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生有些訝然,但下一秒,她靜靜地看着他,有盈盈笑意慢慢從眸底浮起來,“原來是這樣。避開市裡街巷的喧囂,深居輕出,望岫息心。生活循着小橋流水的詩意,慢慢在時光中老去。這青廬真是一處令人神往的幽居之地。姐夫……其實,你一直是讓我感到驕傲的人呢。所以,你或是你的設計團隊有這些成就,我並不感到意外。”
聞言,陸司淳無聲一笑,伸手揉了揉餘生烏黑松軟的長髮,眼神裡帶着寵溺。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陸司淳接了一個電話,似是遇到急事,便抱歉地對餘生說:“枝枝,我先過去處理一下急事。你就在這邊好好逛逛,我處理完了事情就過來。”
“好。”
餘生擡眼仔仔細細瞅着他,柔聲曼笑,連眼角眉梢都亮了起來,像生着熠熠閃爍的光躪。
陸司淳離開後,餘生就漫無目的地在青廬裡逛着,在轉過一處假山奇石,餘生碰見了兩個熟人。男人留一頭利索清朗的短髮,穿藍色休閒西裝,卡其色長褲。女人穿一襲淺櫻色的真絲長裙衫,裙襬搖曳,在日光底下就如流金一般。他們攜手相伴着走過來,有說有笑,男俊女貌,登對得好似天作之合。
是紀卓庭和潘紫崾。
紀卓庭是沸城衆所周知的多情公子,花名在外。他英俊又多金,是紀氏企業的繼承人,自是有女人前仆後繼撲上來。失憶後她與他相處的這一年,她已經習慣了他的風流無度。他也沒有辜負他的花名,換女人的速度堪比換內.褲,也沒有一個女人能在他身邊待上超過一個月時間的。
但潘紫是個例外。
潘紫似是頗得紀卓庭的歡心,已經待在他身邊兩個月有餘了。
餘生知道,紀卓庭喜歡聽話的女人。如果她願意,他也是不可能冷落她的。可是她到底做不到。
低眉順目、偷媚取容的情感,都是不堅固的。你越是小心翼翼,他越是若即若離。你越是謹慎,他越是疏遠。她不喜歡這種僞裝熱情憚於道德的感情。她始終覺得,值得你珍重的一段情感,絕不是那些花哨的、嬗變的、蠱惑人心的過程。感情應是輕鬆的相對,靜水流深,樸素相敬。是一種情動的契合,是自然的相承和心意的持穩,是兩個人互相的珍視和溫柔以待。安安靜靜,長長久久。而非一方的完全付出和一方的安然享受。
何況這樣算下來,潘紫未必是真心的。
她只是趨於他的名利和錢權。
或許也是各取所需。她花樣百出地將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他揮斥千萬金捧紅她,予她名與利。
其實也有人說過,紀卓庭原來不是這樣的。
他很深情。
他原是那樣自負那樣驕傲那樣危險的男子,桀驁不馴,目中無人,被紀家人寵到天上去的太子爺,卻在遇到素素後,他斂盡所有鋒芒,連眼神,也一點一點變得溫柔起來。
只是,紀卓庭深不深情,又與她何干呢?
看着他們說說笑笑走過來,餘生轉身欲走,哪知潘紫卻眼尖地看到了她。她連忙喚住她,笑道:“卓庭,這不是餘生餘小姐嗎?餘小姐,真巧,我們在青廬看房子,你也在青廬看房子嗎?”
不過短短一句話,話裡盡是刺。
餘生步子一滯。
她回眸去瞥見潘紫得意洋洋的臉。她知道她的得意來自哪裡。她餘生是紀卓庭明媒正娶的妻,她卻始終得不到他的寵愛。反倒是她潘紫捷足先登,紀卓庭無論去哪裡,都帶着她。連看房子,都要拉上她一起。所以,她不得意又有誰得意呢。
餘生也不是任人欺負的主,便笑了一笑,說:“是的,我打算在這裡再置一處房產呢。怎麼,你又想讓紀先生送你房子嗎?”
她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潘紫只是攀附紀卓庭而生的寄生物而已。聽懂餘生話中之意,潘紫臉垮下來,“沒有啊,人家只是陪卓庭過來看房子而已。”
這邊兩個女人爭鋒相對,那邊紀卓庭卻仿若沒事似的,一個人看着遠處開得如火如荼的青紫色的繡球花,默然無語。
餘生心情隨之沉重,她雖然笑着,卻是強顏歡笑,內心深處始終籠罩着一種揮之不去的陰霾。她點了點頭,不打算再與她深聊下去。也沒跟紀卓庭說話,轉身便走了。潘紫沒有留她了,倒是紀卓庭喚了她幾聲。見她不管不顧地離開了,他大聲道:“餘生,這樣子就生氣了,好沒趣。”
聞言,她走得更快了。
走得離他們遠了,餘生才呼出一口長長的氣。她從柏油小路岔入庭院的青石小道,在清澈澄明的鏡湖邊慢慢走着。風一陣淡,一陣濃,吹得花架上如雪的荼蘼披紛而下,細細碎碎如若瓊屑,撲簌之聲清靜綿密,不絕不息。
柔膩的花粉香氣在鼻尖縈繞,她看着自己倒映在湖面的纖細身影,如燈又如傘,被浮泛着桃紅花瓣的湖水一***推動着。
心思悵然。
就在她走神的一瞬間,突然有一雙手從背後伸過來,狠狠地將她推進
湖裡。
她甚至還不及反應,冰冷的湖水就從四面八方涌過來,以擁抱的姿態將她環環圍住。她用盡力氣掙扎,卻發現無濟於事,瞬間灌入衣襟裡、口鼻中的湖水讓她幾乎窒息了。冰冷蔓入四肢百骸,寒意瑟瑟。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怦怦怦地異常清晰,就像在耳邊擺着一個架子鼓。
視線中的天地漸漸暗下來,一絲青白天光突然晃盪過來,落入眸心,讓人惶惶然迷了眼。模模糊糊中,她似乎看到了一點光,觸手可及。
她想起高一那個暑假,她跟着秦蘇曼、陸司淳一起去郊外寫生。
車子在彎曲狹窄的山道上行駛,路過金燦燦的油菜花地,路過成片的綠色田野,路過漫山的千樹繁花。
到處都是綠色,濃濃郁鬱,層層疊疊蔓延到青天之上。
日光從薄薄的雲層間一一漏落,像一張由光線交織的巨大的網,不斷落下來,逐漸籠罩了村莊,山巒和溪澗。
風景如畫的小鎮,鳥啾禽啁,千樹競秀,他們三個人住進了頗具古典特色的農家客棧。
從滴着雨水的院子裡穿過,綠色藤蔓上結滿了紅果子,走上清幽的後院小樓,雕有纏枝花紋的木樓梯踩上去時會吱咯作響。
“枝枝,我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出來寫過生了。這裡是個不錯的地方,有山有水,有日出有黃昏,有雞鳴有狗叫。枝枝,你喜歡嗎?”
“我很喜歡。”
秦蘇曼得到餘生的肯定,回眸揚脣一笑,見到餘生的帆布鞋帶散了,她便蹲下身子爲她繫鞋帶。
兩間房,陸司淳單獨住一間,餘生和秦蘇曼一起住一間。
房間在走廊盡頭,推開粉漆斑駁的木門,裡面的陳設乾淨而整潔。兩張單人牀,古典風格的花朵圖案牆紙,傢俱與棟樑都是檀木,深淺相間的條紋,愈發襯得整間屋子神秘而古老,清香芳冽。秦素曼坐在窗邊看書時,餘生就躺在牀上發呆。天花板上是繁複細緻的雕刻紋路,花朵與藤蔓纏繞在一起,暗含一些古老的文字符號,色彩豔麗,精美絕倫,輪廓卻被時光打磨得黯淡斑駁。
“枝枝……”
秦蘇曼坐到她身邊,身形微微發了福,卻優美得像一片玲瓏剪紙。
“嗯?”
“枝枝,晚上你想吃點什麼?夏天炎熱難耐,要吃點清淡的東西中和一下。這家客棧有很多清淡的菜品。譬如糯米糖藕、茉莉西湖白斬雞、杭白蠔油西蘭花、咖喱牛肉之類的,還有一些糕團小點。枝枝你看你喜歡吃什麼?”
“就喝點粥,吃點素食小菜吧。”
秦蘇曼出去之後,久久沒有回來,餘生便下了牀,趿着拖鞋撐開雕花木窗。
外面的世界豁然開朗。
天光清湛,林木繁茂,水霧一般的雲飄漾在眼前。日光傾城,飛鳥的離去使得林中一片闃靜。院子裡,疏枝花影在風中搖曳生姿,一幢幢,光影閃爍,欲要迷人眼。
餘生倚在窗前,看到陸司淳穿着一身簡單精緻的休閒裝,正在樓下拍照。
“姐夫——”
她喚了他一聲。見陸司淳擡眸來,她連忙歡喜地朝着他招了招手。
陸司淳也回她溫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