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生眼神一顫,眸子裡晶瑩的淚花在眼睫毛上搖搖欲墜,亮晶晶的,“媽媽,我知道你一定知道我們之間的事,你告訴我吧。”
秦蘇曼搖搖頭詢。
她身後是高大的落地窗,窗上掛着玫紅色的窗簾,簾楣上垂有華麗的金色流蘇,一絲一縷,風吹過來,就在眼前搖曳閃爍不止。她走到落地窗前,伸手撓開那簾子,看着窗外日光如海,花影無聲,說:“其實有什麼事呢。枝枝,你想得太複雜了,你們之間的感情很單純,他於你,就像陽光普照大地一樣,是親情和照拂之情。”
聞言,餘生沉默了。
旁邊突然響起木質櫥櫃的“咣咣”聲。轉頭一看,才發現是一隻生得圓滾滾的花貓從窗臺外跳進來。因不小心撞着櫥櫃,上面的書籍和畫盤跌落在烏金鋥亮的地磚上,“哐啷”“哐啷”的響着。
那隻胖墩墩的花貓挫身一躍,嗖地跳到了數米之外。又像是覺得不好意思似的,它偏過頭來望着餘生,灰綠色的貓兒眼隱在日光的陰影下,仿若鬼火,綻放出熠熠閃爍的幽光來,炯炯有神。
像極了她16歲時候養的那隻小花貓咕咕。
那時候咕咕很依賴她,就像她依賴着陸司淳一樣。不管她走到哪裡,咕咕都會追隨到哪裡。她要是坐着,咕咕便會瑟縮進她的懷裡,將圓滾滾毛茸茸的身子蜷縮成一團,像是柔弱可憐的嬰兒。她要是出去玩,咕咕也會乖巧地跟在她的後面,不離不棄。有時候甚至飛奔到她面前打滾,玩鬧,親暱。
想起曾經的種種,她突然無聲的笑了,笑的悲悲慼慼滿心滿肺腑都是沒流出來的淚水,化成翅膀,從眼角飛走了。
她哽咽着說:“爲什麼要這樣呢?幾乎你們每個人都對我有所隱瞞。拼命地瞞着我拼命地讓我不去想。可你們越是這樣,我越想知道我失去的那段記憶到底是什麼?是苦痛還是歡欣,是醜惡還是美好,是窘迫還是順利?我真的很想知道。這大約就是人對自己未知記憶探索的一種執着吧……你們瞞着我,以爲是爲我好,其實呢?我根本一點都不快樂。每天被奇奇怪怪的夢魘纏身不說,還時時刻刻擔驚受怕着,怕自己忘掉的是很重要的內容,怕自己因爲失憶而做錯事辜負了人。霰”
話畢,她走過去拾起摔得七零八落的書籍和畫盤。
那隻花貓嚇得揚起尾巴就跑遠了。
剛剛把東西放在櫥櫃上,就聞見秦蘇曼在身後輕輕嘆息,“枝枝啊,你爲什麼要想那麼多?你該知道,你身邊的人都是爲你着想的。不管他們瞞不瞞着你,這件事的初衷都是希望你快樂的。如今,你都嫁到紀家來兩年了,還糾結以前的情事作甚?就算你跟司淳之間真的有什麼,如今你已爲人婦,也該收心了。人總要往前看,紀家是個很好的歸宿,他們也沒有虧待你,你又怎麼能老是活在從前?”
“又如何呢,媽媽?”餘生啞然失笑,“我根本就不幸福。”
“幸福?”
秦蘇曼忍不住哂笑一聲,窗外燦然的日光映入她細長的笑眸,驚起一片漣漪,“什麼是幸福?你現在過的日子還不幸福嗎?錢權都有了,自己也事業有成,紀卓庭雖然風流無度,但他總歸是向着家裡的。又難得紀家主母甄氏喜歡你,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你現在最差的,就是和紀卓庭有一個孩子。有了孩子,你在紀家裡的地位就穩了。”
聽見秦蘇曼說出這一席話來,餘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裡黯然。那種感覺好像喝了一口涼水,在胃裡打起結來,異常難受。
“媽媽,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我原以爲你和其他人是不同的。”最後她說。
“是麼?”秦蘇曼自嘲一笑,“我秦蘇曼也不過是個大俗人,披着文藝華袍的大俗人。可是枝枝……爲了將你撫養成人,我這期間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嗎?所以,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轍。縱然你與紀卓庭不相愛,貌合神離,我也不允許你離開他。你爸爸辜負了我一輩子,死之前到底爲你做了一件令我滿意的事。紀家這個姻親,也是你爸爸爲我爲你做的最好的事了。”
餘生垂着眸子沒說話,她交叉雙臂,手指攥緊袖擺,纖纖素指,玲瓏的骨節上卻泛着青玉一般的蒼白,一層層浮現。
她搖搖頭,到底是忍不住哭了。可是在秦蘇曼面前,她是不敢大哭的,就緊緊捂住脣,無聲飲泣。她兀自抽泣了一會兒,終於平靜了,臉上尤掛有淚痕,那淚痕卻放佛凝成淡薄的水氣,被冷風吹得盡了。
擡眸時發現秦蘇曼冷冷瞥着她,眼底的溫度是冰冷刺骨的,一眼望過來,直望到了她心底。
然後就聽見秦蘇曼說:“枝枝,不要哭。你不要總是爲這些小事痛哭流涕。人生這樣長,要遇到的事會很多,你不該輕易落淚的。”她伸出染了大紅瀲灩蔻丹的手指,溫柔地爲她拭去臉上的淚珠,又說:“都爲人婦兩年了,媽媽也不好說你。只說這一句,不管是遇到了什麼困難,無需有鐵打的盔甲,但你必須有顆堅強的心,好麼?”
餘生一邊抽抽噎噎的,一邊點點頭。
晚上吃過飯,秦蘇曼就走了。餘生慢慢上樓去,坐在陽臺前的藤木椅上看書,窗外有繁茂枝葉被風吹動的簌簌聲,像是蠶蠕動在桑葉上進食的聲音,又像是炭筆在畫紙上鋪出細密線條的微弱聲響。她歪着腦袋,仔細聽那簌簌聲,覺得內心惶然又寂靜。閉上眼,整個人融入到那一陣又一陣的細微聲音中,就快要睡着了。
再醒來時天已經全黑了。
她擱下書,褪去苔蘚綠碎花棉麻外套,就去了浴室淋浴。
淋浴完,她還拿着毛巾在擦拭溼噠噠的頭髮,突然就被一雙強有力的手拉入一個滾燙的懷抱。撲面而來的酒氣,令人頭暈目眩。隨後一張冰冷的側臉緊貼她的脖頸處,輕輕摩挲,有些微的胡茬颳得她細嫩肌膚生疼生疼的。而那人噴吐而出的氣息,就像一把火,滾滾燃燒起來,有燎原之勢,讓她從脖頸、耳根到臉蛋,都紅成一片。
突如其來的親吻。
耳邊綿綿細細的的呼吸交纏,餘生一時酥軟,手中的毛巾啪地一聲掉到地上,她駭得用力推搡着他。
“紀卓庭,你怎麼了?你醒醒,別亂發酒瘋了,我是餘生。”
聞言,紀卓庭像是清醒了幾分,他微微停下自己的動作,目光迷離地望了餘生好半晌。最後瞳孔聚焦,他終於看清了眼前人,見是餘生,他眼神一冷,立馬推開她,趔趔趄趄走進房間。脫掉純黑的西裝外套,他坐倒在又大又軟的沙發上,解開腕錶的束縛,擡手撫額,倦意深深的樣子。
餘生有些無奈地看着他。
眼前的男人,他坐倒在茶色沙發上小憩,整個人窩進去,折出一道深重的陰影來。全身放鬆,雙腿隨意伸展,手臂壓住沙發,純白色真絲襯衣因此番動作而緊繃,男人完美健碩的身材盡顯。
胸膛因爲呼吸而一起一伏。
不得不承認,現在的紀卓庭性感又蠱惑人,欲罷不能。果然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是安靜的時候最美。
餘生看了他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她摸摸自己有些發燙的臉,便走進廚房鼓搗醒酒湯去了。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她便爲他端了一杯解酒的甜湯出來。她坐在他旁邊,伸手用力推了推他的肩膀,沒好氣的說:“醒醒……起來喝點醒酒湯。”
紀卓庭微微睜開眼,他從迷迷茫茫的視線裡看過來,餘生纖柔妙曼的輪廓漸漸清晰,映在眸底,是一片桃紅黛白,“素素……”
“我不是素素。”
雖然餘生否認了,但紀卓庭仍是模糊不清的。他仔仔細細瞧着她,突然擡起修長白皙的手指來,輕輕摩挲着她光滑的臉頰。脣角一掀,眸子裡滿是溫柔笑意,“素素,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我知道。”
他的手指冰冰涼涼的,在她臉上摩挲,卻滾燙得厲害,猶如點燃的一把火,讓她從耳根燃燒到了脖頸處。她垂下眸子,輕輕拿下他的手,說:“先把醒酒湯喝了。”
雖然千百般不情願,但爲了哄他喝醒酒湯,她也就應了素素這個名,。
他無動於衷地看着她,脣角的笑意裹着無窮盡的寥落。
甜湯還冒着滾滾熱氣,她用小巧的銀匙攪了攪裡面的湯汁,便像哄小孩子一般哄他,“聽話,把醒酒湯喝了,解解酒,疏通一下血液循環,對身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