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夫君

月末,西風緊。

宋晚致坐書案前,拿着筆,聽了禮官的話,手指微微一頓。

“晚致小姐,您說,皇后的葬禮,這,該怎麼辦?”

宋晚致愣愣的看着毛筆的末端微微一凝,在雪白的宣紙上滴下一大滴的墨汁。

“不是皇后。”宋晚致糾正道,“是陛下。”

那個禮官也是一愣,然後恭敬的從善如流的改了稱呼:“是下官疏忽了,那麼,晚致小姐,如何置辦葬禮?”

如果身爲皇帝,自然是循着祖制,有葬禮的規格的,由神殿的尊上唸誦了“往生咒”之後便開始進入帝王陵。

然而現在,帝王陵毀了,昭後死了,連身體都沒有留下。

宋晚致想了想,然後道:“你先下去吧,我再想想,明日給你回覆。”

“是。”禮官說了,然後告退而去。

宋晚致轉頭看着蘇夢忱。

她微笑道:“素音姨曾經說過,她喜歡陽光,喜歡花,喜歡溫暖的地方……她會去這樣的地方的吧。”

蘇夢忱看着她的眼,然後走過來,點了點頭:“自然。”

宋晚致想了想,看着那個被放在桌面上的鏡子,道:“那麼,我們就簡單建立一個衣冠冢吧,建在向陽的地方,可以感受到風的山坡上。不必按着國喪來進行。我去找找,有沒有陛下的衣服,然後給他們兩個的做成衣冠冢。”

少女說着,嘴角慢慢的露出一絲笑意。

蘇夢忱擡起手,輕輕的撫摸着她的發:“好。”

宋晚致在皇宮裡找了許久,纔在昭後的寢殿裡找到一件昭帝的衣服,上面穿着一根針,針下一痕血漬。

看着那已經生鏽的針尖,宋晚致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那個驚變的夜晚裡昭後補的最後一件衣服,那個時候,她和昭帝還在等待着她和蕭雪意歸來,然而卻沒有料到,那封鎖了二十年的記憶再次迸發出來,針尖刺入指頭,終於成爲了徹骨之痛。

蘇夢忱站在她旁邊握住她的手,道:“昭帝深愛昭後,若有黃泉,且讓他們在黃泉中一起走。生前兩代恩怨割斷一生,死後一段煙雲,終歸釋懷。”

宋晚致點了點頭,突然間一轉身,然後狠狠的將蘇夢忱抱住。

蘇夢忱微微一愣,然後用手將她輕輕的抱住,問道:“怎麼了,晚致?”

宋晚致深深的道:“夢忱,永遠不要離開我。”

生死之後,本以爲再也不會執着於生死,不過一個皮囊,都會歸於黃土。

但是到了此刻,才發現,當心上有了沉甸甸的一個人,那份重量,便是稍微輕一分,都覺得不能忍受。

便是生離,都覺得無法忍受。

蘇夢忱聽了她的話,指尖微微一頓,接着,便捧着她的臉,含笑道:“離不開的,晚致,我怎麼,捨得離開你呢?”

捨不得,天地萬物,唯你不能割捨。

人人都說天下屬於蘇夢忱,可是又有誰知道,這普天之下,他唯一擁有的,不過是他懷中的一個你罷了。

用盡所有的力氣,不過是肩上的責任和心裡的人。

——

帝王陵毀了,宋晚致在昭都外的北邙坡下,替昭後選了一個地方,昭後身前不喜奢華,於是也就做的普通。

擡棺的人是五神將。

其實,那棺材裡面也不過是一面小小的菱花鏡和一件還沒有縫好的衣服。

他們有這個天下,但是到了最後,或許最重要的,也就是這兩個。

棺材放入,宋晚致拿着鐵鍬,一點點的將土都埋好。

這大概是一個做女兒的心願罷了。

埋好了之後,豎起墓碑,碑上毫無字跡。

宋晚致看着那墓碑,擡起手,然而終究不知道該刻些什麼,是昭國的帝王?是黎族的後人?是生卒年還是那曾經的功績?

蘇夢忱站在旁邊道:“不想刻便不刻吧。”

宋晚致看着那空蕩蕩的墓碑,想了想,點了點頭:“也好。”

墓碑上的字跡堵不住悠悠衆口,有什麼功過,又豈是這墓碑上的一段話就能決定的?

禮官在旁邊喊着叩首,一衆文武百官和百姓都隨着動作。

這大概是昭國曆史上最樸素的一次葬禮。

末了的時候,大家都隨着陸續散去,楚江流帶着楚和光前來,又深深的叩拜了幾下,楚和光的眼底都是淚,一雙眼睛紅紅的。

或許,在以前,昭後對她是極好的。

百里驚秋上前,拿着那個頭盔,輕輕的放在了昭後的墓前。

獨孤散人站在旁邊嘆息一聲,苦笑道:“當初先帝在世,派我帶着三萬人馬前去平亂,但是到了最後,先帝卻給我私發了一道密令,便是帶着這三萬人馬經過極惡之淵,因爲這三萬人馬已經提前被餵養了蠱毒,這種蠱毒能夠將極惡之淵的惡靈吸引出來,從而百倍增加他們的力量。先帝要得到一個無人能比的軍隊,然後率着這支軍隊出昭國攻打陳國。所以我掛帥而去,這三萬人馬卻因爲毒蠱全部死去。”

“結果,還是她厲害。”

……

誰能想到,一個婦人,有這樣的魄力?

他嘆息一聲,和百里驚秋相對一看,然後,轉身而去。

而當他們離去的時候,蕭雪聲卻裹着一襲黑衣慢慢的走了過來。

宋晚致道:“你來幹什麼?”

蕭雪聲挑起眉眼,勾着一道邪:“我來祭拜而已。雖然她將自己弄死的做法我覺得愚蠢,但是我覺得,她至少還算是一個不平凡的女人。”

“對於不平凡的人,我向來是尊敬的。所以,我來祭拜關你何事?”

他說着便一把提起自己的衣服,然後叩拜了一下,接着站了起來,看向蘇夢忱,嘴角露出一絲莫測的笑意:“雖然你很厲害,但是你以爲,若非我困在這個身體裡,我會怕你?而現在,我也未見得怕你。”

他說着拍了拍衣袖,眼底滑過一道光:“而且,你們也不敢殺我。”

“我死了,蕭雪意也就活不成了。”

“在生孩子的時候,昭後的記憶也曾模模糊糊的清醒了一下,所以她纔會選擇留下蕭雪意,否則……”

蕭雪聲神秘的笑了笑,然後道:“想要殺我,得先找到殺我的方法。宋晚致,那龍之精血本來是我要的,但是卻沒有料到被你旁邊的人送到了你的口中,你要小心些呀,最近我在尋找怎樣提取龍之精血的方法,說不定哪天你就落在我手裡了。”

宋晚致道:“不勞你費心,我的命,我自然會好好保管的。”

蕭雪聲挑釁的看了蘇夢忱一眼,然後轉身而去。

宋晚致看着五神將,道:“你們也先回去吧,楚將軍的身體還沒有恢復,記得回去多熬幾分藥。”

五神將看了蘇夢忱和宋晚致一眼,點了點頭,於是便轉身而去。

而這個時候,站在角落裡,卻還有一人。

傅彥生。

宋晚致看着他,道:“傅彥生,你也回去吧。”

傅彥生看了宋晚致一眼,又看了看她身邊的布衣男子一眼,然後恭敬的退下。

宋晚致站在那裡看着他們遠去的背影。

蘇夢忱道:“釵頭鳳,和主人的意志融爲一體,一旦刺中,她的主人想要死,便從來沒有人抵擋的了。”

“傅彥生之所以能活着,只是因爲,昭後從來沒有想對你下狠手。”

“她不過是想阻止你,大概你醒來趕回來的時候正好,但是誰能想到你早回來了。”

冬末,寒風仍然一刀刀的貼來,切在臉上鈍鈍的疼。

宋晚致回頭看着昭後的墓碑,然後擡起手,指着前面一片枯林道:“那是一片野桃花,冬天快過了,等到來年春天,那裡就會開出一片燦爛,那個時候,素音姨在這裡,一定可以看到這熱鬧是不是?”

蘇夢忱一伸手,將她攬入懷裡:“是,一定可以看見這熱鬧。”

“再過一個月,春天就要來了,那個時候會抽出嫩芽,一絲絲的綠意開始躥滿枝頭,再過個一兩個月,桃花就會如期而至。”

“晚致,很快的。”

很快的,你所想的一切,都可以很快的看到。

宋晚致轉頭,帶着笑意看了身邊的男子一眼,眉眼都是笑意。

風吹來,忽而又滿是希望了。

這個世上,有什麼抵擋的住美好的希望呢?

沒有。

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

——

昭國留下許多事。

最大的一條不是由誰攝政,畢竟蘇夢忱的名字擺在那裡,便是誰都沒法撼動。

帝王陵破,耶河之水裡那些無形保護昭國的屏障也跟着消失,也就是說,昭國的百姓和外面的人,也可以隨時進入。

這對於封存了數百年的昭國人而言,實在是一件非常新奇的事情。

蘇夢忱和宋晚致站在高處,看着那條分割了昭國和宋國的耶河兩岸站着的百姓。

昭後爲帝,雖然只有一兩天,但還是按着規矩在史書上寫下了“太初帝”,太初者,始見氣也。

未按國喪進行,百姓也沒有各種禁忌,對於他們而言,死了一個帝王,日子照常過。

天上的太陽是溫暖的,百姓們都擠在那河岸,看着那寬約數十米的河流。

“擡來了,將船擡來了!”人們傳來大聲的呼喊。

漁夫們將一個小船扛着,然後到了耶河邊。

但是誰也沒有辦法將小船放下去。

“放下去呀!快點!”旁邊的婦人催促道,“今兒我可是穿了新衣,捨不得穿的,就是想到對面看一看。”

耶河的對面,幾個宋國的百姓也跟着叫嚷:“來喲,來喲,我們宋國的好東西多着呢,看着沒有,這是一揹簍大軟糕,香的很喲!過來給你們吃!”

對面的人笑着。

國家有分別,然而,人卻無分別。

一樣的普通,一樣的善意,所以,過來,請你吃東西。

那漁夫猶豫道:“祖輩不是教訓過嗎,這耶河的水臉鵝毛都浮不起來,除了皇家專門派的人,在神殿裡飲用過東西后才能下水。我這船,放下去如果浮不起來怎麼辦?”

浮不起來,他心疼呀!

旁邊一個婦人叉着腰道:“你這個胡漢三,要是捨不得早說,別浪費大家時間!不就是一條破船嗎?半輩子精的跟個鬼似的,怪不得娶不到媳婦兒!你放不放?”

胡漢三的臉苦巴巴:“……放。”

那婦人看着他還猶豫,然後一推,“砰”的一聲,一個人連着船便掉入水中,胡漢三臉色驚駭欲死,大叫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水淹沒他的臉,他開始拼命的掙扎!

引來所有人的鬨堂大笑。

“水還沒到你胸膛呢!”老人笑出了淚。

胡漢三慢慢站定,纔想起來這耶河邊的水淺,冬日裡更淺,他就這樣在這裡面站定,一時之間尷尬的笑,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船!船浮起來了!”人們發出一聲驚呼。

那艘小小的船,就在這清澈的水面漂了起來。

“原來是真的!哈哈哈!是真的!”

百姓們的歡呼聲響了起來。

一時之間,都爭着上船,大家的笑聲都此起彼伏,漸漸的染透整片天空。

宋晚致站在那裡,微笑道:“真好。”

蘇夢忱含笑看着她:“是的,真好。”

當初昭國弱小,羣雄虎視眈眈,爲了保護這片土地,昭國的帝王建立那個屏障。然而隨着時光的推移,他們的所有都被封鎖在這片天地了,反倒狹隘。如今破了,倒也不失爲一件好事。

宋晚致微笑道:“不破不立。因爲人都要死亡難道就不好好活着了嗎?因爲害怕刀劍會割破手指難道就再也不用刀了嗎?因爲害怕外人的進入掀起戰爭難道真的就要將自己封鎖住嗎?”

蘇夢忱握了握宋晚致的手,道:“個人的選擇如何本來沒有對錯,但是上升到羣體的時候,那麼這個選擇便會有對錯。”

宋晚致聽了,想了想,點了點頭。

而在對面,一個小孩子已經忍不住脫了衣服,光腚子下了水,結果剛剛一下水,便被自己的老母親給抓住,擡起手便一巴掌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小雜種!你要凍死是不是?!”

那小孩子在衆人面前被打了屁股,“哇”的一聲便哭起來:“我纔不怕凍!我要遊!我要遊!”

老母親又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然後甩給旁邊的漢子:“自己的兒子,自個兒管去!凍死了我纔不給你生!”

人羣發出一聲大笑。

荊釵布裙,粗麻衣服,哪怕是捨不得穿的新衣,也是昭國那些王公貴族的下等僕人都不會穿的,但是他們卻依舊快樂。

……

宋晚致看着他們,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纔是最鮮活的身影呀,天地變換,悲傷也罷,痛苦也罷,終究要好好的活下去。

活着,本來便是這世上最值得驕傲的一件事。

而好好的活着,大概是這世上最讓人敬重的一件事。

——

宋晚致和文武百官又商量出了新的商貿法律,畢竟耶河被打通,互通有無必定要牽扯到這些。賦稅徭役還是按着前面的規矩。

蘇夢忱並未介入,他只是在旁邊淡淡的看着,含笑看着那個少女認真的樣子。

這本來便是一種奢侈。

仔細算來,兩年時間,日夜相處也不過數月,能這樣安安靜靜的看她,似乎,已經是幸事。

而現在昭後並沒有人住持政事,蕭雪意依舊在昏迷中,昭國無人。

羣臣都看着宋晚致,在他們心底,自然是這個少女來住持比較好,但是宋晚致卻婉拒。她已經準備好了,下面去宋國,找到最後一塊麒麟血,而在麒麟血之後,無論最後蕭雪意是否醒來,但是畢竟努力過,不必再後悔。而之後,便要隨着身邊的人,一起到更遠的地方看看……

他說過,土地之外,仍有天地,無邊無際。

所以,宋晚致便暫時和大家商量,從蕭氏的其他血脈裡再選一個出來,然後由他暫時代了這個位置,由五神將和鍾羅一起攝政。

蕭家那些旁系的子孫都被推了出來,宋晚致和蘇夢忱不過一眼,便選中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目光澄澈,隱約正氣。

一問,卻是邊塞之地的清王之子,蕭博雲。

將這些事情斷斷續續的弄完之後,已經是一個月之後。

到了這個時候,宋晚致才和蘇夢忱一起前往齊王府。

宋晚致和蘇夢忱是趁晚上的時候靜悄俏的去的。

穿過庭院,齊王府仍然還掛着白燈籠,大概是單獨爲了給昭後守喪。

兩個人隔得遠遠的,便看見齊王府的一衆人擠在桌前吃飯。

而當宋晚致和蘇夢忱出現在他們的面前的時候,一衆人全部愣了愣,接着,“刷”的站了起來。

齊王妃看着宋晚致,立馬上前一步:“遊……”

然而“思”字還沒有喊出來,便瞬間反應過來,停下了腳步:“晚致小姐。”

這個少女,又如何是他們的女兒呢?

而在那邊,林雲卻瞬間放下碗筷奔跑過來,然後一撲便撲到少女的懷裡。

齊王妃瞬間怒道:“林雲!注意!給我下來!”

林雲哪裡聽齊王妃的話,臉埋在宋晚致的懷裡便開始哭:“姐姐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宋晚致摸着他的小腦袋道:“我也想你了。”

她說着看向齊王妃,微笑道:“您叫我晚致便可以。”

齊王妃看着她,依舊是當初的眉眼,一時之間也是心潮起伏:“晚致。”

宋晚致微笑。

齊王妃擡起手來擦了一下眼,然後急忙道:“來來來,一起吃飯,吃飯了沒?”

宋晚致搖了搖頭:“沒有。”

於是一衆人便開始急忙爲宋晚致挪了兩個位置出來。

齊王也回來了,受了一點傷,現在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他看着宋晚致,然後微微一點頭,咳了一聲:“晚致小姐。”

沒有和宋晚致相處過,所以倒是喊不出如同齊王妃一樣的話語來。

宋晚致目光也自喊了聲齊王,然後便將目光轉向了另外一個少女,十八九歲的年紀,面容平凡,看着她有好奇有膽怯,大概這纔是林遊思。

宋晚致和蘇夢忱坐下,齊王妃便不停的將目光往蘇夢忱身上看。

蘇夢忱已經換了那張平凡的臉,一身布衣,坐在那裡,毫無出色的閃光點。

齊王妃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終於忍不住道:“晚致,蘇,蘇相呢?”

“蘇相”兩個字說出來,似乎也是沉甸甸的轉不過彎來,這兩個字,哪怕是尊稱,也不像是他能說出來的。

那日那個銀袍男子出現,隔得遠了,只能見其那風華絕代的身影。

怎麼現在,又和這個人扯在一堆了?雖說,那個農夫其實相處下來也不錯……

宋晚致擡起眼來,眼底帶着笑意看了蘇夢忱一眼,便道:“他,就是蘇夢忱。”

齊王妃隨意的“哦”的一聲,接着,猛地反應過來,手裡的筷子頓時“啪”的一聲落下地來。

而一桌的人全部都呆在了那裡。

蘇夢忱含笑看着齊王妃道:“晚輩便是蘇夢忱,那些日子,多有叨擾。”

齊王妃頓時連手都擡不起來,舌尖也在發顫:“蘇,蘇,蘇……”

一瞬間,她頓時想起以前自己說的話,“倒插門女婿”五個字像是山一樣砸在她的腦袋上,直將她砸的頭昏眼花,恨不得暈過去。

她都做了什麼?!

她竟然說蘇相是倒插門女婿!還苛待他!還,還……

她這是造的什麼孽喲!

齊王妃的身子頓時一歪,旁邊的齊王急忙將齊王妃扶着,齊王妃羞愧的看着蘇夢忱,便覺得任何的話語都說不出來。

蘇夢忱含笑道:“林夫人您仍然將在下當成以前的那個人便可。”

齊王妃深深吸了一口氣:“好……”

好個大頭鬼!

誰能將蘇相當成普通人?!

而其他人早就目瞪口呆在那裡,林雲結結巴巴的道:“大哥哥,真,真的是你?”

宋晚致笑了起來;“自然是你大哥哥,來來來,吃東西。”

說着夾了一塊肉給他。

這一頓飯吃完,桌上的人都還是暈乎乎的。

吃了飯,一行人又沿着後面的園子繞了一圈,竹樓之下水波平靜,依舊掛滿了白色的燈籠。

齊王看着那白燈籠,道:“這大概是我們唯一能做的吧。”

宋晚致道:“您不必愧疚,哪怕再做一次選擇,恐怕在當初的情況下,他們依然不會改變。這個世上,對與錯,黑與白,本來便不是那麼容易分清的。”

齊王笑了笑。

宋晚致看着齊王妃道:“再過幾日我便要離開昭國了,這是我按着雲哥兒的身子替他抓的三年的藥,雲哥兒身子弱,調養三年,大概也就沒有事情了。”

齊王妃接着那藥方,聽到宋晚致說要離開,不由又有些捨不得,但是想到她和自己不一樣,有很多事情要做,於是,便笑了笑:“好好照顧自己。”

“您也是。”

一行人轉了一圈,宋晚致又和林思禮,林思文還有林逸等人說了話,最後牽着林雲的手,微笑道:“好好長大,好好的讀書,等你長大了,姐姐有時間會回來看你。”

“哦。”林雲應了聲,神情懨懨。

小小的孩子,已經過了不知離別的年齡,卻又還未習慣離別,總是有些捨不得。

有時候,人這一生便是告別的旅程,告別童年,告別少年,告別兒時的好友,告別父母,親人,逐漸長大。

夜色已經深了下去,齊王府的人將兩人送到門外,再送便會引人注目了,不得不停下腳步。

宋晚致轉身,對着他們揮了揮手,方纔和蘇夢忱一起朝着前面走去。

夜色的下的覆雪城又熱鬧起來,兩個月的時間,對於他們而言,已經足夠久了,任何的悲傷和劫難都難以毀滅他們對生活的希望,冬日裡家家又開始掛着暖色的燈籠,一路走一路又是人間煙火的場景,到處都是香氣。

宋晚致擡頭,便看到了那座孤塔,外面人如織,宋晚致微笑道:“以前這座塔都是皇家用的,那個時候我便愛呆在那裡,覺得很有趣。走吧,我們去看看。”

宋晚致在旁邊拿了兩個崑崙奴面具,扔了兩個銅錢,接着便和蘇夢忱一起朝着那座白塔行去。

孤塔今日香火鼎盛,人來人往。

宋晚致和蘇夢忱走進去,便被煙霧繚繞,男女老少都誠心的跪在那裡祈福。

宋晚致道:“以前我不相信這些東西,後來才發現,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而是,寄託的問題。人有了牽掛,便想讓心中的牽掛好好的,他們求佛的誠心,不過是一顆牽掛的真心。”

蘇夢忱依然含笑看着他。

兩個人沿着白塔的階梯往上,漸漸的到了最後一層,下面人聲鼎沸,最後一層卻無人,大家到了倒數第二層便止步。

大概是自動將最後一層自動留給了皇家的人。

宋晚致和蘇夢忱一起進入最後一層,裡面,卻連一根香火都沒有。

昭後將這座孤塔留給人們祈福,但是她雖然有萬千的心願,卻未曾在這裡點燃過一支菸火。

宋晚致跑到塔頂,然後,掀開透明的琉璃瓦。

冬日的星辰也顯得蕭瑟。

宋晚致指着面前的覆雪城道:“我小時候呀,可皮了,誰也管不住我,我經常一個人站在這座塔上,然後看星星看月亮。還有,玩。你看到這塔頂的大燭火沒?以前比這個鼎盛多了,我就愛在這裡對着它比劃,我小時候可聰明瞭,會比兔子,老鷹,小雞……”

少女的眼底彷彿有星辰,說起小時候的事情,倒是有種異樣的活潑。

這是多少年沒有過的?

蘇夢忱擡起手落在她的發上,含笑。

我知道呀,我的姑娘,我曾經見你在這城中徜徉,被歲月饋贈着最美麗的時光。

她說着,忽然頓了下來,然後拿着一雙眼睛看向蘇夢忱。

少女眼底盈盈,忽而又帶了一絲明媚的緋色,燦然生光。

蘇夢忱看着她的眼,擡起手來,從面具上遮住她的眼:“別這麼看我,晚致。”

無論是兩年前,還是兩年後的現在,你的任何一道目光,都可以讓人忘記所有。

兩年前都已經忍不住,兩年後,怕是所有的自制力都會消失。

宋晚致仍然一時之間沒有明白,但是也垂下了眼眸,笑道:“夢忱,我在帶你去一個地方。”

神殿內,四周都是靜悄俏的,千年古木撐開巨大的影子,冬日裡,藤蔓都已經凋零,宋晚致有些遺憾的道:“這樹木枝葉繁茂的時候好看極了,春天開滿黃色的小花,夏天和秋天還有許許多多的螢火蟲,經常那些螢火蟲就陪着我,可惜,這是冬日。”

冬日,你便不能看到了。

她想和他分享過去那些歡樂的時間。

蘇夢忱含笑道:“恐怕,這些螢火蟲還會幫助你解決問題。”

宋晚致微微詫異:“你怎麼知道?小時候就是有一次無論如何我都理解不了一句話,還是那些小螢火蟲飛過來的,自從那日之後,這些螢火蟲就會陪在我身邊了。”

蘇夢忱看着她詫異而明亮的眼,道:“猜的。”

宋晚致不疑有他,繼續道:“或許說來你不信,在我小的時候,總感覺有人陪着我。而且,在我很久很久之前的記憶裡,有一個人喊了我名字,就像你那樣喊的。所以,聽說後來這名字還是我自己選的,抓着這兩個字不撒手。”

蘇夢忱一愣,忽而想起少女出生那日紅霞滿天,他喊着少女的名字,那個小嬰兒轉過頭來笑。

一時之間,他忽而笑了。

這個世上,冥冥之中,到底誰成爲誰?

宋晚致握着蘇夢忱的手,然後一直朝着前方走去,她一邊走便一邊對着蘇夢忱說着話,將小時候那些快樂頑皮的事情都講給她聽。

蘇夢忱只是含笑看着她,聽着講自己的過去,眼底深深淺淺的看不清楚。

一路講着,街上也沒有聲音,青霜染上宮牆,只有少女絮絮的聲音如風裡的遊絲。

從來沒有講過這麼多話的少女,彷彿又回到年少。

踏入殿門,殿內燒了地龍,踩在上面,感受到一股熱意。

宋晚致也停了話語。

然後轉頭看着蘇夢忱。

“夜深了,明……”宋晚致看着蘇夢忱說話。

然而,男子卻懶懶的靠在那裡,溫柔的打斷她的話:“還有呢?你的過去?”

宋晚致微笑道:“沒有了。”

“就這樣?”蘇夢忱的話語裡似乎還帶着一絲笑,然而逆着光,看不清楚任何面容。

宋晚致一愣,覺得哪裡不對,但是仍然點了點頭:“沒有了。”

她看着外面,道:“快要到子時了,你快去休息吧。”

然而,聽了她的話,蘇夢忱卻依舊動也沒動。

宋晚致看着他,心裡跳了一下。

而後,蘇夢忱突然間袖子一拂,接着,無人的殿門被無聲的關上。

接着,他朝着宋晚致走了過來。

宋晚致只覺得黑暗中送來一縷只屬於他的氣息,而後,那縷氣息靠近,男子卻一把將她一拉,然後狠狠的抱入自己的懷裡,他埋首,沙啞的問道:“還有呢?晚致。”

宋晚致沒有說話,只覺得男子身上壓抑着一種莫名的東西,她擡起手,落在男子的後腰,問道:“怎麼了?夢忱?”

當她說出這句話的剎那,蘇夢忱突然間擡起手,接着放到她的肩上,而後,一用力。

少女的衣服在瞬間脫落。

宋晚致一呆。

昏暗的燈火下,少女的身體晶瑩如玉,如青山綠水在眼前抹開,一瞬間飛起瀲灩波光。

蘇夢忱擡起手,沿着她的肩頸,落到她的身體上,輕輕的撫摸着。

帶着隱忍的力道。

宋晚致微微的顫抖,她咬着嘴脣,擡起頭,看向蘇夢忱:“夢忱……”

然而,當她看到蘇夢忱眼底的神色的時候,頓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男子的脣微微的抿着,眼底帶着深深的痛惜。

少女的身體玲瓏而美麗,宛如天成。

蘇夢忱看着眼前的這具身體,卻又微微垂眸,手微微的抖了一下。

曾經,這身上落下了多少的刀劍之傷?又曾被那些惡靈啃食過多少的血肉?

然而,那個時候,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一點辦法都沒有。

宮殿裡暖暖的熱氣在流淌,少女一頭青絲在雪白的身體上鋪展開,蘇夢忱輕輕的抹開她的發,看着那溫軟的鎖骨下面肩胛骨。

一瞬間,他貼了過去,然後一低頭,吻在了上面。

宋晚致顫抖了一下。

蘇夢忱再次擁住她,然後將她放入牀榻間。

他俯身低頭,溫涼柔軟的髮絲落在她的身上,帶着些微的癢,宋晚致忍不住想要擡手,然而手一動,便被蘇夢忱輕輕的握住。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體上。

宛如在看着世上最深愛之物。

蘇夢忱的脣一點點的落下,那些溫暖的,厚重的,灼熱的,疼痛的,一分分的碾過。

宋晚致微微的顫抖着:“夢,夢忱……”

蘇夢忱的氣息落在她的身體上,透過那細膩的肌膚一寸寸的透到骨子裡,一絲絲兒冒着說不清的滋味。那些厚重的感覺,宛如這個世上最讓人無法承受的東西,在溫暖裡跌宕起伏出另外的感覺。

蘇夢忱的吻落在她的肩胛骨上,突然開口問道:“痛麼?晚致。”

痛麼?晚致。

當初那兩顆透骨釘穿透兩邊的這個地方,你的痛能有多少?當那血肉被那些惡靈吞噬,你可曾感覺到疼痛?!

宋晚致頓時一呆,然後心裡一個聲音冒出來。

他,知道了。

一瞬間,她卻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輕輕的開口:“不痛的,夢忱。”

“我不騙你,真的,一點都不痛。”

“我被封住了神識,所以,並不覺得如何的痛。”

她將自己的手收回,然後深深的擁抱住他。

“一點也不痛,而且都過去了,我現在很開心,並沒有什麼。”

蘇夢忱撐起身子,深深的看着他。

宋晚致看着他,然後擡起手,撫摸着他的臉頰,一點點的將他臉上那張人皮面具扯下來,看着這世上最爲無雙的容顏,微笑道:“都過去了,夢忱,過去的那些事情,我不願和你說,只是我覺得,不需要。過去的不論什麼,我都有所得,我和你講那些快樂的事情,因爲這些遠比那些對我而言重要的多,我願意將餘生與你分享。有你在,我便覺得,這是這個世上最好的事情。”

她忽而又笑了,然後用手拂開他的發,感受到那疏落涼涼的發在手指尖滑落,然後臉上帶了一絲緋紅,閉着眼,湊上去,輕輕的落在他的脣上。

如被雨打溼了翅膀的蝶,小心翼翼的震動着翅膀,在花叢裡等待花開。

微微的顫抖,慢慢的,將那盤旋在脣邊的兩個字用舌尖頂出來。

“夫君。”

------題外話------

久違的萬更~啊,阿吹在調整萬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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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長橋再遇(二)第一百零七章:兔死第一百三十八章:第五重門第一百零四章:再回天合書院第三十章:不過是一條狗,還想咬人(一更)第七十二章:吻(38更)第二十六章:夢忱,記得早日歸來第一章:小白搶親第八十章:脫險(三更)第三十四章:毀滅的石像第三十二章:香袋第八十八章:大結局一(五更)第六十八章:死亡(35更)第十八章:唔,真甜第八十二章:龍吟天下(四)第十八章:弒琴皇!(下)二更第十五章:偷錢(二更)第八十六章:花癡小甜甜(三更)第九十八章:大結局十一(四更)第五十一章:晚致,吻我第十五章:琴皇!第九十四章:驚變第六十章:阿晚,殺我!(中)二更第一百六十四章:傳奇之始,一人天下!第七十八章:被狼圍攻(一更)第五十八章:出場第七十六章:夜雨(42更)第一百六十七章:以吻封緘第七十六章:禍水第六十一章:千山雪冷(上)第十二章:第十二家書院第一百一十四章:誰說搶不過第三十五章:我是曦辭(一更)第九十九章:大結局十二(終章晚上發)第三十九章:遇故人(五更)第四十章:洗塵宴上撩一撩第五十二章:天機老人(一更)182第五十二章:父女之情,對戰開始!第二十四章:要麼臣服,要麼死(二)第九十九章:黑袍的秘密(二更)第一百六十二章:一夜觀盡天合書第四十五章:黎明的光與黑暗第六十一章:如此威脅(二更)第六十九章:刺殺息珩(35更)第一百五十五章:情誼重第三十三章:昭後第九章:她沒興趣第十二章:我來護你(下)第十六章:不能人道(二更)第六十八章:半塊桂花糕第五十四章:逃跑(20更)第三十九章:水光瀲灩情方好第八十八章:解決第五章:素衣銀袍第一百零五章:冬獵第六十七章:救人(二更)第三十章:宋晚致,我選你第二十五章:病公子,陷危急第四十九章:我叫,宋晚致(下)第三十六章:秦陵之變第二十章:倒插門女婿蘇夢忱第一百零八章:權勢即原因(一)第一百二十七章:繞指柔第二十章:我們兩個爭第一!第二十二章:溫和的面具人第一百五十章:這便是我的夫君第八十二章:龍吟天下(四)第六十章:沉瑾,你將他怎麼樣了?!(下)第六十九章:嘒彼小星第九十章:燃燒一劍!(二更)第九十三章:吃醋(6更)第十二章:我來護你(下)第五十七章:千萬人前第一跪(二更)第二十六章:愛吃辣第二章:一面之友第一百五十二章:吾心悅你第六章:望生第七十四章:撕裂第四十二章:風雲初起!第一百二十二章:血脈激發第九十一章:雪劍,如你第五十七章:天晟宴,簪花第二十二章:姐妹團聚,溫馨一夜第五十一章:吞沒(二更)第三十一章:刀與星辰(二)第五十六章:在下,蘇夢忱(四)第一百三十一章:小白受傷?第四十三章:秉燭第二十八章:風雲登高夜!(第一更)第一百章:當年事(一更)第五十一章:晚致,吻我第一百零四章:再回天合書院第一百三十四章 :你不會死第六章:放不下才好第五十九章:太子殿下第五十六章:在下,蘇夢忱(四)第六十八章:半塊桂花糕第六十一章:阿晚,殺我!(下)九十四章:入北冥(7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