕的光,他們根本沒有想到,站在他們面前的,竟然是聖人。
然而,從黑袍老者口中說出來的話,卻又讓他們感覺到絕望。
聖人……那些高高在上的聖人……
人羣中突然傳來一道婦人的大哭聲:“聖人呀!救救我們吧!我的女兒才七歲呀!你將東西交出去吧!”
這道哭聲尖銳而絕望,然而,他們已經在這個夜晚被折磨瘋了,一次次被推向死亡的邊緣,此時在這樣的一道哭聲裡,老老少少心中繃緊的那根弦,徹底的斷了!
於是,此起彼伏的哭聲和哀求聲在夜晚中飄蕩開來。
“救救我們吧!”
“我死了不要緊呀,可是,我的父母和兒女呀!”
“聖人,一件東西呀!按照您的實力,肯定一轉眼就收了回來,還害怕什麼……”
……
沒有人不怕死。
所有人都想活着,因爲,活着有需要陪伴的人,又需要保護的人,還有想要一起度過餘生的人。
獨孤散人坐在那裡,眼底閃現一絲隱痛,他看着這些人,然後,低低的咳嗽起來。
鮮血沿着他的嘴脣一寸寸的流下來。
黑袍老者看着他,眼底露出一絲惡意的笑:“散人呀散人,您害死了那三萬士兵,現在,又想要害死這些人嗎?”
“再問一次,你交出,還是不交出?”
對面一雙雙的眼睛帶着無邊渴求的落在他身上。
獨孤散人閉上眼,臉上帶着一絲痛色:“我,不交。”
他可以說沒有,但是,他還是選擇,說不交。
對面的哭聲和求救聲頓時一啞。
黑袍老者的眼底卻閃過一絲冷光,怒道:“你看看你這個自私自利的模樣!你這樣的人,憑什麼會突破聖人?!”
他說着,看向對面的那些人,冷笑道:“你們說,這樣的聖人,是不是該死?!”
對面一片靜默。
黑袍老者的目光一掃,厲喝道:“殺!”
“殺”字被拋出來,對面的人羣突然便發出一聲尖叫,而後,數百把冰冷的大刀揚了起來!
刀光切下!
冰冷的刀光在夜色裡匯聚成一片,然而,就在所有人驚慌失措的等待着那冰冷切斷自己的脖子的時候,“咔嚓”一聲,那些刀在瞬間斷裂成兩半。
那些拿着刀的人瞬間一驚。
——發生了什麼?
站在那裡的黑袍老者也在瞬間擡起眼,眼底發出一絲冷光:“誰?!給我站出來!”
便是獨孤散人和百里驚秋也跟着轉動自己的目光。
然後,獨孤散人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或許,他早就知道有人在那裡。
黑袍老者一把拿起刀,然後指向天地:“哪裡來的鼠輩,給我滾出來!”
黑暗裡只有他的聲音在迴盪。
接着,少女的聲音響了起來:“是我。”
第一次,少女的聲音帶着冰冷的意味。
那聲音很多人都聽過,明城裡的百姓,還有,百里橫風和百里聞春。
人們朝着那聲音看去。
然後,裹着披風的素衣少女和拿着破傘的布衣男子慢慢的走了出來。
夜裡的風很大。
吹着兩人的衣衫,彷彿在飛舞。
宋晚致和蘇夢忱沿着山坡,走到了坡口。
百里聞春回過頭,看着宋晚致,眼底有驚愕有了然有嘆息有無奈。
而百里橫風看着眼前的少女竟然是剛纔那個,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那裡的黑袍老者,接着冷笑道:“現在出來,你是想找死?”
宋晚致卻罔若未聞,走到那人羣中,看着那些士兵,眼底帶着一絲鋒利。
“明城的第一代明王叫做衛人悲,你們可知道爲何叫這個名字?衛人悲,那是,爲人悲傷。這個人世,並非單純的黑和白。所有人眼底的好人也會殺人,而十惡不赦之徒也有不殺,但是,明王在世時,難道沒有對你們說過,凡是進入明城的人,都會受到他的保護嗎?而現在,爲何你們的刀刃會指向你們想要保護的人?!”
“你們這些人,如何配活着?”
少女說完,一抹雪色的光輝從她的素袖裡飛出,“嗤”的一聲,無聲的滑過那些士兵的喉嚨,接着,倒下一片屍體。
宋晚致看向站在那裡的明王。
“你這樣的人,爲了一己之私而將你的百姓推向死亡的邊緣,便是有千千萬萬的領土,最終也什麼都不是!所以,你也不配。”
明王看着這個少女,雖然驚愕,但是眼底卻露出嘲諷之意:“就憑你,你……”
而他的話還沒說完,那抹雪色的光輝便朝着他瞬間飛來,只不過,這回,不是少女出的手,而是少女身邊的布衣男子。
那是,誰都沒有看到的出手。
那粗布的袖子一拂,那道雪光如同這暗夜裡的月光一樣,朝着他飛去。
明王冷笑,但是瞬間,他的笑容便僵硬。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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