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西風緊。
宋晚致坐書案前,拿着筆,聽了禮官的話,手指微微一頓。
“晚致小姐,您說,皇后的葬禮,這,該怎麼辦?”
宋晚致愣愣的看着毛筆的末端微微一凝,在雪白的宣紙上滴下一大滴的墨汁。
“不是皇后。”宋晚致糾正道,“是陛下。”
那個禮官也是一愣,然後恭敬的從善如流的改了稱呼:“是下官疏忽了,那麼,晚致小姐,如何置辦葬禮?”
如果身爲皇帝,自然是循着祖制,有葬禮的規格的,由神殿的尊上唸誦了“往生咒”之後便開始進入帝王陵。
然而現在,帝王陵毀了,昭後死了,連身體都沒有留下。
宋晚致想了想,然後道:“你先下去吧,我再想想,明日給你回覆。”
“是。”禮官說了,然後告退而去。
宋晚致轉頭看着蘇夢忱。
她微笑道:“素音姨曾經說過,她喜歡陽光,喜歡花,喜歡溫暖的地方……她會去這樣的地方的吧。”
蘇夢忱看着她的眼,然後走過來,點了點頭:“自然。”
宋晚致想了想,看着那個被放在桌面上的鏡子,道:“那麼,我們就簡單建立一個衣冠冢吧,建在向陽的地方,可以感受到風的山坡上。不必按着國喪來進行。我去找找,有沒有陛下的衣服,然後給他們兩個的做成衣冠冢。”
少女說着,嘴角慢慢的露出一絲笑意。
蘇夢忱擡起手,輕輕的撫摸着她的發:“好。”
宋晚致在皇宮裡找了許久,纔在昭後的寢殿裡找到一件昭帝的衣服,上面穿着一根針,針下一痕血漬。
看着那已經生鏽的針尖,宋晚致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那個驚變的夜晚裡昭後補的最後一件衣服,那個時候,她和昭帝還在等待着她和蕭雪意歸來,然而卻沒有料到,那封鎖了二十年的記憶再次迸發出來,針尖刺入指頭,終於成爲了徹骨之痛。
蘇夢忱站在她旁邊握住她的手,道:“昭帝深愛昭後,若有黃泉,且讓他們在黃泉中一起走。生前兩代恩怨割斷一生,死後一段煙雲,終歸釋懷。”
宋晚致點了點頭,突然間一轉身,然後狠狠的將蘇夢忱抱住。
蘇夢忱微微一愣,然後用手將她輕輕的抱住,問道:“怎麼了,晚致?”
宋晚致深深的道:“夢忱,永遠不要離開我。”
生死之後,本以爲再也不會執着於生死,不過一個皮囊,都會歸於黃土。
但是到了此刻,才發現,當心上有了沉甸甸的一個人,那份重量,便是稍微輕一分,都覺得不能忍受。
便是生離,都覺得無法忍受。
蘇夢忱聽了她的話,指尖微微一頓,接着,便捧着她的臉,含笑道:“離不開的,晚致,我怎麼,捨得離開你呢?”
捨不得,天地萬物,唯你不能割捨。
人人都說天下屬於蘇夢忱,可是又有誰知道,這普天之下,他唯一擁有的,不過是他懷中的一個你罷了。
用盡所有的力氣,不過是肩上的責任和心裡的人。
——
帝王陵毀了,宋晚致在昭都外的北邙坡下,替昭後選了一個地方,昭後身前不喜奢華,於是也就做的普通。
擡棺的人是五神將。
其實,那棺材裡面也不過是一面小小的菱花鏡和一件還沒有縫好的衣服。
他們有這個天下,但是到了最後,或許最重要的,也就是這兩個。
棺材放入,宋晚致拿着鐵鍬,一點點的將土都埋好。
這大概是一個做女兒的心願罷了。
埋好了之後,豎起墓碑,碑上毫無字跡。
宋晚致看着那墓碑,擡起手,然而終究不知道該刻些什麼,是昭國的帝王?是黎族的後人?是生卒年還是那曾經的功績?
蘇夢忱站在旁邊道:“不想刻便不刻吧。”
宋晚致看着那空蕩蕩的墓碑,想了想,點了點頭:“也好。”
墓碑上的字跡堵不住悠悠衆口,有什麼功過,又豈是這墓碑上的一段話就能決定的?
禮官在旁邊喊着叩首,一衆文武百官和百姓都隨着動作。
這大概是昭國曆史上最樸素的一次葬禮。
末了的時候,大家都隨着陸續散去,楚江流帶着楚和光前來,又深深的叩拜了幾下,楚和光的眼底都是淚,一雙眼睛紅紅的。
或許,在以前,昭後對她是極好的。
百里驚秋上前,拿着那個頭盔,輕輕的放在了昭後的墓前。
獨孤散人站在旁邊嘆息一聲,苦笑道:“當初先帝在世,派我帶着三萬人馬前去平亂,但是到了最後,先帝卻給我私發了一道密令,便是帶着這三萬人馬經過極惡之淵,因爲這三萬人馬已經提前被餵養了蠱毒,這種蠱毒能夠將極惡之淵的惡靈吸引出來,從而百倍增加他們的力量。先帝要得到一個無人能比的軍隊,然後率着這支軍隊出昭國攻打陳國。所以我掛帥而去,這三萬人馬卻因爲毒蠱全部死去。”
“結果,還是她厲害。”
……
誰能想到,一個婦人,有這樣的魄力?
他嘆息一聲,和百里驚秋相對一看,然後,轉身而去。
而當他們離去的時候,蕭雪聲卻裹着一襲黑衣慢慢的走了過來。
宋晚致道:“你來幹什麼?”
蕭雪聲挑起眉眼,勾着一道邪:“我來祭拜而已。雖然她將自己弄死的做法我覺得愚蠢,但是我覺得,她至少還算是一個不平凡的女人。”
“對於不平凡的人,我向來是尊敬的。所以,我來祭拜關你何事?”
他說着便一把提起自己的衣服,然後叩拜了一下,接着站了起來,看向蘇夢忱,嘴角露出一絲莫測的笑意:“雖然你很厲害,但是你以爲,若非我困在這個身體裡,我會怕你?而現在,我也未見得怕你。”
他說着拍了拍衣袖,眼底滑過一道光:“而且,你們也不敢殺我。”
“我死了,蕭雪意也就活不成了。”
“在生孩子的時候,昭後的記憶也曾模模糊糊的清醒了一下,所以她纔會選擇留下蕭雪意,否則……”
蕭雪聲神秘的笑了笑,然後道:“想要殺我,得先找到殺我的方法。宋晚致,那龍之精血本來是我要的,但是卻沒有料到被你旁邊的人送到了你的口中,你要小心些呀,最近我在尋找怎樣提取龍之精血的方法,說不定哪天你就落在我手裡了。”
宋晚致道:“不勞你費心,我的命,我自然會好好保管的。”
蕭雪聲挑釁的看了蘇夢忱一眼,然後轉身而去。
宋晚致看着五神將,道:“你們也先回去吧,楚將軍的身體還沒有恢復,記得回去多熬幾分藥。”
五神將看了蘇夢忱和宋晚致一眼,點了點頭,於是便轉身而去。
而這個時候,站在角落裡,卻還有一人。
傅彥生。
宋晚致看着他,道:“傅彥生,你也回去吧。”
傅彥生看了宋晚致一眼,又看了看她身邊的布衣男子一眼,然後恭敬的退下。
宋晚致站在那裡看着他們遠去的背影。
蘇夢忱道:“釵頭鳳,和主人的意志融爲一體,一旦刺中,她的主人想要死,便從來沒有人抵擋的了。”
“傅彥生之所以能活着,只是因爲,昭後從來沒有想對你下狠手。”
“她不過是想阻止你,大概你醒來趕回來的時候正好,但是誰能想到你早回來了。”
冬末,寒風仍然一刀刀的貼來,切在臉上鈍鈍的疼。
宋晚致回頭看着昭後的墓碑,然後擡起手,指着前面一片枯林道:“那是一片野桃花,冬天快過了,等到來年春天,那裡就會開出一片燦爛,那個時候,素音姨在這裡,一定可以看到這熱鬧是不是?”
蘇夢忱一伸手,將她攬入懷裡:“是,一定可以看見這熱鬧。”
“再過一個月,春天就要來了,那個時候會抽出嫩芽,一絲絲的綠意開始躥滿枝頭,再過個一兩個月,桃花就會如期而至。”
“晚致,很快的。”
很快的,你所想的一切,都可以很快的看到。
宋晚致轉頭,帶着笑意看了身邊的男子一眼,眉眼都是笑意。
風吹來,忽而又滿是希望了。
這個世上,有什麼抵擋的住美好的希望呢?
沒有。
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
——
昭國留下許多事。
最大的一條不是由誰攝政,畢竟蘇夢忱的名字擺在那裡,便是誰都沒法撼動。
帝王陵破,耶河之水裡那些無形保護昭國的屏障也跟着消失,也就是說,昭國的百姓和外面的人,也可以隨時進入。
這對於封存了數百年的昭國人而言,實在是一件非常新奇的事情。
蘇夢忱和宋晚致站在高處,看着那條分割了昭國和宋國的耶河兩岸站着的百姓。
昭後爲帝,雖然只有一兩天,但還是按着規矩在史書上寫下了“太初帝”,太初者,始見氣也。
未按國喪進行,百姓也沒有各種禁忌,對於他們而言,死了一個帝王,日子照常過。
天上的太陽是溫暖的,百姓們都擠在那河岸,看着那寬約數十米的河流。
“擡來了,將船擡來了!”人們傳來大聲的呼喊。
漁夫們將一個小船扛着,然後到了耶河邊。
但是誰也沒有辦法將小船放下去。
“放下去呀!快點!”旁邊的婦人催促道,“今兒我可是穿了新衣,捨不得穿的,就是想到對面看一看。”
耶河的對面,幾個宋國的百姓也跟着叫嚷:“來喲,來喲,我們宋國的好東西多着呢,看着沒有,這是一揹簍大軟糕,香的很喲!過來給你們吃!”
對面的人笑着。
國家有分別,然而,人卻無分別。
一樣的普通,一樣的善意,所以,過來,請你吃東西。
那漁夫猶豫道:“祖輩不是教訓過嗎,這耶河的水臉鵝毛都浮不起來,除了皇家專門派的人,在神殿裡飲用過東西后才能下水。我這船,放下去如果浮不起來怎麼辦?”
浮不起來,他心疼呀!
旁邊一個婦人叉着腰道:“你這個胡漢三,要是捨不得早說,別浪費大家時間!不就是一條破船嗎?半輩子精的跟個鬼似的,怪不得娶不到媳婦兒!你放不放?”
胡漢三的臉苦巴巴:“……放。”
那婦人看着他還猶豫,然後一推,“砰”的一聲,一個人連着船便掉入水中,胡漢三臉色驚駭欲死,大叫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水淹沒他的臉,他開始拼命的掙扎!
引來所有人的鬨堂大笑。
“水還沒到你胸膛呢!”老人笑出了淚。
胡漢三慢慢站定,纔想起來這耶河邊的水淺,冬日裡更淺,他就這樣在這裡面站定,一時之間尷尬的笑,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船!船浮起來了!”人們發出一聲驚呼。
那艘小小的船,就在這清澈的水面漂了起來。
“原來是真的!哈哈哈!是真的!”
百姓們的歡呼聲響了起來。
一時之間,都爭着上船,大家的笑聲都此起彼伏,漸漸的染透整片天空。
宋晚致站在那裡,微笑道:“真好。”
蘇夢忱含笑看着她:“是的,真好。”
當初昭國弱小,羣雄虎視眈眈,爲了保護這片土地,昭國的帝王建立那個屏障。然而隨着時光的推移,他們的所有都被封鎖在這片天地了,反倒狹隘。如今破了,倒也不失爲一件好事。
宋晚致微笑道:“不破不立。因爲人都要死亡難道就不好好活着了嗎?因爲害怕刀劍會割破手指難道就再也不用刀了嗎?因爲害怕外人的進入掀起戰爭難道真的就要將自己封鎖住嗎?”
蘇夢忱握了握宋晚致的手,道:“個人的選擇如何本來沒有對錯,但是上升到羣體的時候,那麼這個選擇便會有對錯。”
宋晚致聽了,想了想,點了點頭。
而在對面,一個小孩子已經忍不住脫了衣服,光腚子下了水,結果剛剛一下水,便被自己的老母親給抓住,擡起手便一巴掌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小雜種!你要凍死是不是?!”
那小孩子在衆人面前被打了屁股,“哇”的一聲便哭起來:“我纔不怕凍!我要遊!我要遊!”
老母親又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然後甩給旁邊的漢子:“自己的兒子,自個兒管去!凍死了我纔不給你生!”
人羣發出一聲大笑。
荊釵布裙,粗麻衣服,哪怕是捨不得穿的新衣,也是昭國那些王公貴族的下等僕人都不會穿的,但是他們卻依舊快樂。
……
宋晚致看着他們,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纔是最鮮活的身影呀,天地變換,悲傷也罷,痛苦也罷,終究要好好的活下去。
活着,本來便是這世上最值得驕傲的一件事。
而好好的活着,大概是這世上最讓人敬重的一件事。
——
宋晚致和文武百官又商量出了新的商貿法律,畢竟耶河被打通,互通有無必定要牽扯到這些。賦稅徭役還是按着前面的規矩。
蘇夢忱並未介入,他只是在旁邊淡淡的看着,含笑看着那個少女認真的樣子。
這本來便是一種奢侈。
仔細算來,兩年時間,日夜相處也不過數月,能這樣安安靜靜的看她,似乎,已經是幸事。
而現在昭後並沒有人住持政事,蕭雪意依舊在昏迷中,昭國無人。
羣臣都看着宋晚致,在他們心底,自然是這個少女來住持比較好,但是宋晚致卻婉拒。她已經準備好了,下面去宋國,找到最後一塊麒麟血,而在麒麟血之後,無論最後蕭雪意是否醒來,但是畢竟努力過,不必再後悔。而之後,便要隨着身邊的人,一起到更遠的地方看看……
他說過,土地之外,仍有天地,無邊無際。
所以,宋晚致便暫時和大家商量,從蕭氏的其他血脈裡再選一個出來,然後由他暫時代了這個位置,由五神將和鍾羅一起攝政。
蕭家那些旁系的子孫都被推了出來,宋晚致和蘇夢忱不過一眼,便選中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目光澄澈,隱約正氣。
一問,卻是邊塞之地的清王之子,蕭博雲。
將這些事情斷斷續續的弄完之後,已經是一個月之後。
到了這個時候,宋晚致才和蘇夢忱一起前往齊王府。
宋晚致和蘇夢忱是趁晚上的時候靜悄俏的去的。
穿過庭院,齊王府仍然還掛着白燈籠,大概是單獨爲了給昭後守喪。
兩個人隔得遠遠的,便看見齊王府的一衆人擠在桌前吃飯。
而當宋晚致和蘇夢忱出現在他們的面前的時候,一衆人全部愣了愣,接着,“刷”的站了起來。
齊王妃看着宋晚致,立馬上前一步:“遊……”
然而“思”字還沒有喊出來,便瞬間反應過來,停下了腳步:“晚致小姐。”
這個少女,又如何是他們的女兒呢?
而在那邊,林雲卻瞬間放下碗筷奔跑過來,然後一撲便撲到少女的懷裡。
齊王妃瞬間怒道:“林雲!注意!給我下來!”
林雲哪裡聽齊王妃的話,臉埋在宋晚致的懷裡便開始哭:“姐姐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宋晚致摸着他的小腦袋道:“我也想你了。”
她說着看向齊王妃,微笑道:“您叫我晚致便可以。”
齊王妃看着她,依舊是當初的眉眼,一時之間也是心潮起伏:“晚致。”
宋晚致微笑。
齊王妃擡起手來擦了一下眼,然後急忙道:“來來來,一起吃飯,吃飯了沒?”
宋晚致搖了搖頭:“沒有。”
於是一衆人便開始急忙爲宋晚致挪了兩個位置出來。
齊王也回來了,受了一點傷,現在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他看着宋晚致,然後微微一點頭,咳了一聲:“晚致小姐。”
沒有和宋晚致相處過,所以倒是喊不出如同齊王妃一樣的話語來。
宋晚致目光也自喊了聲齊王,然後便將目光轉向了另外一個少女,十八九歲的年紀,面容平凡,看着她有好奇有膽怯,大概這纔是林遊思。
宋晚致和蘇夢忱坐下,齊王妃便不停的將目光往蘇夢忱身上看。
蘇夢忱已經換了那張平凡的臉,一身布衣,坐在那裡,毫無出色的閃光點。
齊王妃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終於忍不住道:“晚致,蘇,蘇相呢?”
“蘇相”兩個字說出來,似乎也是沉甸甸的轉不過彎來,這兩個字,哪怕是尊稱,也不像是他能說出來的。
那日那個銀袍男子出現,隔得遠了,只能見其那風華絕代的身影。
怎麼現在,又和這個人扯在一堆了?雖說,那個農夫其實相處下來也不錯……
宋晚致擡起眼來,眼底帶着笑意看了蘇夢忱一眼,便道:“他,就是蘇夢忱。”
齊王妃隨意的“哦”的一聲,接着,猛地反應過來,手裡的筷子頓時“啪”的一聲落下地來。
而一桌的人全部都呆在了那裡。
蘇夢忱含笑看着齊王妃道:“晚輩便是蘇夢忱,那些日子,多有叨擾。”
齊王妃頓時連手都擡不起來,舌尖也在發顫:“蘇,蘇,蘇……”
一瞬間,她頓時想起以前自己說的話,“倒插門女婿”五個字像是山一樣砸在她的腦袋上,直將她砸的頭昏眼花,恨不得暈過去。
她都做了什麼?!
她竟然說蘇相是倒插門女婿!還苛待他!還,還……
她這是造的什麼孽喲!
齊王妃的身子頓時一歪,旁邊的齊王急忙將齊王妃扶着,齊王妃羞愧的看着蘇夢忱,便覺得任何的話語都說不出來。
蘇夢忱含笑道:“林夫人您仍然將在下當成以前的那個人便可。”
齊王妃深深吸了一口氣:“好……”
好個大頭鬼!
誰能將蘇相當成普通人?!
而其他人早就目瞪口呆在那裡,林雲結結巴巴的道:“大哥哥,真,真的是你?”
宋晚致笑了起來;“自然是你大哥哥,來來來,吃東西。”
說着夾了一塊肉給他。
這一頓飯吃完,桌上的人都還是暈乎乎的。
吃了飯,一行人又沿着後面的園子繞了一圈,竹樓之下水波平靜,依舊掛滿了白色的燈籠。
齊王看着那白燈籠,道:“這大概是我們唯一能做的吧。”
宋晚致道:“您不必愧疚,哪怕再做一次選擇,恐怕在當初的情況下,他們依然不會改變。這個世上,對與錯,黑與白,本來便不是那麼容易分清的。”
齊王笑了笑。
宋晚致看着齊王妃道:“再過幾日我便要離開昭國了,這是我按着雲哥兒的身子替他抓的三年的藥,雲哥兒身子弱,調養三年,大概也就沒有事情了。”
齊王妃接着那藥方,聽到宋晚致說要離開,不由又有些捨不得,但是想到她和自己不一樣,有很多事情要做,於是,便笑了笑:“好好照顧自己。”
“您也是。”
一行人轉了一圈,宋晚致又和林思禮,林思文還有林逸等人說了話,最後牽着林雲的手,微笑道:“好好長大,好好的讀書,等你長大了,姐姐有時間會回來看你。”
“哦。”林雲應了聲,神情懨懨。
小小的孩子,已經過了不知離別的年齡,卻又還未習慣離別,總是有些捨不得。
有時候,人這一生便是告別的旅程,告別童年,告別少年,告別兒時的好友,告別父母,親人,逐漸長大。
夜色已經深了下去,齊王府的人將兩人送到門外,再送便會引人注目了,不得不停下腳步。
宋晚致轉身,對着他們揮了揮手,方纔和蘇夢忱一起朝着前面走去。
夜色的下的覆雪城又熱鬧起來,兩個月的時間,對於他們而言,已經足夠久了,任何的悲傷和劫難都難以毀滅他們對生活的希望,冬日裡家家又開始掛着暖色的燈籠,一路走一路又是人間煙火的場景,到處都是香氣。
宋晚致擡頭,便看到了那座孤塔,外面人如織,宋晚致微笑道:“以前這座塔都是皇家用的,那個時候我便愛呆在那裡,覺得很有趣。走吧,我們去看看。”
宋晚致在旁邊拿了兩個崑崙奴面具,扔了兩個銅錢,接着便和蘇夢忱一起朝着那座白塔行去。
孤塔今日香火鼎盛,人來人往。
宋晚致和蘇夢忱走進去,便被煙霧繚繞,男女老少都誠心的跪在那裡祈福。
宋晚致道:“以前我不相信這些東西,後來才發現,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而是,寄託的問題。人有了牽掛,便想讓心中的牽掛好好的,他們求佛的誠心,不過是一顆牽掛的真心。”
蘇夢忱依然含笑看着他。
兩個人沿着白塔的階梯往上,漸漸的到了最後一層,下面人聲鼎沸,最後一層卻無人,大家到了倒數第二層便止步。
大概是自動將最後一層自動留給了皇家的人。
宋晚致和蘇夢忱一起進入最後一層,裡面,卻連一根香火都沒有。
昭後將這座孤塔留給人們祈福,但是她雖然有萬千的心願,卻未曾在這裡點燃過一支菸火。
宋晚致跑到塔頂,然後,掀開透明的琉璃瓦。
冬日的星辰也顯得蕭瑟。
宋晚致指着面前的覆雪城道:“我小時候呀,可皮了,誰也管不住我,我經常一個人站在這座塔上,然後看星星看月亮。還有,玩。你看到這塔頂的大燭火沒?以前比這個鼎盛多了,我就愛在這裡對着它比劃,我小時候可聰明瞭,會比兔子,老鷹,小雞……”
少女的眼底彷彿有星辰,說起小時候的事情,倒是有種異樣的活潑。
這是多少年沒有過的?
蘇夢忱擡起手落在她的發上,含笑。
我知道呀,我的姑娘,我曾經見你在這城中徜徉,被歲月饋贈着最美麗的時光。
她說着,忽然頓了下來,然後拿着一雙眼睛看向蘇夢忱。
少女眼底盈盈,忽而又帶了一絲明媚的緋色,燦然生光。
蘇夢忱看着她的眼,擡起手來,從面具上遮住她的眼:“別這麼看我,晚致。”
無論是兩年前,還是兩年後的現在,你的任何一道目光,都可以讓人忘記所有。
兩年前都已經忍不住,兩年後,怕是所有的自制力都會消失。
宋晚致仍然一時之間沒有明白,但是也垂下了眼眸,笑道:“夢忱,我在帶你去一個地方。”
神殿內,四周都是靜悄俏的,千年古木撐開巨大的影子,冬日裡,藤蔓都已經凋零,宋晚致有些遺憾的道:“這樹木枝葉繁茂的時候好看極了,春天開滿黃色的小花,夏天和秋天還有許許多多的螢火蟲,經常那些螢火蟲就陪着我,可惜,這是冬日。”
冬日,你便不能看到了。
她想和他分享過去那些歡樂的時間。
蘇夢忱含笑道:“恐怕,這些螢火蟲還會幫助你解決問題。”
宋晚致微微詫異:“你怎麼知道?小時候就是有一次無論如何我都理解不了一句話,還是那些小螢火蟲飛過來的,自從那日之後,這些螢火蟲就會陪在我身邊了。”
蘇夢忱看着她詫異而明亮的眼,道:“猜的。”
宋晚致不疑有他,繼續道:“或許說來你不信,在我小的時候,總感覺有人陪着我。而且,在我很久很久之前的記憶裡,有一個人喊了我名字,就像你那樣喊的。所以,聽說後來這名字還是我自己選的,抓着這兩個字不撒手。”
蘇夢忱一愣,忽而想起少女出生那日紅霞滿天,他喊着少女的名字,那個小嬰兒轉過頭來笑。
一時之間,他忽而笑了。
這個世上,冥冥之中,到底誰成爲誰?
宋晚致握着蘇夢忱的手,然後一直朝着前方走去,她一邊走便一邊對着蘇夢忱說着話,將小時候那些快樂頑皮的事情都講給她聽。
蘇夢忱只是含笑看着她,聽着講自己的過去,眼底深深淺淺的看不清楚。
一路講着,街上也沒有聲音,青霜染上宮牆,只有少女絮絮的聲音如風裡的遊絲。
從來沒有講過這麼多話的少女,彷彿又回到年少。
踏入殿門,殿內燒了地龍,踩在上面,感受到一股熱意。
宋晚致也停了話語。
然後轉頭看着蘇夢忱。
“夜深了,明……”宋晚致看着蘇夢忱說話。
然而,男子卻懶懶的靠在那裡,溫柔的打斷她的話:“還有呢?你的過去?”
宋晚致微笑道:“沒有了。”
“就這樣?”蘇夢忱的話語裡似乎還帶着一絲笑,然而逆着光,看不清楚任何面容。
宋晚致一愣,覺得哪裡不對,但是仍然點了點頭:“沒有了。”
她看着外面,道:“快要到子時了,你快去休息吧。”
然而,聽了她的話,蘇夢忱卻依舊動也沒動。
宋晚致看着他,心裡跳了一下。
而後,蘇夢忱突然間袖子一拂,接着,無人的殿門被無聲的關上。
接着,他朝着宋晚致走了過來。
宋晚致只覺得黑暗中送來一縷只屬於他的氣息,而後,那縷氣息靠近,男子卻一把將她一拉,然後狠狠的抱入自己的懷裡,他埋首,沙啞的問道:“還有呢?晚致。”
宋晚致沒有說話,只覺得男子身上壓抑着一種莫名的東西,她擡起手,落在男子的後腰,問道:“怎麼了?夢忱?”
當她說出這句話的剎那,蘇夢忱突然間擡起手,接着放到她的肩上,而後,一用力。
少女的衣服在瞬間脫落。
宋晚致一呆。
昏暗的燈火下,少女的身體晶瑩如玉,如青山綠水在眼前抹開,一瞬間飛起瀲灩波光。
蘇夢忱擡起手,沿着她的肩頸,落到她的身體上,輕輕的撫摸着。
帶着隱忍的力道。
宋晚致微微的顫抖,她咬着嘴脣,擡起頭,看向蘇夢忱:“夢忱……”
然而,當她看到蘇夢忱眼底的神色的時候,頓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男子的脣微微的抿着,眼底帶着深深的痛惜。
少女的身體玲瓏而美麗,宛如天成。
蘇夢忱看着眼前的這具身體,卻又微微垂眸,手微微的抖了一下。
曾經,這身上落下了多少的刀劍之傷?又曾被那些惡靈啃食過多少的血肉?
然而,那個時候,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一點辦法都沒有。
宮殿裡暖暖的熱氣在流淌,少女一頭青絲在雪白的身體上鋪展開,蘇夢忱輕輕的抹開她的發,看着那溫軟的鎖骨下面肩胛骨。
一瞬間,他貼了過去,然後一低頭,吻在了上面。
宋晚致顫抖了一下。
蘇夢忱再次擁住她,然後將她放入牀榻間。
他俯身低頭,溫涼柔軟的髮絲落在她的身上,帶着些微的癢,宋晚致忍不住想要擡手,然而手一動,便被蘇夢忱輕輕的握住。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體上。
宛如在看着世上最深愛之物。
蘇夢忱的脣一點點的落下,那些溫暖的,厚重的,灼熱的,疼痛的,一分分的碾過。
宋晚致微微的顫抖着:“夢,夢忱……”
蘇夢忱的氣息落在她的身體上,透過那細膩的肌膚一寸寸的透到骨子裡,一絲絲兒冒着說不清的滋味。那些厚重的感覺,宛如這個世上最讓人無法承受的東西,在溫暖裡跌宕起伏出另外的感覺。
蘇夢忱的吻落在她的肩胛骨上,突然開口問道:“痛麼?晚致。”
痛麼?晚致。
當初那兩顆透骨釘穿透兩邊的這個地方,你的痛能有多少?當那血肉被那些惡靈吞噬,你可曾感覺到疼痛?!
宋晚致頓時一呆,然後心裡一個聲音冒出來。
他,知道了。
一瞬間,她卻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輕輕的開口:“不痛的,夢忱。”
“我不騙你,真的,一點都不痛。”
“我被封住了神識,所以,並不覺得如何的痛。”
她將自己的手收回,然後深深的擁抱住他。
“一點也不痛,而且都過去了,我現在很開心,並沒有什麼。”
蘇夢忱撐起身子,深深的看着他。
宋晚致看着他,然後擡起手,撫摸着他的臉頰,一點點的將他臉上那張人皮面具扯下來,看着這世上最爲無雙的容顏,微笑道:“都過去了,夢忱,過去的那些事情,我不願和你說,只是我覺得,不需要。過去的不論什麼,我都有所得,我和你講那些快樂的事情,因爲這些遠比那些對我而言重要的多,我願意將餘生與你分享。有你在,我便覺得,這是這個世上最好的事情。”
她忽而又笑了,然後用手拂開他的發,感受到那疏落涼涼的發在手指尖滑落,然後臉上帶了一絲緋紅,閉着眼,湊上去,輕輕的落在他的脣上。
如被雨打溼了翅膀的蝶,小心翼翼的震動着翅膀,在花叢裡等待花開。
微微的顫抖,慢慢的,將那盤旋在脣邊的兩個字用舌尖頂出來。
“夫君。”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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