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不住餘生的溫柔攻勢,陸司淳到底妥協了,兩人一前一後走進酒吧。酒吧內的裝潢與格局,也與外面的一樣,頗具有文藝氣息。因爲天還未黑透,酒吧裡空空如也,只有幾個服務員在打掃衛生。見到他們進來,便有人過來招呼他們。
他們兩人來到吧檯,讓調酒師弄來兩杯雞尾酒,餘生持了其中一杯,說:“姐夫,我以前是不是從不喝酒?上次與青稚去酒吧,同樣是喝酒,我喝得醉醺醺的,不醒人事,她卻什麼事都沒有。”
“是的。你以前習慣很好,不抽菸不喝酒。”陸司淳驟然擡眸,英氣逼人的臉上帶着笑,看向餘生的眸子似有無限深意。
“真的嗎?”
“真的。”
“姐夫,你不是一直都很忙嗎,如今怎麼有空在這邊常呆?”餘生突然回眸去,望着陸司淳深如刀削的半張側臉。
“我來這邊,是爲拜見一位年事已高的建築大師,同時也順道考察一下加拿大的建築格局與設計。”
“原來是這樣。”
“怎麼,枝枝是擔心我工作出現了問題嗎?
餘生輕輕地笑了,她搖搖頭。便擡起透明的玻璃杯,半眯起狹長迷離的眼眸,喝了一口酒。酒水入口,帶着水果的鮮美醇香,還有輕微的辛辣感,融合在一起,澀得她的舌頭都開始蜷縮起來了。
喝完酒,又從手抓包裡拿出一支女士香菸來,沒點燃,直接就叼在脣角。她纖細的眉毛一揚,挑釁似的瞥着陸司淳,樣子痞痞的。
“你覺得我這個樣子怎麼樣?”她問齪。
陸司淳垂了眼瞼,睫毛在眼底覆上一層淡淡的淺影,他搖了搖透明杯子裡的冰塊,便一口喝掉了裡面的酒水。放下酒杯,他指腹輕輕按住冰冷杯壁,摩挲了好一會兒,才擡眸,看向她的目光半是笑意半是玩味。
“壞。”他如是說。
“壞?”
餘生又笑了,她淺酌了一口甜澀酒水,說:“竟然是‘壞’。那枝枝以後就改變自己的風格路線,變成一個壞女人好了。”
“胡鬧!”
看見陸司淳面色微慍,她靠近他幾分,伸出冰冷指尖輕輕撫上他那塊昂貴高檔的腕錶,媚媚笑道:“哪裡胡鬧了,姐夫。我只是覺得……只是覺得做一個本本分分的好女人,沒有什麼意思。每天規規矩矩的上班下班,和規矩的女伴參加規矩的聚會,說中肯的話,做規矩的事,真的很累。還不如做一個自由且隨性的人呢。想喝酒的時候就去大醉一場,想抽菸的時候就抽幾支煙,想和女伴去夜店瘋玩一晚上,就大膽的去。喜歡誰,愛着誰,不用痛苦忍着,可以鼓起勇氣去見他,去告訴他我一直都深深地愛着他。這樣多好啊,不用想太多的事,也不用顧及周圍人的感受,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枝枝……”聽着餘生如此說話,陸司淳眼神微變,幾絲隱痛驀然從眸底濺開來,驚起一片澀然。
餘生抽身離開陸司淳,驀然笑了幾聲,笑着笑着,竟笑出了眼淚。
酒吧裡依然只有零零星星的幾個人,望着空曠偌大文藝氣息十足的酒吧,餘生直直笑了好久,才安靜下來。
前些日子她還在酒吧裡安慰青稚,沒想到,短短數日之後,她也開始學會在酒吧裡買醉,重複塵世間的男怨女恨。
她坐在陸司淳旁邊,只顧着自己喝酒,一杯又一杯,期間陸司淳緊緊攥住她纖細的皓腕,攔住她,“枝枝,別喝了。”
“枝枝,人活在世上,不可能不顧及周圍人的感受,也並不是我們舉着矛刺盾就是勇敢。做什麼事都要考慮清楚了才能做,否則禍患無窮。你想要自由,想要隨性,可以啊。你辭掉工作,專門畫你的畫不就好了嗎?但是,我們不希望你因此變得頹廢,從此無可事事,以浪擲青春爲代價。”
“你要知道,縱然前方四面楚歌,風聲鶴唳,也不要放棄對生活的熱忱,這纔是生命最迷人的地方。”強壓下從心底慢慢升騰起來的惆悵感,他說。
聞言,餘生擡眸,淚眼婆娑地望着陸司淳,說:“可是……可是我真的很難過。我深藏在心中的男子看不到我,我嫁的男子不屬於我。我覺得世間上最苦的情事都落到我身上了,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陸司淳擡手拭去她眼角一顆晶瑩的淚珠,喉頭抽動,“別哭,枝枝,我不是還在你身邊嗎?”
話落至心中,擊中最深之處,餘生忍不住又哭了。
陸司淳將她攬入懷中。
餘生將臉緊緊貼在他胸膛,抽抽搭搭地嗚咽着。淚水打溼了他白色絲質襯衣,溫而熱,浸透進去,就像點燃了一抹火苗般,滾滾燃燒起來,灼燒得他心臟的地方生疼生疼的。
兀自哭了許久,餘生到底是安穩下來了,她擦擦眼淚,笑着對陸司淳說:“姐夫,我不會變成壞女人的,我會永遠好好的。還有,這是我第二次來酒吧放縱自己,也是最後一次,你就姑息姑息我吧,姐夫。”
望着餘生滿臉是淚的模樣
,陸司淳沉默了。
他慢慢鬆開她的手,眼中驚痛,“隨你吧。這是最後一次了,枝枝。”
“好,謝謝姐夫。”
她如獲赦刑一般開心,又讓調酒師拿來幾瓶濃度較高的酒水,一杯一杯喝下去,像喝水一般。陸司淳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喝酒,一直沉默無言。餘生喝到最後,完全糊塗了,她也不哭了,睜大一雙紅腫如桃羹的眼,整個人醉成一灘爛泥,還是一直不停地喝,機械似的,只是在重複在那一個動作。
直到最後她睡過去了,陸司淳才幽幽嘆息一聲,恍若經歷了一場生離死別一般,他看着她,“真傻,爲什麼要這樣傷害自己呢,枝枝。”
----------------------------------------
那一夜,餘生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身體輕飄飄的,像是睡在雲朵上,棉花裡。有人溫柔地抱住她,將她纖柔單薄的身子緊緊鎖在懷裡,視她爲珍寶,卻又小心翼翼的,害怕使重了力道,讓她一不小心碎了去。後來,那人吻了她,輕輕淺淺的一個吻,從她額頭一直滑倒脣上,軟軟糯糯的,讓人留戀。
她還夢見自己獨身一人,拖着行李箱去到了聖彼得堡。
下了飛機,取行李,出機場,目之所見,皆是高眉深目、金髮碧眼的外國人。她穿着一襲長長的黑稠裙,站在匆匆行過的人羣之中,冷眼駐足。
像是在等着誰。
四周人來人往,西裝革履臉色蒼白的青年路過時,訝異地瞥了一眼她這個充滿東方風情的異國美人;也有拿起風車蹦蹦跳跳跑過的捲髮小男孩;更有風姿搖曳的白人美女牽起一隻毛茸茸的獅子狗,踩着高跟鞋愜意路過。
天上漸漸下起雨來,淅淅瀝瀝,潤澤了幾百年的古老街道,機場外面巨大的銅像仿若剛出爐的鑄劍一樣,高高橫架在視線裡,水汽氤氳。
“枝枝……”
耳邊驀然傳來一陣低低囈語,像是命運中的召喚似的,餘生回眸去,看見陸司淳爲她撐起一柄透明的白色雨傘,一臉緊張。
她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嘴脣動了動,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
“我們走吧。”陸司淳一手提了她的行李,一手拿傘爲她遮雨,剛提起步子欲走,餘生卻猛然拉住他的手。
他回眸來。
看見餘生向他搖了搖頭,一張蒼白小臉掩在煙雨之中,眉目清淡,朦朦朧朧的。他還在怔忡間,她便伸出細長冰冷的手指來,接過他手中的雨傘,另一隻手則自然地挽上了他的臂膀。她緊緊依偎着他,將傘打在兩人的頭頂上,遮了細密淅瀝的雨。
她說:“姐夫,我來爲你遮雨吧。”
“枝枝……”
他柔聲喚她的閨名,聲音低沉而略帶磁性,字正腔圓,像是在念電影裡面的臺詞一般,聽起來深情款款。他說:“枝枝,謝謝。”
她在他旁邊安安靜靜的,單薄纖柔的妙曼身姿落在幽幽渺渺的光線中,清冷不似人間。她望着他搖搖頭,眼波一動,脣角終究露出盈盈笑意,“有什麼好謝謝的呢。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從我15歲開始,你就一直照顧我和媽媽。甚至送我來聖彼得堡學畫畫。我做的這些,不過是力所能及的小事,不足一提的,姐夫。”
兩人相互依偎着,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慢慢走向風雨飄搖的陌生城市。